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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思念婉卿

几人闲聊几许。楚岚突然意识到今日的话题竟然没有不正经起来,大抵是少了某位关键人物的缘故,好奇道:“诶,怎么没见成少卿?”

倪初久摆手:“大理寺最近接手了几个棘手的案子,听说他熬了几个大夜都还未有进展。”

楚岚咂舌:“朕想起来了,卢今安的案子对吧。按他的性子,忙得正跳脚吧。指不定怎么抱怨朕把脏活累活全给了大理寺呢!”

倪初久义正言辞:“为皇上分忧是臣职责所在。成施曾同我说过,不得空回府便不回,只恨自己没有三头六臂。若不是成亲王埋怨他不着家,他都想直接搬去大理寺,吃住夜宿办公都在一处才好。”

楚黛在一旁凉飕飕地吐槽:“成施哥哥要是知道你俩这么编排他,非得气出病来!”

倪初久钻空子,一脸天真:“我喝醉了,醉话可不作数。”

楚岚点头,面不改色:“初久喝醉了,朕只是附和酒鬼的话罢了,也不作数。”

楚黛看着二人一唱一和,翻了个白眼摇头,表示没救了。几人同时笑起来,不似君臣,倒像是青葱少年三五成群在谈笑。

此时一阵冷风吹过,殿中虽然燃了地龙,但倪初久前襟被酒打湿,风一吹忍不住打了个寒战。楚岚让倪初久先回去换身衣服。倪初久本就不喜欢这些场合,想着皇帝菜也带窦衎吃了,正愁找不到借口开溜。

二人于是美滋滋提早离开皇宫。

“先回一趟国相府。”上车后倪初久同驾车的小厮吩咐道,接着转过头跟窦衎解释:“早时阿耶说今日也在府里准备了晚膳,得回去一趟。”

二人坐车刚出宫门,另一马车刚好拐进来。风撩起车帘一角,露出里头的木质轮椅来。

*

待二人到国相府时,王伯和他的胞弟、现任国相府的管家王福已然等在门口好些时候了。

王伯领他们往正厅走去:“老爷在祠堂,是否需要现在传膳?”

倪初久原本正笑着招呼两位王伯,听及此笑容却是一僵,眸中寒意闪过。

没等窦衎看清楚,他便很快整理好表情,从容道:“那便开席吧。”

倪瞻很快从祠堂回来。近些年他告病逐渐退出朝堂,大半时间待在国相府,也没有过多干预倪初久和窦衎的生活。

是以倪瞻先是细心问了窦衎的近况,听说窦衎在书院跟庞昊起了冲突,却是因为对方挑衅,又叮嘱他要不必忍耐,不能让人欺负了去。

窦衎一一应了,看来倪初久的这“离经叛道”的性子还是遗传。

接着三人落座,国相府的厨娘做的拿手好菜一一上桌,窦衎终于知道倪初久的这张“五香嘴巴”是如何养成的。满桌的美味佳肴,虽不比方才皇宫里的精致,香气和卖相却要勾人许多。

尤其是最后端上来的三个,男人手掌那么大的瓦罐。

瓦罐里有奶白色的高汤,底下用隔层装着三块小石子儿大小的炭火细细煨着。

倪初久介绍说这东西叫“油炸鬼”,实际上是油条切里面塞上剁碎的虾肉和猪肉,再切成小段炖煮而成。

“底汤用的是豚骨、半只鸡和瑶柱等若干海产,大火熬煮两个时辰后,加上豆浆再熬煮一个时辰而成,最后加入冬瓜。冬瓜的青涩被油炸鬼的油脂和海鲜香气驱走,保留了剩下的清香甜润。蘸酱有两种,芝麻酱浓郁,酱油醇香。”

“吃头一个油炸鬼的时候不必细嚼慢咽也能满齿生香;吃第二个的时候切记要边吃边吸吮油条和虾滑间隙的汤汁;吃第三个的时候就会有点儿腻了。这时候刚好夹一小块冬瓜,半软烂的清甜可以一下子解腻。”

倪初久边讲边夹起一块给窦衎示范。一口下去,汤汁从油条里迸出,几滴溅在倪初久唇角,被他舌头一伸,全卷了进去。

窦衎原本已在皇宫的宴席里吃了个半饱,见状竟觉得又有几分饥饿,涎水止不住流。好在他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吃再多也不怕,是以很给面子地又喝了三碗汤。

窦衎咽下最后一口虾肉,满足道:“这‘油炸鬼’名字取得很是有意思,不知是哪位天才想出来的吃法?”

他话音刚落,气氛却骤然冷峻,将所有人的笑容都凝固。倪瞻垂眸片刻,默不作声将杯中余酒一饮而尽,倪初久则干脆放下了筷子,一旁的下人们全都低下了头。

窦衎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一时间也不知作何反应。

好半晌,倪初久才扯了扯嘴角,勉强苦笑,却比哭还难看:“是我阿娘。”

窦衎恍然大悟,倪初久阿娘思婉卿秀外慧中,创造出此等吃法并不稀奇,只是可怜她早逝,是整个国相府不可言说的禁忌。

“抱歉。我……是我失礼…...”

倪初久垂眸:“无事。”

众人继续用饭,气氛却冷了许多。一时间无人说话,只剩下炭火燃烧的细微声音。

倪瞻作为两朝元老,曾是贵极人臣,风光无限的存在。而此刻烛光映照在年迈的他脸上,才显现出这个年纪应该有的浓稠疲态来。

似乎是方才的酒有些上头,他斑白的双鬓渐红,想到什么似的,突然起身,拿回来个包锦的册子,递给倪初久。

“毛尚书千金今早遣人送来的拜帖。我知道你对相看没兴趣,只是这回不是以毛祝的名义,而是他女儿亲自写的帖,我便不好直接回绝。况且我听说那毛娘子也好武,你们或许有共同话题。”

倪初久头也没抬,跟个孩子似的撒气:“拒了罢。”

倪瞻将帖子又递近了些:“你且先看看。”

倪初久没动:“拒了罢。”

或许是父子间腼腆,加上倪瞻生性直率固执,说出口的关心总是会有些微跑偏。比如想关心下儿子的身体,开口却是“最近军务是否懈怠”;想要叮嘱儿子好好休息,开口就变成了“你需得安排好自己的时间”。

这会倪初久的态度更是让他生气,倪瞻不禁加重了语气,质问道:“你怎可如此任性?”

窦衎听着,默不作声观察着倪初久的脸色。他有很严重的职业病,总是会下意识观察着倪初久的动作和神态,却没发现自己什么时候竟然学会分辨了这人的笑。

倪初久笑着——并不是自在悠然的笑容,而是苦涩,还带着一股难以描述的伤感。

他猛得站起身,望向倪瞻的眼神冒火:“任性?相看、成婚、生子,然后重演您和阿娘的悲剧,整日假惺惺地守着牌位您才满意吗!”

啪得一声响,倪瞻终于忍不住摔了手里的拜帖,脸色铁青。

*

丑时三刻,长安街上,一高一矮两个身影游荡。

高的那个雌雄莫辨,一张绮丽的脸上挂着漠然和疲惫。平时总是上翘的嘴角此刻却重重垂着,跟个刚从地府爬上来的好看游魂似的。

矮了小半个头的那个剑眉星目,五官中少年英气蓬勃跃出,只是他也双唇紧闭,沉默着小心翼翼地跟在身旁人身边。

一顿饭吃得不欢而散。倪初久拒绝了两位王伯的再三劝说,执意要步行回将军府。而窦衎也铁了心要陪着他一起走。是以在冬至第二日的凌晨,这二人披了一身月光,慢吞吞踏雪归家。

两人走着,窦衎突然听见倪初久开口:“我阿娘。”

倪初久声音嘶哑,像是哭了三日三夜。窦衎从未想过他那把清亮的嗓音也能发出这样的声音。

“她自幼习武,心怀江湖。虽贵为国相夫人,却不拘泥于高门。纵使我阿耶是文人,有时也免不了被派去战场,阿娘甚至会隐姓埋名同行于行伍。七年前,我阿耶受旨监军,阿娘也跟着去,回程路中从流匪手中救下一男童,却不幸受伤。她本就有旧疾,但因伤势过重,那夜都没撑过便走了。”

“我最介怀的,并非阿娘的离世,也不是埋怨她救人的选择。我只是怨恨我阿耶,那时他被急调提前启程赶往领城,阿娘出事当日他不在,竟是好几日后……尸体都凉了……才赶到!”

“战火纷飞,或许倪相当时没有收到消息?”

“荒谬!传令兵快马加鞭第二日便将消息带到。呵,只是他狠心,为了自己名相的虚名,竟是舍弃了见我阿娘的最后一面!”

“我阿娘叫思婉卿,很好听的名字吧?”倪初久眼神涣散,仿佛透过白茫茫前路又看到了娘亲,神情突然温柔起来:“……只是没想到,我真的一直在思念她。”

“她一定是个活泼可亲的女子,也一定是个很好的阿娘。”窦衎没怎么安慰过人,更别提对象还是倪初久,但是他看着倪初久的落寞的神情,心里也闷闷的,不自觉开口:“你很难过。”

倪初久认真想了想,小声回了句:“还好。”

他呼出长长一口气,白雾弥漫开转瞬便消散。

“我只是不知道,家和国要如何取舍。阿娘临走之时笑着同我说并不怨阿耶,也叫我别怨他。可是我如何能不怨?我承阿娘遗志,想要做个好将军。我任性妄为,搬出国相府,以为将自己流放在军营就能不去想这些,但我做不到。”

窦衎没想到倪初久整日混在军营竟是为此。这个时刻,他终于不再是那个谦逊有礼、年少有为的将军,而是个普通鲜活的、思念母亲宣泄情绪的十九岁少年罢了。

窦衎明明抓到了倪初久深藏心底的把柄,奇怪的是,他却一点儿高兴不起来。

纵使他上辈子见了太多生死,倪初久的话还是让他不自觉想到了另一个女人。

他的阿娘。

鱼圆:油炸鬼,广式打边炉/火锅里会有的一道菜。这里改成了高汤煮着的吃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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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思念婉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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