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闻声转头,左右看了一圈才找到声源。虽感到被冒犯,却也只是瞟了成施一眼。
后者挑眉,笑容又加深几许。解旁人之囊,还跟骗子讲道理,这人看起来跟个一尘不染的仙子似的,没想到脑子也像是新生的,清奇得很。
摊主见了补偿也不再纠结,啐了口痰便作罢。少年扶起老翁,便要领他去衙门,却见方才还软弱无力瘫倒在地的人,出手竟将自己推了一个趔趄。
老翁腿脚利索,转头跑出一丈远,怎料凭空飞来一只重物,将他砸到在地。他回头一瞧,却是两眼一翻,哆哆嗦嗦着不敢动了——那重物竟是只断气的兔子,被弓箭.射.穿了眼珠。因被投掷而滚了好几圈,尸.体里头残留的血不断往外涌。
意外的是,那血竟也溅了不少在那少年的前襟上,甚至有一滴甩在了他唇角。
成施就见那少年紧锁的眉头皱得更狠了,转头剜了他一眼。
这回倒是一下子就抓到他这个罪魁祸首了。
双目相接,成施竟从那冒火的眉眼里看出了些别样的风情。脑子里又不受控制地萌生出这人会不会动手打他的疑问。
可看他细胳膊细腿儿的,比自己矮了整整一个头。估计拳头砸上来就跟大理寺那几只娇气的梨花猫挠人一样,软绵绵的。
只是为何自己还挺期待的?
他愣神片刻,少年已经爬起身朝他走来,张口便要跟他讲理。成施脑子一抽,抬手便往前伸,意识到的时候右手已经按在人家脸上了。
他本是朝着那张轻启的唇,将触到的时候微偏了一下,指腹便按上那少年染了鲜血的嘴角。他轻轻一抹,那血半干却是没完全抹掉,反而被勾出长长一段嫣红,像是抹歪了胭脂,红得触目惊心。
成施:“……”
少年怒叱:“你做什么!”
少年瞳仁亮得惊人,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登徒子,双颊升腾起大片红晕。回过神来后一把打落脸上的手,顾不得其他,扯着老翁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留下成施跟被定住了一样杵在原地,只能听到自己如雷心跳。他感受着指尖细腻的触感,脑子里仅有一个念头盘旋。
啧,他真好看啊。
回去之后他特意亲自去了趟衙门问了当日的报案记录,才知道那少年竟然就是新科状元崔怀慈。
心怀仁爱,慈悲为怀么?
成施颇感后悔,头一回因自己没有去看状元游街而遗憾。
*
回到当下,议会堂里,倪初久笑着反问:“你难道不是吗?”
“……”成施走神片刻,才意识到倪初久在揶揄他对崔怀慈“别有用心”,但仍面不改色无赖道:“我是见色起意。可是这念头都在我脑子里待了半年多了,也不见有什么实质性的进展。”
“谁让你初见就举止轻浮,不怀好意全写脸上了。怀慈嫉恶如仇,平素生活简朴,更不齿纨绔子弟的浪荡作风。你还是自求多福吧!”
成施吃瘪,气得不行,本意是来找倪初久兴师问罪,没想到自己却被挖苦嘲笑了一番。
不成!他脚步一转,原地打了个弯又站了回去。
他想起方才在路过院子听到的将士们的议论:有批前线退下来的士兵不服管教,好好的兵不做了,非要去当土匪。临川校尉也是个废的,面对这些不怕死的人是屁也不敢放,居然把这等丑事写到折子里,呈给了皇上。
凡是有关兵卒的麻烦给了楚岚,不用想就知道直接等于给了倪初久。
这烂摊子说来就来,成施虽然自己手头的麻烦还没解决,但谁叫他天生一副菩萨心肠,简直跟“怀慈”二字再不能更配,是以决定分出一小点关心给倪初久。
成施:“什么时候去临川?”
“七日后。”倪初久惜字如金,表明了不想多谈。
“士兵叛乱乃砍头的大罪。若不是被逼到绝路,定不会选择做土匪。临川这事蹊跷,许是有人在后推波助澜。”成施点到为止,话锋一转又问:“你家那狼崽知道你又要走了么?”
倪初久一言不发坐回书桌前,打开了本折子。用实际行动告诉成施,我很忙,快滚回去查你的案。
他的确还没告诉窦衎。虽然不是什么需要去几个月的大事,但他已经习惯了家里另外住着另一个生机勃勃的人。若是提早告诉云霁自己要出门一阵,不但有蓄意博取关心之嫌,而且此后每日的见面都会像是离别的倒数,别扭得很!
可惜此事刻不容缓。临川那批人是从前跟他上过战场的部下,只听他的话。倪初久盘算着最迟告诉云霁的时间……但成施这么在意干什么?
倪初久视线缓缓飘向面前杵着还没走的男人。
成施呲牙,拍了拍他的肩:“别多想,我还能偷了他不成!想一想,从把他接回毫州算起一年多了,我居然还没上将军府找他玩过。刚好这回我忙完了就去看看你家狼崽的牙长齐了没,你不在的时候好替你多关照他一下。”
倪初久对成施实在是不能够再熟悉了,光听语气就猜到他的花花肠子又绕了多少圈、打了几个节。
他俩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是在成施他阿耶成亲王的寿宴上,两人都还穿着开裆裤。
成施比倪初久要大两岁,家里兄弟都是**的男人。第一次见到这么水灵的女孩儿,当即取出啃了一半的糖葫芦,屁颠屁颠凑上去,甜甜地叫了声——“小妹妹”。
小妹妹的眸子真亮啊,清明如同水晶。小妹妹的酒窝真可爱啊,不知道有没有金粉麦芽糖那么甜?
“小妹妹”应声转头,成施撅起小嘴凑近——谁知“小妹妹”是个属老虎的,抬手就是一巴掌。他被倪初久按在地上胖揍了一顿,梁子就这么结下。
哪怕后来长大了,成施成了大理寺少卿,那副没事找事的性子完全没改过,背地里没少埋汰他。
不过倪初久倒是不太担心。是他玩云霁,还是云霁玩他,倒也有待商榷。
*
八日后,临川南城门。
作为毫州与川蜀的交界处,临川人虽不多,却也算军事要地。甚至还曾作为前朝都城,繁荣过一阵子。但此刻,硬要说眼前这座东西是城门,还实在有些牵强。
放眼望去,到处都是破败的景象。矮墙前围了一圈齐膝的杂草,旗杆上半截旗子要死不活地抖着。而那勉强能称作城门的东西,长满了青苔和霉菌,甚至还被虫蛀穿了无数小孔。
瞭望台上,一小兵闭着眼倚靠在墙上,手里的长枪早就脱手。他嘴角歪斜,涎液顺着下巴流到墙沿上,浅浅的小水潭累积满了又从十几米高空滴下来,像是下起了口水雨。
简直滑稽又丢人!
马上的年轻将军被这场面气得脸色铁青,微微抬手,领头的立马递上一把精美的大弓。倪初久一言不发,搭箭便射。
众人只听急促破空一声,瞭望台上那个兵的头盔便被打飞出去好几丈远,哐膛一声落在地上,碎成了青铜色的渣渣。
“哪个龟儿子!”那小兵惊醒,眨巴着一双粘了眼屎的小眼睛,看清城墙下整齐的一队人马后,吓得立马结巴。
“将、将军好!”
军营里,倪初久坐在上位喝茶。面前密密麻麻站了好几十个威猛汉子,全都低着头。这是倪初久立的规矩:男儿膝下有黄金,无论将领士兵,非叛逃生杀之错可不必跪。
倪初久军中规矩不多,严厉却不迂腐,是以将士们心服口服,将小将军的话刻在了心底,再过个几十年也忘不了。
领头络腮胡子的男人名叫张忠,倪初久记得他。他成为武状元被封镇国将军后干的第一件事便是组建了一个属于他自己的先锋队。
先锋队骁勇善战,十八员大将,就数虎背熊腰的张忠最爱干净。一块白巾帕,滚过黄沙、泡过血尸,第二日拿出来仍旧是白净的。
只是上战场哪有不受伤的,倪初久征求了将士们的意见后,特批了一批受重伤的士兵回乡,或是解甲归田,或是转到另外的非前线的军中。
倪初久做足了打算,没想再见时他们却是一脸脏兮兮的胡子。可见到了临川后他们究竟有多颓废。
再谈张忠等人,他们原本被晾在这荒凉之地,心中憋了几个月的宿火,见到狼都能冲上去撕了。却没想一下子等来了朝思暮想的将军,像是一下子被戳中软肋,七嘴八舌地将心头的苦水一并倒出。
“朝廷尽不干人事,说好的田也没有,补贴的银两也迟迟不下来。兄弟们每日都在城中混日子,却连自家还活着几口人也不知道。”
“没关系,我们有一条烂命,留着一口气,便还能上战场杀一个蛮夷!可谁知那狗屁王麻子校尉,三番四次糊弄我们。先是晾着我们,找借口说没差事可做。后来居然把我们赶了出来。一众兄弟实在没地方去,想着或许做个土匪还能活命!”
一米八几的汉子,说着说着竟然红了眼眶。对于他们来说,没有什么比不能够上场杀敌,回家之后还被一群贪官污吏当过街老鼠对待更难受的了。
张忠咬着牙:“将军您也不必再替这楚岚卖命,您年轻,又实力超群,只要一开口,我们定当追——”
他话还没说完,面前突然一盏茶盅炸开!茶汤碎瓷块散了一地,有一块还弹起,刚好划破了他的眉。
“放肆!”倪初久看着他,眸子里顷刻而出的杀意让张忠打了个冷颤:“皇上的名字岂能是你我可以随意直呼的!这等大逆不道的心思,你最好现在就给我乖乖扔掉!”
成施料想的不错,有人瞒过了自己,刻意克扣或压下了本应给这些从前线退下将士们的补偿和职位。
若是贪污钱财,这事最好做到无人知晓。但这事不但没有被压下去,甚至还被写进奏折呈给了圣上。
这个暗中人似乎更想借助这些将士们不甘的情绪,引出造反的心思。
而他们大都又是倪初久的前部下,这话要是传到了皇城,定然又会被某些老狐狸说文解字一番。
同为大启的一兵一卒,倪初久又如何不知他们的苦痛。
可是朝堂并非战场,其中的浑水和算计,完全不是常人能够理解的。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趁自己还能护着的时候,多护着些。
张忠有不忿,却逼着自己生生咽下。他知道倪初久向来是说一不二。他恍若回到了两年前,镇国将军在前线排兵布阵,身后站的几千热血男儿就是楚国的城墙,是镇国的底气!
倪初久凛冽眼神扫过众人:“我也不逼你们,给你们三天时间,整顿军务。三天后跟我去见王麟,拿出我倪家军的气概来!不然就滚,别说认识我。我手底下的将士们都是英雄豪杰,从不出狗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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