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但且说来，不过若是我做不了主的，还得禀告王上，由王上定夺。”魏平犹疑了一瞬，便做出了决定。
如今提莫都城内，虽有些许人心浮动，可大体还是铁桶一般，他们暗中派出的细作都没能找到机会。
周肃微微一笑，应道：“这是自然，不过我的条件魏将军应该能够做主。”
“当年我与百余名随从途径提莫，遭这谢公子暗算，为逼我做他手下走狗，便对他们下了毒手，如今我的人也只剩下不足五十了。在下向王上与将军所求的第一件事，便是救他们一命。”
这个请求倒是合情合理，魏平见眼前人一副恳切神色，心肠都软了一分，“此事我应下了，届时我会派一小队人马，随你一同去营救他们。”
“多谢将军！”周肃又行大礼，且比先前恭敬了许多。“第二件事便是待罗格凯旋之后，能否让在下亲手解决了谢公子的性命，替我死去的同伴们报仇雪恨！”
这下当真是出了魏将军的意料，他没想到朗公子不顾性命倒戈罗格，竟全然为了报仇。
摩挲了片刻粗糙的桌面，他觉着还是先套些情报。
魏平向后一仰，长叹一声，道：“若能拿下谢公子，审讯之后自然要了结他的性命，朗公子所求也并非难事。只是眼前最重要的，还是如何解决现下困局。”
闻言周肃站直了身子，接道：“将军说的是，是在下心急了。”
沉吟片刻，魏将军开口问道：“先前公子道军中有提莫细作，可否告知一二？”这五千人已是他在周家军中的心腹，都是精挑细选过的，若真有谢公子的钉子，总该找出漏洞所在。
“不怕将军责怪，在下也得据实以告：军中不少细作是我暗中收买的，不过谢公子也并非全然信任我，应当还自行埋植了人手。”周肃从怀中取出了一份名册，呈了上来。
他低垂着目光，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的波澜，“这是由我经手过的所有细作名册，不光是在罗格、还包括祖摩拉与——提莫。”
“提莫”二字让魏平眸色一深，他意识到这里头的人，还包括了朗公子多年在提莫的积累，或许有可用之人。
向前倾了倾，他和颜悦色地问道：“公子可想好了，这些人究竟听命于谁？若是咱们用了他们，可人家倒戈了谢公子，那我罗格儿女的性命，又该如何算呢？”
“将军放心，名册上皆有标注，究竟是听命于提莫的朗公子，还是我周肃。”周肃与他对上了眼，笑得甚至有两分邪气。
周肃、周诺——如此相似的面容、同样前朝周氏的姓氏……
魏平心砰砰直跳，明白了谢公子为何定要眼前人为他所用——他与先女王乃是同宗同脉！
而娜亚，则是周诺的养女。
暗中渗入罗格、用曼丽花搅乱风云、收买祭祀、屡次刺杀女王……这一桩桩、一件件，都写满了谢公子的狼子野心。
那周肃在其中当真有他说得这般无辜？他就没有一刻生了取娜亚而代之的心？
心底一寒，魏平又向后仰去，双手叠抱，眼里多了几分警惕。
“那我该唤你为朗公子还是周肃呢？”
“若要驱使名册上的人，将军还是用我朗公子的身份为上。不过我只愿是周肃、来到西域前的周肃。”周肃显然明白他的意思，很是坦然地答道。
这样一来，倒教魏将军有些拿不准了，便又问道：“公子方才道要替我解惑，解的是何惑？”
眼前人起了身，走得更近了些，方低声道：“我听闻罗格军抓住了一位谢公子，可有此事？”
“是。”魏平应得极为痛快，反正此事他们也并未遮掩，甚至主动在城中传播。
“这便是我要来为将军解的惑——你们抓住了一位谢公子，为何提莫都城中还会有一位谢公子。”
谢府。
过惯了说一不二的日子，被围了一月不得进出，让谢贺礼近来脾性愈发暴躁，对手下众人动辄呵斥、鞭打，整个谢府都不敢有人高声语一个字。
“要不是这个蠢货，我哪里至于面临如此境地！”看着呈上来的各处密报，提莫几处城邦隐隐有反意，甚至有百姓合力砍死了他所命的城主。
而他绝大多数的兵力，眼下都已被罗格所俘，仅剩的五千精兵还得驻守都城，无力压制反贼。
谢贺仪，当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城中储粮倒是不缺，只不过再这么坐吃山空下去，本就浮动的民心怕是再也难以安稳。
况且罗格军一旦再有援军，未必还会只是继续围困，一旦他们开始攻城，提莫军便会被外敌所牵制，再难以控制百姓。
城中的传言，他自然有所耳闻，一开始气急败坏之下还重罚了一个试探他的手下，但冷静下来后还是安抚地赏了不少东西。
毕竟真假谢公子之事并非全然虚言。
他与谢贺仪，乃是双生子，自小生得便一模一样，若假意伪装，连谢家人都看不出半点区别。
只不过他生性更为聪颖，行事章法更为冷酷。而谢贺仪则没什么主见，向来什么都听他的，只因幼时他为了这个早出生半个时辰的兄长，几乎断送了性命。
因他们母亲为追寻徐钟、弃他们而去，谢府上下大为震怒，将他们扔至边陲的旁宗后，便不再过问。
兄长在外玩耍之时，教人掳走，他给不知多少所谓亲人磕头哀求、都无人理会。最后，还是半大孩子的他，一路追踪他们的行迹、混入了那批孩童之中。
后来，他才知晓这是个研究曼丽花的隐秘组织，他们这些孩子便是被捉来试药的。而他总是在试了一次药后，再冒充兄长试一次，几经生死关头，几乎要活不下去。
但他都熬过来了，哪怕坏了身子，但他都活下来了。
这也让他得了首领的赏识，一步步地成为组织的掌权人。当他彻底掌控这个组织时，他不再满足于暗中的行动，开始招兵买马，趁着提莫世道不太平，成为了一股难以忽视的势力。
而谢家，则成为了他复仇的第一步。
若非谢家人对他们不管不顾，他们何至于深陷险境、再难回头？
在提莫扎根多年的谢家，虽底蕴深厚，但并无多少兵马相护。不出一月，谢家之财就全然进了他谢贺礼的口袋，教他能够进一步扩大曼丽花种植与提炼。
曼丽花，成为了他趁手的武器，同时也教他深受其害。
幼时试药的经历，让他的身体极为孱弱，不得不让谢贺仪成为他的化身，在外奔波处事。
兄长，一向是极为听话的，从来不会有半分忤逆。
“谢公子”的身份，也逐渐成为了兄弟二人的共用身份。他们二人，也从不在外人面前共同出现。
这次出征，原本他并不打算让“谢公子”亲征，可兄长却主动请求带兵，他拗不过便也只好同意了。
不过他也熬了几个大夜，将所有可能出现的情形，都谋划了对应之策，分门别类地汇总成一本册子，让兄长知晓该如何应对。
可后来的一份份战报，教谢贺礼几度崩溃——这个蠢出生天的家伙，竟没有一步是按他所说的去做，全然陷入了敌军的全套，白白将多年积累拱手让人，在都城坐镇的他还面临着兵临城下的威胁。
“谢贺仪，这次你让我怎么保你性命！”想到此处，他又摔了几个茶盏。双眼血红，想要继续发泄却最终蜷缩成了一团。
他好像没有办法，再护兄长一次了。
提莫都城外，罗格军营主帐。
“知晓他们是双生子的人，应当已经死的差不多了。谢家只剩下远得不能再远的旁支，而最初的那个组织，也已经被谢贺礼屠了个干净。”周肃看着外头隐隐光亮的天际，一时痴了。
听完这段“谢公子”的过往，魏平并未全信，只是点了点头，又问道：“那你是如何知晓他们是双生子的？又如何能瞒过谢贺礼查到这些？”
天快要亮了，哪怕夜色还笼罩着大地，但旭日终将升起。
“当你被审问无数次，不光是眼前人在审视你，你同样在审视着对方。那段时日我见他们兄弟二人的次数，怕是数都数不清。
哪一位喜欢用什么样的方式来审我，说话时会看往何处，冷笑时会先扯起哪边的嘴角……我也都看在眼里。人的习惯是不会那么轻易改变的，观察得多了，自然也就发现端倪了。”
回首过往，周肃说得风轻云淡，可魏平却能在这些话语中感到无边的悲凉与绝望。
“另外许多事并非我查出来的，那样必定会引起谢贺礼的注意。只是碰巧有一日，谢贺仪来审我之时，喝得酩酊大醉，我花了一整夜的功夫，从他的嘴里探出了他们大致的过去。”
他笑了，不知在笑自己为虎作伥的忍辱负重，还是谢家兄弟历经磨难之后，选择为祸世间。
而魏平，也做出了他最后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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