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京城有宵禁,楚悦得在坊门关闭前回到延贤坊。
离坊门还有几丈远的时候,楚悦隐约看到坊门前有一道熟悉的身影,正翘首望着她所在的方向。
楚悦加快步伐走近,看清来人:“姜爷爷,您怎么来了?”
被楚悦称为姜爷爷的,是外祖父家的老仆。
老者名为姜旺,年逾六十,受过楚悦外祖父姜道的恩惠。
姜旺看到楚悦,也看到了楚悦抱在怀里的包袱,他什么也没问,隔开其他匆忙进出的人,引着楚悦往坊门里走:“阿昕与你姜婆婆不放心,嘱咐我来接你。”
楚悦心里感动。
经历过家中的变故,她早已不是从前那个事事需要人庇护的小姑娘,怎会害怕这将黑未黑的天色。
但她很感激老人家冒着冬日的寒冷来接她的心意,柔声开口:“原本的确有些忐忑,有您在,再黑都不害怕了。”
被需要,老者眼底的慈爱更浓:“回来就好。”
楚悦原是湘王之女,乃众星捧月的宁安郡主,湘王与当今圣上是远房堂兄弟。
十三年前,皇室上演兄弟阋墙的悲剧,湘王在当今圣上夺嫡的过程中立下大功。
湘王被人控告受贿叛国,自他故去后,圣上法外开恩,只将楚悦兄妹贬为平民,并没收了王府的资产,并没有株连其余亲族。但湘王所犯之罪涉嫌叛国,圣上近年来又喜怒无常,无人敢肯定圣上日后不会再追究,就是宗亲也不敢同他们姐弟有过多牵扯。
姜旺和妻子心中不忍,将姐弟俩接回姜家的老宅照顾。
老宅位于延贤坊西北方,进了坊门得沿着坊墙一直往北走。
这里住的都是平民,不像兴义坊那样灯火通明,这里路窄,宅子也密密挨着,越往前走,路就越黑。
等走到坊墙尽头,就到了姜家。
这座小小的宅子是楚悦的外祖父姜道购置的。
四十多年前,姜道离乡背井,一个人来京城打拼。他生前是负责巡城的武侯,妻子难产身亡之后,一个人拉扯楚悦的母亲姜菱。
姜菱十岁那年,姜道因公殉职,姜菱由姜旺照料着长大。
后来姜菱以平民的身份嫁入湘王府,随楚父去了封地,这处老宅一直由姜旺两口子看管。
说是让姜旺看守老宅,实际上是姜菱体恤姜旺身上有伤,无法去南方,让姜旺留下颐养天年。
姜菱在离世前一定也没有想到,他的丈夫会那么快与她团聚,在最艰难的时刻帮助她的孩子的,还是姜旺。
*
终于到家,一老一少摸黑进了家门。
姜家不大,只有一进,但楚父曾派人将这小院好好拾掇过一番。
因此这宅子虽小,正房、厢房、耳房、倒座……该有的都有,姜旺夫妇看管得格外用心,将小院收拾得整洁又温馨。
正房有三间,姜菱出阁后一直空着,姐弟俩住进正房的西屋与东屋。前几日发生了些事,才有所调整。
屋中只有厨房里亮着灯,弟弟楚昕与姜婆婆都在厨房里。
对于姜爷爷与姜婆婆,楚悦满心都是感激。
在京城,平民百姓之家一日只有两顿饭,就算是在守孝期间,姜爷爷姜婆婆说他们姐弟俩正在长身体,坚持每日给他们预备三餐。姜爷爷姜婆婆能力有限,一直在努力照顾他们姐弟俩。
回正房放下包袱,楚悦才去厨房。
甫一踏入,迎面看到一张飞扬的笑脸:“姐!”
与此同时,在灶台后忙活的姜婆婆与在灶膛前烧火的姜爷爷一齐看向楚悦,向她投来慈祥的目光。
楚悦感觉周身都是暖暖的,但当目光落在弟弟身上,还是不免一阵心疼。
这是他唯一的弟弟,小她三岁,姐弟俩一起长大,感情很好,如今更是相依为命。
几日前她被地痞缠住,为了替她解围,弟弟被地痞打断一条腿。虽是景璃出现赶走地痞,但弟弟的伤还是落下了。
弟弟越乐观,楚悦越是愧疚。
她蹲下身子,问坐在凳上的弟弟:“你感觉如何?”
楚昕只知道,他是男子,爹爹不在了,他就得支棱门庭,不能让人将姐姐欺负了去。
少年清清爽爽的声音响起:“早就不疼了,就是有点饿,姐姐若是再回来得晚些,我就只好将你那一份也吃了。”
知道弟弟是在哄自己宽心,楚悦没有拆穿,佯怒:“可真是我的好弟弟。”
楚昕做了个鬼脸。
他随了父亲,天生有副桃花眼,加上他的五官出众,少年透出来的活力单纯又热烈。
一旁姜婆婆和姜爷爷见了被逗乐,楚悦也跟着笑起来。
虽说遇见了不如意的事,但身边一直有关心自己的人,她才不会让自己一直陷在悲伤里。
水开了,锅里的扁食也开始翻滚,饭食的清香在满屋子弥散开。
楚悦由衷感慨:“真香!”
姜婆婆看了眼灶台前往灶膛里添柴的老头子。
小姑娘回房期间,老头子已将楚悦闷头将护心镜带回来一事告诉了她与小世子。世子尚且在努力活跃气氛,她这个年纪大的自然不能拖后腿。
姜婆婆也只当不知道,笑:“阿悦待会可要多吃些。”
楚悦弯着眼睛伸出两根手指说要吃两碗,“命令”弟弟:“可不许喝我抢。”
楚昕才不:“就要!抢着吃才香。”
并不宽敞的厨房里,阵阵笑声飘荡在烟火蒸腾出的热气,充盈住所有的空间。
*
用过暮食,姜爷爷背着楚昕回房,楚悦也提着水跟着一起。
楚昕伤在腿上,男孩子刚满十二岁,却自认为长大了,起居的事不肯再让姐姐帮忙。
在楚昕的要求下,他从正房的东屋搬出来,搬去了东厢房的北屋,夜里由姜旺照应。
安顿好楚昕,姜旺去厨房里搬火盆,房内只剩下姐弟俩。
见楚悦取出木盆欲兑水,楚昕叫了声姐姐:“别忙活了,咱们说说话吧。”
楚悦的动作一顿,继续往盆里倒水,她将木盆端至楚昕旁边:“我将软甲带回来了。”
楚昕已经知道这个结果,又觉得有些理所当然:“没见着景大哥?”
景大哥看起来很严厉,难以亲近,姐姐没见到人也很正常。
楚悦摇头:“他用不上。”
楚昕松了口气,姐姐表现得太过平静,原本还担心她是强颜欢笑,现在他放心了。
并非景大哥看不上,而是他用不上。
但这并不影响他觉得可惜。
被抄家之后,楚悦姐弟俩几乎是空手住进来的,只带了外祖父留给父亲的软甲。这软甲是好东西,可惜他生得文弱,在练武一事上毫无天赋,这软甲他用不上。
在这里白吃不住一年多,眼见姜爷爷姜婆婆照顾他们越捉襟见肘,姐弟俩就商量着将这软甲当了,解一解燃眉之急。
可毕竟是祖上留下来的东西,到底舍不得。
都说宝马配好鞍,宝剑配英雄,这软甲作为谢礼送给景大哥也算物尽其用,他们不会心疼。
景大哥用不上,就只能当了。
楚昕苦恼:“景大哥后日就要启程,时间这样短,拿什么作为谢礼回报他?”
楚悦想起景璃转身前那冷冰冰的一瞥,压下心底的苦涩,她捞起盆里的巾帕拧干后递给楚昕:“以后有机会再说。”
楚昕接过帕子擦完脸,抬头后,热气从少年的面庞上溢散开:“以后?还有机会么,听说那一仗要打好久。”
他们离出孝还有一年多,出孝后会离开。等大军凯旋,他们十有八.九已经离开京城,到时哪里有机会。
不过见不到也没什么,景大哥虽然是个好人,可太凶了。
楚悦顿了下,安慰他不要想太多:“就算遇见的是不是你我,世子同样也会出手相助,他既用不上,上赶着反倒不好。”
楚昕懂了,爹爹毕竟是戴罪故去,案子一日未结,他们始终是罪臣的儿女,与人来往密切反而不利对方。
看着姐姐比爹娘在世时明显瘦削的面庞,楚昕攥紧手里的巾帕:“姐姐放心,我一定发愤图强,早日洗刷爹爹身上的冤屈。”
等真相大白了,姐姐也能像从前一样,只需做喜欢的事,不必为生计发愁。
楚悦欣慰弟弟的懂事,但没忘提醒他:“这些话你记在心里便可,莫要对人讲,也莫要再提冤屈一类的话。”
他们不信爹爹无罪无用,朝廷中的恩怨错综复杂,并非他们这样的小辈能搅动。
圣上才是那个掌管所有人生死的人,他不肯迟迟让案情下定论,不会喜欢听到这样的话。
自知失言,楚昕暗下决心:“姐姐放心,我不说了。”
姜旺端着家中唯一的火盆进来,楚悦也告辞了。
天不藏奸,爹爹平定百部叛乱反被指认索贿叛国的事自有公论,她如今只盼望着,她与弟弟都平平安安地,能安安稳稳等到能为爹爹平反那一日。
踏出屋子,楚悦不由自主顿住脚步,她惊讶地发现灯笼的纸罩上方竟然飘着一片鹅毛大雪。
楚悦举起灯笼,一片又一片的雪花掠过灯笼照出来的光晕,稀稀疏疏落下来。
下雪了。
雪越下越大,很快就将地面覆上一层莹白。
这是今年冬天降下的第一场雪,姚沁一点赏雪的心思都没有,整个人烦躁得很。
景璃要出征了,她特意挑这个时节住进国公府,就是让其他人知道,国公府并非人人能进,景璃不是什么人都能肖想的。
可她人虽然进了国公府后,景璃一句话都没有跟她说过。
丫鬟们看到初雪都很高兴,姚沁却觉得这一阵高高低低的惊呼很闹心:“冷死了!有什么好看的,赶紧将窗户关了。”
丫鬟连忙低下头,大气不敢出。
姚沁躺在客房里,睁大眼睛望着帐子顶。
其实,最让她气难顺的是,昨日进国公府之前景璃冷着脸说她的那句:“你过分了。”
姚沁知道景璃看出了她对楚悦的奚落,气呼呼地翻了个身。
她哪里过分了,不就提醒楚悦记住自己的身份,还施舍她了个大金镯子呢,明明是在做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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