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用过膳,莫五娘给施闻送了身衣服,施闻简单擦洗了一下,正梳着头,就听有人来叩门。
“是我。”齐兀元的声音传进来,“胡医的药熬好了,另外五娘给了一些外敷的药粉,我一并给你拿过来。”
施闻伤口疼不想动,扬声叫他进来,本以为他放下东西就走,谁知一抬头他却在条凳上坐下了。
“还有事?”她问。
齐兀元定定的看了她两眼,目光有点深,“你不能在这待了,我得送你先走。”
施闻拧眉,“出事了?”
齐兀元点点头,“方才我在楼下,听才来投店的客商说路上遇到一行宁羌骑兵正往客栈来,算算脚程,怕是木哈多逛到这了。他跟查布认识,到时候一对消息怕是要暴露。”
他把喝光的药碗接下来,担忧地瞥了她一眼,“你的伤怎么样?先前五娘跟我说,已经溃烂了。”
“不碍事。”施闻拔开药瓶嗅嗅,果断掀开衣服撒上。
齐兀元见她行事如此果决,诧异地扬了扬眉头,加上救她的地方在西域,因此对她的真实身份隐隐有了概念。
但施闻不是傻的,见他眼神不对,就知他起了疑心,连忙转移注意力。
“对了,你丢给宁羌人的那块令牌,是怎么回事?”
“当然是波若摄政王给我的,他府上许多奇珍异宝都曾经我手。”他摊手,四下看了一圈,“你需要时间收拾行李吗?”
施闻摇摇头,极短的时间里已经摸清了起因经过。
“所以你早就给我编好假身份了是不是?那块令牌迟早是要拿出来的。”
“它一直在我身上,顺便用用罢了。”齐兀元勾唇,明明如沐春风,却莫名让人有点想打他一顿。
施闻撇撇嘴,把药瓶和杈杆插进腰带。
齐兀元见状,乐了一下,“既然没什么可收拾的,咱们现在就走。”
说罢,起身霍然拉开房门。
结果刚探出去立马又退回来,险些把施闻撞倒。
后者登时明了,“木哈多已经来了?”
齐兀元不言,但态度说明了一切。
房间除却一扇门,只有一扇小窗,齐兀元上下看一圈,果断翻身出去。
施闻忙跟过去,结果差点跟回来接她的齐兀元碰了脑袋,二人周身空气兜不住向前一掠,将彼此的味道带至鼻尖。
楼下木哈多声如洪钟,一丝别样的旖旎迅速消弭在剑拔弩张的气氛里。
“来,我接着你。”
施闻不疑有他,扶着他下到马棚顶,再踩着草料溜到地面。
一切都很顺利。
顺利到施闻心头闪过一丝古怪。
下一秒二人一扭头,就跟客栈里出来的两个人对了个正脸——正是前来放/尿的查布和木哈多!
好巧不巧,施闻偏偏没戴面罩!
“你不是那个……”查布喝多了,一晃,“等等,齐掌柜你是在和公主偷情吗?”
“什么公主?”木哈多惊奇道:“查布兄弟,哪来的公主?齐掌柜商队里怎么会有女人?”
“可是明明……”
“等等等等,他不是个奴隶吗?不对,他是个男人啊!”
二人一顿,好像忽然明白过来什么。
齐兀元才不给他们反应过来的机会,利索上马狂奔而去,施闻紧随其后,两道身影犹如离弦之箭迅速冲出了院门。
太阳落山之后,戈壁的气温迅速降低,风过脸皮犹如刀割一般。
身后,那座黑暗中犹如汪洋孤舟的客栈已经彻底炸了锅,无数火把打起,汇成溪流迅速涌来。
施闻咬牙忍住伤痛,于冰冷疾风中问齐兀元:“我们走了,商队的兄弟们怎么办?”
“五娘着人送他们先走了,现在应该已经进山了。”
说着,他抓起弓箭,回头拉满射出一箭,一支火把当即落到了地上。
施闻倒吸口气,再次为齐兀元算无遗策的缜密感到毛骨悚然。
“真没想到,最后竟然是你来断后。”
“更出乎意料的应该是你竟然是最后一个走的吧?”
他回头看向迅速拉近距离的追兵,施闻扭头看他,明明黑暗中什么都看不清,但她觉得他似乎在笑。
这个男人,实在是深不可测。
宁羌的马跑得飞快,转眼间骑兵几乎要摸到自己的马的尾巴,齐兀元低骂一句,从靴筒里抽出把长匕首丢过去。
寒光一闪而过,施闻劈手抓住,就听他道:“等会儿我拖住他们,万不得已之时,这把刀能让你少些痛苦。”
齐兀元的声音不算大,散在风里更是缥缈,但落在施闻耳中却如雷贯耳。
以至于几秒之后她才想起说话。
“不会有那一刻的。”
吁——
马蹄高扬,施闻猝然勒马,昏暗月光下的骏马犹如灵兽,气势汹汹地哼着热气。
齐兀元没想到她会突然停下,冲出好几丈才堪堪停下,咆哮:“你疯了?还不快走!”
“前后都是戈壁,往哪里跑?不如都杀了来得干净!”
话音未落,施闻倾身夺过弓箭,抓出三根箭啪的射出去,骑兵的惨叫很快便随风飘了过来。
啪、啪、啪!
接连又是三弓拉满,骑兵的数量顷刻只剩下一半。
“走!”
施闻单手把弓,一夹马腹疾奔向前,齐兀元扭头跟上,盛赞:“好箭法!”
边军中比武出来的箭术,能不好吗。但施闻没说,只略微扬了扬下巴。
这一片施闻不熟,就问齐兀元该往哪里走。
“这附近有条河,对面就是金沙城,宁羌人忌惮巡逻的卫队,不敢轻易越界。”
身后骑兵的追逐依旧疯狂,施闻啪啪又是几箭射出,但动作间涌出的鲜血已经冲淡了药粉的效果,疼痛再次炸开,让她险些喊出来。
“那条界河在哪儿啊!?”她咆哮。
齐兀元茫然地看着天,“阴天,看不到北斗星。”
“……”施闻暗骂一声,终于爆发了。
“我拖住他们,你赶快去找!”她撕下条布条狠狠勒紧裂口,反持匕首一下调头,迎着凶悍的骑兵冲去!
齐兀元大喊:“你挡不住他们的!”
“尽管试试!”
距离拉远,乱风中施闻的声音无法再传来了,但从摇曳火光中,施闻好似在脖子前面比了个动作。
因为长期与西域边军打交道,所以齐兀元认出那个手势,意思是:不留活口。
.
“狗贼,你竟然敢找上门来,看我把你宰了喂狼!”
骑兵怒不可遏,一刀劈下来,施闻的衣袖都破了口。
但他也没捞着好,被施闻一刀捅进心脏,新仇旧恨同时涌上来,哗啦一声便把他开了膛!
夺下弯刀,施闻一甩刀尖的血渍,脸上是修罗般的森寒与沉着。
“左右你们都活不过今晚,不如一起上吧。”
宁羌骑兵被杀了这么多兄弟本就怒火滔天,听她这么一说更是血流倒涌。
“杀了他,为宁羌勇士报仇!”
木哈多大喊着,策马冲在最前头,施闻双刀交叉抵开他攻击,踹开马脖子将他赶走,左右开弓转眼又砍伤两个骑兵。
“臭娘们,倒真有点本事!”
木哈多咬牙喘着粗气,目光凶恶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呀诶——”
当!
短兵相接,火花四溅。
刀刃回收带起风声呼啸,木哈多忽然阴恻恻地笑了声,“听说大熹边军跑了个女将,该不会就是你吧?”
“少他妈废话!”
施闻紧咬牙关,双目被仇恨染得赤红,在惨淡的月光下显得分外凄厉。
“老娘今天就要宰了你!”
说着,再次策马上前,木哈多神色一变,招呼幸存的骑兵一起上,施闻只得放弃斩杀木哈多,转而应付左右的夹击。
这时,齐兀元的声音从远方传来,说找到界河了。
施闻便不再恋战,迅速脱身扭头狂奔。
木哈多哪肯罢休,火速追来,零星的火光留在原地,映出一匹匹狼冒着绿光的眼。
“驾!”
齐兀元一马当先冲上吊桥,这是金沙城女王为了其丈夫回家探亲而特地修的,一人一马上去完全承受得住。
齐兀元过去后,施闻也上了桥,但没等上岸便甩出一刀,砍断一边吊索。
顷刻间吊桥剧烈震荡,率先追上来的骑兵惊了马,带着人一头坠入湍流。
后面木哈多还没弄清怎么回事,就听又是“啪”一声闷响。
施闻握着刀立马在吊索旁,眼睁睁看着吊桥萎缩、垮塌,最后一端软绵绵地垂下去。
“后会无期。”
施闻骑在马上,冷漠地注视着宁羌的人和马接二连三坠入河流,转眼便没了踪迹。
“走吧。”她收起刀,挺腰策马走向远方。
齐兀元轻夹马腹跟上去。
风吹云散,月光如银,长河哗啦作响,山峦犹如蛰伏的巨狼,温顺匍匐在施闻凛冽的气场之下。
“金沙城门日出才会开,咱们得找个地方过夜。”
默默许久之后,齐兀元终于开口,把氛围与思绪从方才的惊险中拉出来。
听他说话,施闻后知后觉才感到疲累,于是点了点头。
齐兀元从松油纸中摸出火折子,引燃了随便拔来枯草和梭梭树枝,两个人面对面坐在火光两侧防备狼群,实则盯着彼此背后的虚空各怀鬼胎。
半晌,齐兀元说:“你的伤口要处理一下。”
“嗯。”施闻深吸口气,像是终于归拢了精神,“你没什么要问我的吗?”
“问什么?”
“……随便问点什么。”总之会比沉默让她好过一些。
“那我没什么想问的了。”齐兀元回答道。
施闻嗫嚅一下,“如此一来,宁羌与你算是势不两立了。”
齐兀元哼哼一笑,“为了那么几条捷径,天天给他们进贡,这种日子我早就过够了。日后宁肯绕远路,也比伺候这帮孙子花的少。”
像是把自己劝好了,他看着施闻轻轻勾了勾唇,“早点睡吧,明日咱们入金沙城,我和队里商量好了要在那里汇合。”
施闻没问商队其他人的路线,只是潜意识里相信他会安排好一切。
或许是太累了,施闻敷了药,竟然浑浑噩噩睡了过去。
.
翌日,金沙城。
施闻站在城门口,低眉耷眼把齐兀元的身份文牒递给守门的士兵。
“原来是齐掌柜。”士兵立马换了态度,“请进。”
齐兀元点头,回头递了个眼神,施闻见状立马跟上,不想还是被拦了下来。
“你的文牒呢?”
施闻一愣,求助地看向齐兀元。
后者立马接话:“她是我的婢女,身契和奴籍都在后面商队箱子里,我先一步找金沙女王有事。”
士兵:“可是……”
“出了问题,让女王找我。”齐兀元不由再分说,强拉着施闻进了城。
走出一阵,施闻见离城门远了,一把从他手里抽出腕子,嫌弃地甩了甩。
齐兀元一脸“你要造反”,手在空中点点,“不是说好你给我当婢女吗?嫌弃主人,如此胆大妄为,是要挨打的。”
施闻淡淡瞥了他一眼。
所幸齐兀元不打算跟一个伤号计较,牵着自己的马溜溜达达往前走,嘴里还一边介绍着金沙城的势力划分。
哪知说了半天不见回应,一回头,人竟然挤去看贵族门前打奴隶了。
齐兀元眯起眼,溜过去从后面按上她肩膀,玩味道:“怎么,听说要挨打,特地来看看?”
施闻没说话,不知道是没听见还是不想理,呼吸稍稍急躁,被大手覆盖的肩也绷紧了。
“我认识这个人。”须臾,她浑身发抖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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