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璟被她这话给生生问住了,一时间竟呆在了那里。
差点忘了,眼前这个女人手上沾染了不知多少条人命。她的身上本就散发着一种难以磨灭的嗜血威慑力,也难怪好多人对她既害怕又敬畏。这么一想,自己还真是多多少少有些不自量力了,老是去招惹她干啥呢,难道是因为颜云楚对自己有些特殊的优待……不过是错觉罢了。
此时的颜云楚正专注地捣腾着那堆篝火。
“恒王送你到关羌营镀金身,你就老老实实地在军厨营待够你的时间。长这么大,你连鸡都没杀过,还谈什么杀人?我剑下淌过的鲜血,比你喝过的汤都要多,在战场上,人命就如同草芥一般。”
她羡慕陈璟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有一个无比溺爱他的爹。
在陈璟的眼中,这篝火只是普通的篝火。而在她的眼中,这团火,是决战南疆时那流成河的血,是父亲战死沙场时仍紧紧握着的那面旗。
陈璟被她那复杂的眼神看得很不自在,只觉得她的眼神犹如实质一般,盯上哪儿,哪儿就隐隐有一种不安的感觉。
他赶紧扯开这个话题,问道:“你今年几岁?”
“十七,十八?十九?不记得了。”自从亲人过世后,她连自己的生辰也渐渐忘记了。
荒草丛中,忽然传来一阵撕拉的声响。那声音仿佛是两条蛇正在为了食物而激烈争斗,斗得那草尖都跟着晃动起来。
颜云楚提醒道:“你靠过来些,这边有火光,荆蛇畏火,不会过来的。它们行动无声,只有争斗的时候才会发出声响,当心悄无声息地爬到你身上。”
陈璟的脸色瞬间就变了。
颜云楚不紧不慢地扯下一只肥美兔腿,隔空扔给了他,“据我观察,这种蛇好似有人的五感,尤其喜欢亲近……长得好看的人。”
陈璟紧紧地凝着她,低声问道:“这蛇有毒吗?”
“剧毒。”
陈璟的神色瞬间沉寂下来,艰难地咽了口唾沫。
“我身上好像,有一条……不对,或许两条。”
那种真实的覆着感,从方才开始,就缓缓地移动着,已经上升到了大腿处,攀附过的地方残留着一种冷硬的感觉,他已经分不清到底有几条了。
颜云楚面露质疑之色。其实她说这么多,到底也只是想逗逗他而已。出发前每个人身上都带了石灰粉,蛇是绝对不敢靠近的。
颜云楚看着他道:“骗我的吧?”
陈璟不敢有丝毫动弹,压低着声音,一字一顿地说道:“骗你我断子绝孙。”
断子绝孙……这可有点狠了。颜云楚的目光落到他的身上,皱紧眉头,覆手盖住剑柄,屏息缓缓起身。
轻甲之下,并不明显的骚动难以察觉。
颜云楚这才发现他身上空空如也,没有石灰傍身,眼下她卸了石灰袋,又担心吓到荆蛇,一时之间也有些无措。
陈璟察觉到那蛇的走向愈发不对劲,沿着大腿越来越向中间靠近,脸色骤然间降霜,再这样下去与断子绝孙又有何异?他深吸一口气,猛然站立起来,撩起轻甲,迅速捉住那荆蛇的尾巴就往篝火里扔。
那蛇还扑哧着,颜云楚瞬间落剑,将其斩成了几截,然后急忙奔至陈璟身侧:“咬了没?”
“没……”
她见他神色就不对,想不到他的唇色咻地一下就乌黑了下去,心道糟了。
“咬的哪儿?快指给我看!”
荆蛇剧毒,耽误一瞬便少一成生机!她带了药,只要将毒吸出,命还能保住。
陈璟眉头紧锁,又是摇头。
被咬了,剧毒,还摇头?
不要命了?!
早知道他遇事这么扭捏,但这种紧要关头怎么还这么计较!
颜云楚心中火大,“快说啊!!”
陈璟没力气拦她,偏就紧紧拽着大腿裤,也不说话,就只摇头。
“你是想死吗?!”
她用力掰开他的手,他却是抓得死紧,仿佛护命一般。
渐渐的,他的呼吸变得急促,吸得少呼得多,神志也开始不清,紧抓着大腿裤的手才缓缓松开。
颜云楚手起刀落,划开褒裤,果然见到两个细小的齿印落在大腿间。
那药是针对荆蛇毒液研制的。
吸出毒,上了药,唇色从乌黑变作惨白,便是不致命了。颜云楚松了口气,紧绷的身子才感到恢复了知觉,见陈璟只闭着眼,微弱地呼吸着。
想起方才他那副贞洁烈女的样子,颜云楚又是好笑又是好气,气过笑过后,她摊开掌心,满满一手冷汗。
刚刚真的吓死她了,比弹尽粮绝,被敌军包围还要可怕。
陈璟一直静静地躺在那里,也不知到底是真的晕过去了,还是仅仅因为碍于面子而佯装熟睡。
她将外衣重新套回到他的身上,又把那石灰粉扔到他的身旁,随后便闷声不响地坐在了旁边。
心跳渐渐平复下来之后,颜云楚这才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四周没别的人,她便毫无顾忌地,光明正大地紧紧盯着陈璟看。
陈璟的眉眼恰似他的娘亲,和恒王妃一样无比精致,睫毛细长卷曲,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种温柔的气度。那唇形则像极了恒王,世人皆言薄唇之人薄情,可明明恒王这一生只钟情于王妃,即便十几年都没有自己的亲生骨肉,也只是抱养了一个孩子,而非迎娶侧妃。
颜云楚心里清楚,她这般做法是不对的。陈璟来到这关羌营,全然不是正确的时机,也并非正确的地点。
如果依旧如往昔那般只能远远地望着,从别人口中听说着关于他的事情,她或许还能够强忍着内心的躁动。
可他来了,他就这么来了,怎么忍得住啊。
也不知这般痴痴地看了多久,大概陈璟已经从一开始的装睡变成真的睡着了……颜云楚终于感觉到了一丝困倦之意。
远方隐隐传来兵戈相向的呐喊声,颜云楚猛然间睁眼,天亮了,只见陈璟笔直地站立在洞口前,那身着单衣显露出的遒劲腰身,轻轻一晃,便被轻甲遮盖住了。
他回过头来,一下子撞上了她的目光,眼神局促地闪烁了几下,然后迅速移开了。
颜云楚起身遥看天色。
“开战了。”
“你不赶紧回去吗?”陈璟问道。
颜云楚理了理衣服,走近与他并肩而立,“有邱副将在,足够做到万无一失。”说话间,她的目光扫过去,别有一番意味地微笑着。
陈璟一时未能理解她的意思,但看到她的目光下移,神色中带着戏谑,顿时面红耳赤,一头扎进了荒草丛中。
“还是回去看看吧!”
颜云楚踩着他走出的路,目光牢牢地锁定在陈璟的后腰上,右手缓缓地伸出,犹豫了片刻之后,倏地加快步子靠近,轻轻地摸了上去。
陈璟浑身一僵,迅速扼住那只不安分的手,用力一拉,直接扯到了身前。
她虽然早就做好了准备,可还是被陈璟如此激烈的反应给惊到了。
“你干什么?”陈璟惊叫道,“荒郊野岭的做这种事!”
颜云楚站直了身体,嘴角淡淡地笑了笑,“陪我演场戏。就当报答昨夜救命之恩。”
松开手后,陈璟没好气地说:“演戏就演戏,你摸我做什么。”
颜云楚揉了揉手腕,“因为,我们要演的就是这种戏。”
她的笑容里仿佛藏着刀又好似含着蜜,那眉眼既冰冷又充满欲|望,陈璟一时难以招架。
他果断地说道:“你要我搭上名声陪你演?不可能。”
这事要是传到殷都城,被爹知道他和颜云楚扯上关系,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我对世子是救命之恩,名声能比命重要?”
说到这,她不禁又想起了昨夜。对他而言,名声好像真的是比命还重要。
颜云楚轻轻叹息了一声,道:“行吧。自古有言,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你自己选一个吧。”
.
太子大婚在即,关羌营又取得胜仗,可谓是举国双庆。
主将营中,邱从澜笔直地站在帐内,躬身回禀道:“将军,最近上奏弹劾您的依旧是那几家,前两日他们又上书奏请皇上,说您……一人独自掌控关羌营的重权,恐怕有谋反之嫌。并且要求派遣一名左将来此,以对您进行牵制。”
颜云楚合上眼眸,缓缓调整气息,然后问道:“什么时候能到?”
“最快五日之后便会抵达。”
颜云楚点了点头,又嘱咐了几句,随后便走出了主将营。
此时天色已经暗沉下来,她嘴里叼着一根草,咀嚼着酸涩的草根,一股寒香在四周弥漫开来。
她在澡堂外守候了许久,终于看到陈璟与军厨营的李味、吴盐和陈渣一同走了出来。
她抬手招了招。
陈璟却没有过去。
李味和吴盐在一旁瞎起哄,联手将他推到了颜云楚的面前,然后笑眯眯地离开了。
陈渣觉得有些不妥,想要跟上去,却又在陈璟的示意下,停下了脚步,眼睁睁地看着颜将军带着他家世子朝着营帐后方走去。
“你确定要这样?”陈璟紧紧地盯着颜云楚,出声问道。
颜云楚站得离他实在是太近了,近到让他感觉有些不大自在。他不想在她面前露怯,便若无其事地看着别处。
“过几日朝廷派来的左将就要到了。名义上是左将,实际上是为了来揪住我的小辫子然后上奏弹劾。关羌营里的细作,我心中已经大致有数了,但还没有十足的把握。军中禁欲,我们就在他们面前演,这对他们来说,是拉下我下马的绝佳罪证。”
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因为她的话语而变得有些凝重,那隐隐约约的月光映照着她坚毅的脸庞。
“谁是细作?”陈璟追问道。
“现在还不能告诉你。相反,我需要借助你的直觉来告诉我谁是细作。”
陈璟又皱着眉头问:“军中禁欲,我陪着你演这一出,事发之后,我该怎么办?”
要是这事传回殷都城,被爹知道了,恐怕爹会迫不及待地为他挑选一位夫人。
“这点你无需担心。所有的罪过都由我来承担,你是受害者,是迫于我的威逼利诱才不得不顺从的。”
陈璟还是觉得不太妥当,想了想说道:“关羌营有那么多人,要不你换个人演吧,如果觉得别人你不放心,陈渣怎么样?他办事向来稳妥……”
话还没说完,颜云楚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凝重起来,嘴角那若有若无的笑意也瞬间消失了。
“不行。”她斩钉截铁地说,“别人我看不上。”
“我就看上你了,世子。”颜云楚的目光直直地锁定在陈璟身上。
陈璟还想再说些什么,颜云楚却打断了他,“毕竟是要演这么亲密的事,我不得挑个看着顺眼的?”
“世子若是实在不愿意,我不勉强,不过昨日我救了你一命,王爷若是知道了,肯定会重金酬谢我吧?”
此时夜已经很深了,照明的煤油光变得黯淡而微弱,周围的一切都仿佛被笼罩在一层朦胧的暗影之中。
“行,我演。”陈璟咬牙说道。
爹极为看重名声,要是知道颜云楚是怎么救他的,说不定真的会要他以身相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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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深沉,军厨营后房显得格外安静。微弱的灯光映照在四周,投下一片片朦胧的光影。
陈渣手里紧紧握着药包,焦急地等待着。
“世子,怎么这么晚回来,颜将军为难你了?”陈渣关切地问道。
“没有。”陈璟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去拿陈渣手里的药包,“给我,你回去吧。”
陈渣急忙避开,一脸的坚决,“不行,我得看看你伤的重不重,若是严重必须告诉王爷。”
陈璟无奈地叹息一声,说:“再严重不也还活着。”
陈渣却依然坚定地说道:“荆蛇之毒反复无常,我需得看看。”
陈璟拗不过他,只得放他进来。营中静静地躺着几人,都已经睡熟了,陈璟示意他悄声些。
陈渣看到露出的伤口,微微吃惊,倒不是因为伤势的严重程度。
“世子,你真是自己把毒吸出的?”
他下午听说世子被蛇咬了,是世子自己把毒吸出来的。此刻才知道,那伤口在大腿内侧。陈渣弯下腰试图用嘴碰到自己的大腿,可怎么努力也做不到那个位置。
陈璟噎了一下,有些不耐烦地拍了拍他的脑袋,低声说:“赶紧上药。”
陈渣这才回过神来,一手拿着布,一手拿着药,心里却有个念头不停地盘旋着,但又无法说出口。在这略显昏暗的环境中,他的表情显得有些复杂而纠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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