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璟在颜云楚抱臂上观的注视下，冷着脸解了轻甲。又在她严肃的面容下窥见一丝“玩弄”的笑意，他很不自在，好在拿板的士兵他认识，应该能手下留情，忽略掉远处碍眼的目光，他转身趴在木板上。
瞬间，任人宰割的感觉猛地袭来，他默默咬紧牙关。
长这么大从来没挨过打，更别提在大庭广众之下，还被颜云楚看到……
他默念入乡随俗，抱着木板调整成好姿势，忽然瞥见斜上方颜云楚面无表情逼近。
她接了板子，其余人就散开了，大概是怕血溅到自己身上。
陈璟腾地直起身，震惊地看着她：“小人贱命，不劳颜将军动手。”
颜云楚唇角微微一勾，露出一个转瞬即逝的笑，“世子别妄自菲薄。你的命在我这儿，可贵着呢。”
她轻拍陈璟肩膀，指间滑过他脖颈，像刀抹脖子的动作。
“……”陈璟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想走，“我等会来吧。”
“你当这是茶楼呢？”
颜云楚将他按回去，眼中笑意明显。
陈璟咬牙低声说：“我怕你公报私仇。”
颜云楚挑了下眉，没回应这句话，俯下身说：“想不到世子也看那些胡编乱造的话本，你也是我的仰慕者？”
陈璟悻悻撇过脸，“写得好我就看了，你还管得住我眼睛？”
“胡言乱语，你不会信了吧？”颜云楚觑着他的神色。
他当然知道那是胡编乱造。
因为——那就是他安排手下书店呕心沥血倾心编写出的风靡殷都城的爆款将军系列。
虽然颜云楚带给他不少收入，但陈璟没忘记现在的处境，他估摸着颜云楚杀人不眨眼，能耐着性子跟他扯这么多，应该不会真要他的命，干脆催促道：“你快点打吧。”
颜云楚擦了擦木棍，声音带着笑意：“世子难得落到我的手中，自然得慢慢打，好好欣赏世子的哀嚎。”
陈璟冷笑：“做梦。”
他咬断舌头也不会哼出一声叫颜云楚笑话！
“我梦里，你确实……”她说，“你保持住对自己的自信，我对我的棍棒同样自信。”
她说完，竟坐到旁边喝茶，任由陈璟在那干晾着。
“……”
什么意思？玩他呢？
到底是何居心？？
陈璟绷了半宿，见她毫无动静，不由得松懈下来。这时，颜云楚慢条斯理地走近，拿起军棍，利索地手起棍落。
“啊——”
一板下去，直给陈璟醒了神，全身的血液都活了起来。
第一声痛呼破口而出，再想忍下就没机会了。偏偏这下棍的频率拿捏得紧，一连十几个板子，陈璟亲身践行了什么叫哀嚎。
他扣紧木板，在心里把掌棍的人翻来覆去骂了个遍。
他毫不怀疑颜云楚想要他的命。
要，命！
吴盐挨完了板子，张端水和李味将他从木板上拖下来。吴盐嗓子喊得沙哑，喝口水润了润，看着陈璟，他神情微妙。
那叫声真实壮烈，又与颜将军亲手打的其他人全然不同。没人能在将军的棍下咬牙坚持到最后，但这……是完全没坚持过啊。
小陈哥演的也太好了。观望了一会，吴盐开始觉得不太对。
“张叔，将军真要打死小陈哥吗？”
张端水也不太确定。
他又听了片刻，忍不住对张端水小声吐槽道：“小陈哥叫的太好听了，就像……”
张端水一把捂住他嘴巴，说：“小吴啊，少看些低俗画本子。”
陈骥站在后面，俊朗的五官几乎皱到一起，“我看这颜将军，是打算替恒王换世子。”
在这之前，死在颜云楚手中的，也有七八个了。
察觉棍下声音微弱，动静也小了，颜云楚盘算着脑海里那套棍法还差几棍，看了眼陈璟，最后几棍稍稍收了力，她放下板子，交给了别的兵。
陈璟看起来奄奄一息的样子，要是真打完这七十棍，他估计要乘风西去。
颜云楚对自己的棍法有十分自信，陈璟现在还能有口气。
不过，她还是折回来探了下鼻息。
张端水说得不错，颜云楚亲自上阵打的，那都是实打实的板子。
能用五十棍打死一个强健的男人，可见其棍法行使之妙，下棍力道之重。
她只给了陈璟二十来棍，也几乎要命了。
.
“将军，那边果然上套了，一切按计划进行。”邱从澜说着，一边递上刚出笼的包子。
颜云楚目光没有从地图上移开，腾出手接过包子，又想起什么似的，忽然抬头，问：“陈璟死了么？”
陈璟，死了么？
“啊？”邱从澜先是吃了一惊，“将军下死手打的？世子被拖下去时……好像还没断气。”
“他醒了吗？”
“醒了。”
此时，军中紧急号角骤然响起。
关羌营驻守边北镇，这一座看似不起眼的小城，是应朝戍边的重要关口。
失了它，就等于失了半个应朝。
“将军，敌军破阵了！”
“将军，城门被攻破了！”
听着这些紧急的军情，颜云楚反而张扬地笑了，“让他们进来！”
将士们闻言没有一丝犹豫，主动打开了城门，让那群蛮军疯狂涌入边北镇。
待那群蛮人开始攻城掠地时，街道上的百姓瞬间改换行装，反攻而上。一个个英勇无畏，势如破竹。
蛮军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有些自乱阵脚。
“不是说他们不少兵挨了军棍，都是些残兵伤将吗？”
“大将，我们被骗了！”
“谁报的信？！”
这时，一声爽朗的笑声自高处来。
“哎，你们的细作被本将军失手打死了，来报信的，自然是我们的卧底。”
敌兵抬头，只见乌发飞扬的女子斜靠在城楼上，居高临下，面带冰冷微笑。
“是颜将！撤！快撤！”
“撤个屁！我们二十万大军，还怕打不过他们？”
“敢退者死！”
……
此刻，城门咻尔封闭，将内外势力切成两股，城外敌军被乱箭逼退。
颜云楚一箭射断敌方军旗，大声喝到：“不降者死。”
敌方仍在拼杀，不肯屈降，只听一声炮响，敌方营中突然一片反水，开始自相残杀。
那是刚刚混进敌军之中的将士。
人群散乱，她盯了许久，终于在其中找到一张眼熟的面孔。她嘴角微扬，凌空一跃踩上城墙最高处，举起弓箭。
“……大将死了！”
“大将死了！”
“降了吧，再不降都得死！”
……
主将已死，军心瞬间涣散。
这群蛮人本就是为了各自利益结合在一起，尽管有二十万之多，也只是一盘散沙。
十个月前，他们绸缪攻打边北镇，只是有诸多顾忌，迟迟不敢进攻。
半年多时间，颜云楚揪出了敌方埋伏的细作，同他们演了几个月的戏。
昨天，是最后一场。
趁着全体仗刑，‘失手’打死几个细作。留下两个真的，混着几个假的，回去报信。
邱从澜赶来急报：“将军，敌军副将带兵突围，挟持了太子殿下和璟世子！”
颜云楚脸色骤变，如乌云压顶。
还有奸细！
蛮军将陈骥和陈璟团团围住，一刻不敢松懈，这是他们的最后一根稻草。
太子昨日才入营，同时知道太子和世子身份的人，能有几个？
“放我们走，否则将你们的太子杀了！我们同归于尽！”
颜云楚站直身，扫视下方，冷淡地说：“谁告诉你，这里面有太子？”
那蛮军冷笑道：“少来诓我，若这里头没有太子，至少也有两条垫底的人命！陪我上路，不亏！不想他们死，全都给我放下兵器！”
他一众八人，并不算多，但各个都有武器，利端全指着陈骥与陈璟，若是强攻，两人必死。
颜云楚面色冷峻，抬手扣摆，全军放下兵器。
这个动作便是默认那两人里的确有一个是太子了。可是不这么做，蛮军也许真的会把两人都杀掉，同归于尽。
颜云楚说：“你手里两个都是伤者，我放你们走，你也不方便带。不如，你现在交出一个，另一个出了城再放。”
只见下方交头接耳一阵，然后那领头的问：“这两个谁是太子，谁是世子？”
也不知是试探还是真不清楚。
但既然问了，她便要把水搅混：“伤重的，是太子。”
邱从澜心头一紧。伤重的是璟世子，将军想用世子保太子？
蛮人：“既是太子，你怎么敢伤他？”
“在关羌营里，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我按军法承办他，不徇私，这才是对太子的尊重和爱戴。”
“我们两个都要带走，出了城，毫发无损的还给你们！”
颜云楚冷笑道：“本将军准你们带一个走，也只能带一个走。若是不想，就都杀了吧。太子若死在这里，也算杀身成仁，成就一段佳话！”
……啊？
太子，未来的天子啊，她说弃就弃了？
素闻边北颜魔王不按常理出牌，喜怒无常，类似之举她不是没有做过。蛮军也有顾虑，几人意见分歧，差点吵起来。
“啰嗦。”陈璟的声音引来瞩目，待几人看向他，他才又开口，“就算留下的是世子，难道就没有价值了吗？要知道，恒王世子的辈分，连皇上见了都要尊称一声皇叔。本……太子还得叫他一声堂伯。”
那几人面面相觑，此刻他们的细作已经隐退，也不能再暴露，只能靠他们自己确定。
领头的说：“我素闻恒王世子年纪轻轻辈分却是很高，但再怎么样，另一个是储君，未来的天子！当留太子。”
他们将陈骥推了出去。
邱从澜来接人，那蛮人又将陈骥拉回去，说：“我怎知你说的是真是假，伤重的不好带走才是真的！”又推了陈璟出去。
颜云楚恰到好处地松了口气，同时拿捏着语气：“甚好。”
几人见她如此，又将陈璟拉回来，把陈骥交了出去。
颜云楚也信守诺言，给了他们一辆马车送出城去。这几人握着军中重要信息，只要他们逃出去，还能有无数个二十几万的散民重聚在一起。
邱从澜相信将军深知其中厉害，况且那些蛮人根本不是守信之人，璟世子恐怕，再难回来了。
因此，她大胆提议：“将军，此刻放箭，还能断了他们的后路。反正璟世子……怕是回不来了。”
颜云楚目光追随马车，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只要她一抬手，将万箭齐发，断了那群蛮人的生路。
陈璟，也就真的死了。
抬手，下扣。
这是她常做的动作。但这一刻，手臂却异常沉重。
太子吵嚷着上了城楼。
“颜将军，世子是因本宫被抓，本宫命令你，立刻派人救他！”
马车已经到了莫及的距离。
如果说后不后悔，她是有些后悔的。倘若昨日对陈璟下手轻些，凭他的武功，尚有生机。
颜云楚转过身，思绪已经飘远。
“殿下放心，末将拼了命也会把璟世子的遗体带回来。”
太子瞪大眼睛。
待她走下城楼，不见了踪影，陈骥才回神，问旁边的随从：“她和璟堂伯，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怨？”
“小的也是道听途说。据传当年颜将军与青楼女子同床，又恰好被人撞见，殷都快报写得满天飞，就是璟世子的手笔。自那以后，大家都知道颜将军喜欢女人。”
而此时，走下城楼的颜云楚步伐如风。
“马上调动我的私兵。”
.
殷都城，皇宫大殿。
皇帝龙颜大悦，亲自下殿给颜云楚授予功勋，又对一旁的太子道：“你这小子，才去营中就立了军功，沾颜爱卿的光了！”
太子闷声不说话。
皇帝又问：“颜爱卿现今已经封无可封了，可有什么心愿未能实现的？”
“没有。”
皇帝道：“就算是婚姻大事，你要是看上朕的哪个……女儿了，朕也是可以考虑的。”
颜云楚犹如遭了当头一棒，唰地就跪了下去，说：“那臣斗胆，请皇上将璟世子许配……请皇上为臣与璟世子赐婚。”
朝野上下一惊。
颜将军不是喜欢女人么？
颜将军不是和璟世子不对付么？
这是要整哪出？
众人疑惑地去看颜云楚，只见她面色平静且专注，毫无调侃谈笑之意。
皇帝犹豫片刻，再次确认：“颜爱卿是真心想与朕那小叔叔成亲？”
“是！”
铿锵有力，无比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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