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别院已是黄昏,叶婉矜心情大好地用了晚膳,示意夏竹有话明天再问,便将她赶出去,早早熄了灯。
她今日只有去宫里造自己的谣这一个安排,进展得还算顺利,这会终于能松一口气,不再强迫自己表演柔弱公主。
在窗边观察一会,发现无人经过,她放心地搭上椅子,掀开松动的瓦片,连滚带爬地坐上屋顶。
这是在别院多日来摸索出的最清净的地方,上来时是辛苦了些,但好在无人打扰。
她乐得冒这个险,仰起头凝视着若隐若现的星辰,长久地舒一口气。
今日一闹,至少几个月内无人会为她考虑婚嫁之事,她便有了喘息之机,思考下一步的打算。
唇角在夜色里轻轻勾起,未达半途又被余光闪过的动静吓了一跳。
院墙外一道白影颠簸而来,在完全暗下来的荒野中显得格外突兀。
她眯起眼睛看过去,直到视线渐渐适应了黑暗,才认出那是一骑驮了重物的马匹。
那马看起来疲惫不堪,虚浮着脚步踱到院墙边的一棵老树前,似乎失去了所有力气,趔趄一下后,便任由背上之物滑落下去。
叶婉矜心中一跳,看出那掉下去的,是个同样没了气力的人。
心跳声砰砰地撞进脑子里,她下意识便站起身来,眼看着那一人一马都没有再动的意思,终究还是无法视而不见,从屋顶翻了下来。
院中有一道侧门,是平日里运送食材的通道。
她自打住进这里便观察过,后厨之人为了避免麻烦,向来不上锁,奈何她身份特殊,纵使钻了这里的空子跑出去,最好的结果也只能是落得个全尸,实在没那个必要。
此时事态紧急,她顾不上多想,趁侍卫不注意,推开一点门缝,悄声钻出去。
马还在树下焦急地喘息,见她过来,紧张地后退一步。
“别怕,你们……怎么样?”她低声开口,不知道自己是问人还是问马,也不清楚能不能得到回答。
空气陷入短暂的沉寂,随后传来一声虚弱的叹息:“救……”
不得不说,在这荒郊野岭之地,还挺吓人的。
叶婉矜着实鼓了一会勇气,才敢往前迈上两步。
泥泞的土地上,男人还保持着跌落下来的姿态,半张脸埋在潮湿的土里,呼吸孱弱。
她赶忙先把人抠出来,扶住他的头的同时,猛然意识到他肩上大片的深色印迹,全都是半干的血迹。
双腿顿时一软,她几乎跪坐下来,隔一会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你怎么样?”
男人的指尖颤了颤,虚弱地吐出一句:
“别……被看到……”
叶婉矜心中一颤,迅速意识到,他的衣着绝非常人,伤成这样,也定然面临着巨大的危机。
深夜寒凉,一阵风吹来,带起她一阵颤栗。
看看地上几乎没了动静的人,她心知若自己就此离去,此人必然活不到天明。
仰头看看还在身侧紧张伫立的白马,她摇一摇头,轻叹一声:“能不能救,看你的命了。”
俯身费了些力气把人扶起来,她艰难地向前一步,思考如何把人放回马背上。
那白马却像是懂了她的意思,四肢缓缓伏下,一双明亮的眼睛转过来,泪汪汪地看她。
“……你养了匹好马。”她的眼眶跟着一热,小心地把人扶上去。
转身去牵缰绳时,那马便已悄然起身,尾巴甩上后背,似乎在确认主人的安全。
“低声些,我带你进去。”她悄声嘱咐,话毕又觉得好笑,自己难道要指望一匹马懂得蹑手蹑脚。
马儿轻轻仰一下头,竟真的放轻了脚步,亦步亦趋地跟随她,躲进院子里。
叶婉矜几乎看呆了,及至把人藏进屋里,又牵上马栓回院外,才低低地感叹一声:“上辈子若有这样一匹马,十个北漠也带我跑了。”
自嘲的笑意落在眼底,她不敢再耽搁,顺着墙边揪几根草药藏进怀里,赶忙一路小跑回来,点起蜡烛去看床上的男人。
他的胸口微微起伏着,看起来一息尚存。
她略松口气,定一定心神,抬手去解他的衣服。
壮硕的胸膛上,交错着深浅不一的伤痕,有的甚至尚未完全痊愈。
她不由得皱了眉,想不清楚何人会如此频繁地遭受伤害,却也不敢耽搁于此,小心地去查看今日的伤口。
那伤势属实有些被耽误,涌出的血凝结在衣服上,将布料与伤口粘连在一起。
她的手停在半空,迟疑片刻后,偏过头狠一狠心将残破的布料扯下来。
男人吃痛,发出哀痛的闷哼。
叶婉矜吓一跳,手忙脚乱拿了件衣服塞进他嘴里。
但这动静还是惊动了外面的人,片刻后便有侍卫轻轻敲门:“公主,可有何事?”
叶婉矜头都大了一圈,低头调稳呼吸,才状似不经意地应一声:“无事,我在更衣。”
屋外果然没了动静,烛光映照下,巨大的人影从窗外迅速走开。
她松一口气,将准备好的草药敷在他的伤口上。
北漠药品匮乏,士兵受了伤,只能靠有限的草药加硬挺扛过去。
她见过不少这场面,对手法也了解一些,只是未曾亲自实践过,实在不清楚这样到底能不能把人救活。
“给点面子,我可不想明日起来还要想办法抛尸。”
她缠好纱布低语,暗想皇后送来给她落胎用的东西,此时倒是排上了用场。
男人喉咙里逸出一声轻叹,呼吸似乎平稳了些。
叶婉矜舒一口气,在床边坐下来,细细观察他的眉眼。
许是病痛稍缓,他的眉头舒展了些,露出英俊的面容。
“看你也是个体面人,怎落得如此境地。”
想起褪去衣衫后他身上遍布的伤痕,她淡淡低语,随后又轻笑:“倒也没什么新奇的,我也未必就比你好上多少。”
许是这一瞬的同病相怜,让她心软下来,她不再纠结于留下眼前人是否是一件好事,而是尽所能,为自己求一夜的心安。
*
第二天太阳升起时,叶婉矜从床边醒来,疲惫地伸一个懒腰。
床上的男人仍旧没有要苏醒的迹象,她探一探他的额头,庆幸没有发烧,起身准备喂他些水。
夏竹听到动静推门进来,边走边念叨:“公主今日起得这般早,我伺候……”
叶婉矜一个走神就没拦住她,眼看着小姑娘定在床前忘了要说的话,只好先去关了门,低声唤她:“你听我解释。”
夏竹的身形晃了晃,转身时视线便落在她的小腹上:“所以,公主,那件事是真的?”
叶婉矜怔一下,随后意识到她是在说有孕之事。
“不是他的!”她下意识反驳,话毕又意识到这说法不严谨,忙补充一句:“我没有怀孕。”
夏竹的眼神仍旧半信半疑,迟疑许久后,只好换了句暗示:“皇后娘娘一早便送来了,那个药。”
叶婉矜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本想置之不理,转眼看到床上的人,又有了主意。
“避开点耳目,每种药拿一点,取给我看。”
夏竹不明所以,面露疑色地看看她又看看床上的男人,一步三回头。
“他要是坏人现在早就蹦起来给你灭口了。”叶婉矜看得好笑,催促她快去。
房门关上的瞬间,床头传来隐忍的咳嗽声。
叶婉矜忙跑过去:“你醒了?”
男人的视线在她脸上落一瞬,又迅速移开,环视着房间的装潢。
“我这是……在哪?”
叶婉矜张张嘴,怕说出真实身份吓到他,便转了话锋:
“在我家里,有些简陋,见笑了。”
男人轻轻摇头:“是姑娘救了我。”
叶婉矜默认下来,扶起他喂了口水,小心询问:“你伤得很重,遇到了什么事?”
男人握住茶盅的手颤了颤,却没说出什么。
“没关系,你不想说便不说。”她并不强求,起身欲走。
男人却在身后开口:“替主子办事,路上,遭人偷袭。”
“怪不得下手那么狠。”叶婉矜回想起那狰狞的伤口,心有余悸:“若不是你的马将你带到这,恐怕你此时已经投胎了。”
男人顿时要起身,扯到伤口,微微皱了眉。
“你急什么?”叶婉矜吓一跳,回身把他按下去。
“踏雪,它怎么样?”他急切地拉住她的手腕,微微颤抖。
叶婉矜垂眸,看向他骨节分明的手。
男人顿时回神,被火燎到一般松开手:“抱歉姑娘,失礼了。”
“无妨,”叶婉矜指一指窗外,“家中人多眼杂,你的马留下恐有危险,我把他拴在外面吃草。”
“多谢姑娘,有心了。”男人松一口气,又咳了几声。
叶婉矜看到他的模样,便难免想起自己前世的颓态,感怀地拍着背帮他顺过气来。
“踏雪是个好名字,难怪它冰雪聪明。”
她由衷赞叹那匹护主心切的马,随后又看向他:“你呢,怎么称呼?”
男人一怔,似是没想到她会这样问。
随后他清一清喉咙,低声回应:“我叫黎刃,黎明之黎,刀刃之刃。”
“黎刃。”叶婉矜跟着念一遍,暗自叹息:“这名字,果然一辈子要打打杀杀。”
房门再度被推开,夏竹捏着纸包进来:“公……”
叶婉矜迎上去,用眼神示意她不要暴露身份。
夏竹踉跄一下,看看床上坐着的人,生硬地转了话音:“公子……你醒了。”
黎刃轻轻颔首算是回应,嗅到空气里的异样,突然唤她:“你拿来的,是什么?”
夏竹下意识看看叶婉矜,得到默许的点头后,走上前打开纸包:“只是些药材。”
黎刃凑近看一眼,突然皱了眉,沉吟片刻后,才像是下定决心一般,一字一顿地说:
“这药,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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