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婉矜怔楞一瞬,随后想起顾方荀的死讯是在父皇的生辰晚宴上传来的,这一次她因为提早回来而没能得到第一手消息,至于身边这位,出事当天应该还在鬼门关外面转圈,更是没机会知道。
“顾将军在战场上遭了埋伏,为国捐躯了。”
她尽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沉重一些,来配合身边人的情绪。
黎刃似乎在隐忍什么心事,直到叶婉矜操心地为他缠好手心的伤,才缓慢地回过神,轻轻握了握拳:“谢谢。”
“你和将军认识?”她看出他的失神,打算开解一番。
黎刃仿若在一瞬间变成只能单线思考的人,良久才像是听明白了她的问题,木然地开口:“我和将军,有过一些交情。”
叶婉矜看出他的悲伤,抬手拍一拍他的肩:“将军心善早有耳闻,你好好养伤,日后也做他那样的人,便是报答他了。”
黎刃仍旧沉默地坐了一会,不置可否地回到屏风后。
“抱歉姑娘,我想,静一静。”
叶婉矜点头,远远地帮他拉上屏风,没再打扰。
生活就这样悄然晃过两日,黎刃始终沉默着,饭没怎么吃,药也是自己换。
夏竹照例端来的汤药他倒是尽数喝下,喝完就枕着手臂看窗口。
叶婉矜看习惯了,便也不管他,只定时去收割他换下来的纱布,丢出去当自己的养病证明。
到第三天傍晚,黎刃终于从屏风里走了出来,若有所思地看她。
叶婉矜被看得不自在,缩了缩脖子问他:“你不会突然反应过来,要怪我辱了你家将军清白吧?”
黎刃刚要扶上桌面的手颤一下,险些给自己绊一跤。
叶婉矜只好起身去扶他,把人摁在椅子上坐下才松口气:“说吧,怎么补偿你?”
黎刃的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一瞬,又有些不自在地移开,不答反问:“你在这里,过得开心吗?”
叶婉矜还是第一次被问到这样的问题,头脑中尚且没有答案,一张嘴便已下意识开口:“当然开心,没有烦人的规矩,也不用……被迫嫁给别人。”
她觉得自己一定是笑着的,只是笑意却无法传进心里。
黎刃把她的反应看在眼里,但没有多说什么。
低眼解下手上的纱布,他炫耀般地在她眼前晃一晃:“已经好了,快不快?”
“不愧是练武之人,好得就是快。”
叶婉矜是真心实意地赞扬他,话毕又垂下眼,感觉心里有什么东西细细密密地沉下去,让人烦躁。
想要问他何时离开的话在心里转了几圈,终究还是咽了回去,她舒一口气,起身走到梳妆台前,往脸上敷了些粉,让脸色看起来憔悴些。
“我也该出去转转,给那些人展示一下身体状况了。你在屋里歇一会,不许乱跑。”
黎刃的视线始终追随她,闻言怔一下,随后便轻轻颔首:“晚来风寒,多穿点。”
叶婉矜应一声,感叹般地笑他:“你若是弃武从文,想必也能做个关心百姓的好官。”
“谢谢,我会考虑的。”见她走到门口,他亦站起身来,目送她离去。
夜晚的院落中起了风,叶婉矜走出几步便打个哆嗦。
双手去拢身上的披肩时,忽然想起房间里的窗还没关。
心中不知为何感到焦躁,她远远望一下在池塘对面张望的侍卫,一甩手臂匆匆走回了房间。
屋里的烛火仍旧跳跃着,却没有了半点人声。
她径直走进屏风内侧,在空了的软塌上,只见到叠放整齐的被褥。
一张字条被压在枕下,上面只有飘逸的两个大字:
“保重。”
“……还真是,一点也没想报恩啊。”
轻叹出一句,她沉默地坐下来,努力无视掉那盘桓在心中的失落。
*
整个夜晚叶婉矜都在半睡半醒间摇摆,睁开眼觉得房间空荡,闭上眼又总能看到一个头也不回的身影。
实在熬得烦了,她一骨碌坐起来,跑到软榻上拆黎刃睡过的被子,不知拆到何时才沉沉睡去。
再醒来已是临近中午,头脑还昏昏沉沉地懒得睁眼,身体先被人用力晃醒。
“怎么,天塌了?”她不想动,声音混沌地咕哝。
夏竹的手停下来,声音却压不下去,像唱戏一般吊着嗓子喊她:“公主您快起来吧,出大事了。”
叶婉矜只觉这声调耳熟得紧,思考片刻便想起前世得到和亲消息时,她也是这般惊慌。
一激灵从床上坐起来,她拉着夏竹的手臂,声音颤抖:“和亲的圣旨杀过来了?”
夏竹被她喊懵了,下意识反问:“什么和亲?”
叶婉矜这才完全清醒过来,轻轻捶一下头,松了口气问她:“你说的是什么大事?”
夏竹向窗外张望一下,压低声音开口:“今早顾将军出殡,棺木都抬出去了,将军突然骑马归来,把大家都吓了一大跳。”
叶婉矜刚喝了半口水醒神,闻言又尽数喷出来:“你说什么?”
夏竹点头:“半个城的人都看到了,绝非谣传。”
叶婉矜身上一凉,只觉得凭空生出一阵酥麻,顺着脊背一路攀升到头顶。
顾方荀战死沙场的消息,她前世真真切切面对过,那素未谋面的少年将军被迅速下葬,断没有突然复活的机会。
心中乱成了一团麻,和记忆有出入的现状,让她第一次有了失控的感觉。
“不过,这件事,和我们有什么关系?”思绪转了一圈回到当下,她忽而又反应过来,困惑地问她。
“原本是没关系的……公主您先别喝水。”
夏竹的神色越发紧张,眼见她安静坐好,才接上后半句:
“但顾将军回了府,衣服都没换就又进了宫,请陛下赐婚,将二公主下嫁与他。”
“……?”
叶婉矜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沉吟许久才指一指自己:“二公主,我?”
夏竹不敢再说话,沉重地点头。
“这人肯定是刚回来,还不知道关于我的流言,被父皇当成冤大头骗了,我得去解释清楚。”
她为自己找到了合理的解释,起身就要往外走。
夏竹反应迅速地把人拉回来,看起来着实下了点决心,才继续开口:“这件事大街小巷传得非常深远,将军他只要不是受伤变聋,应该就不会不知道。”
叶婉矜顿住脚步,第一反应竟是笑起来:“母后还真是,滴水不漏。”
随后她转回身,刚要说些什么,便听到门外传来一声通报——
“圣旨到!”
“……”
*
夜色在沉默中再次降临,房间里灯火通明。
叶婉矜坐在桌前,指尖抚过圣旨上的每一个笔画。
这是她第二次亲手拿到圣旨,只觉得熟悉又陌生。
前世那道圣旨字迹寥寥,简略地定下她去和亲的命运。今时又见到这金黄色布帛,内容倒也更多了些,毕竟还要花些笔墨,夸赞她未来的夫婿,顾方荀。
她觉得自己该庆幸,没有真的把那未婚先孕的罪责推到他身上,不然此时相见,再一心效国的人都得忍不住砍上两刀。
唇角因为这一瞬的想法而轻轻勾起,她转回头,正对上夏竹担忧的脸。
“你说这圣旨是怎么写得这般方正的呢,若写错字该怎么办?”她不想惹她担心,顺口扯出些稀奇古怪的问题。
夏竹看起来是怕她疯了,小心地收起圣旨,顾左右而言他:“公主,夜深了。”
“嗯,”叶婉矜跟着点一点头,“你去睡吧,明天还要帮我把这里布置得喜庆些。”
夏竹应一声,看起来仍旧不放心,踟蹰许久又说出一句:“将军素来待人温和,公主嫁过去,日子不会难过。”
叶婉矜轻笑着抚过她的头顶:“我知道,你去睡吧。”
经过这大半天的时间,她已经认清了当下的状况。圣旨既然下了,她便断然跑不掉,往好处想,至少也完全阻隔了被送去和亲的可能性。
多日来萦绕在心头的担忧被驱散,心中却没有想象中的释然。
她在房间里踱上几圈,横竖感到憋气,索性又搬来椅子,往屋顶上爬。
事实证明凡事都不能懈怠,几日不上房,技巧便生疏许多。
一只手刚扒上屋顶,脚下便突然一滑,她失了重心,眼看就要摔下去。
绝望地闭上双眼那一瞬,一只手凭空出现,拉住她的手腕,将她整个人拉到坚固的瓦片上。
她着实受了惊吓,伏在屋顶上喘了一会,才忽然反应过来,坐起身去看那救了自己的人。
“小心。”熟悉的男声自夜色中传来,一只手虚扶在她身侧,防止她跌落。
“阿刃?”叶婉矜没想到会在此时见到他,几乎怀疑自己的眼睛。
身边人似乎舒一口气,却没有应下,只轻轻转过头,凝视她被月光勾勒出的轮廓。
夜风吹乱她的发丝,他抬起手,下意识想要为她拢起,手伸出来又意识到自己唐突,讪讪地收回去,只留下一声叹息般的低语:“我来看看你,有没有遇到不开心的事?”
“怎么会,不用藏着你这个伤兵,我轻松多了。”
她的眼睛弯起来,像天上的月亮。
“那就好。”他亦跟着勾起唇,心中还有许多话想说,迟疑许久后,却只留下一句承诺:
“日后无论遇到什么麻烦,我都会陪着你。”
叶婉矜的身形始终没动,像没听到他的话。
直到身边的人影站起来要离开,才凝视着一片黑暗的前方,呢喃般地问出一句:
“阿刃,我们私奔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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