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光,晴日。
京郊校场,士兵们在进行日常的负重、摔跤训练。
众人战战兢兢,不敢有一丝懈怠。
因为今日陆承骁亲自上场陪练。
陆承骁闷头摔趴好几个将士后,脸色越来越臭,最后扔下一句,“全都加练。”
一旁候着的副将军吴鄂见陆承骁眉头皱了好几天,虽说是成日扎在校场里,却像是不敢回家。
吴鄂猛然摇了摇头,他在瞎想什么!
陆将军和夫人可是京里出了名的恩爱,陆夫人苦守陆将军两年,京里谁听了不是一顿夸赞?
突然,陆承骁冲吴鄂走过来,一边将手上的护腕卸了丢过来,一边说道:“去牵两匹烈马来。”
吴鄂接住了护腕,懵道:“啊?”
在陆承骁不悦的目光扫过来之前,吴鄂马上应道:“哎,好!”
吴鄂去马厩里挑了两匹还没驯化的马。
陆承骁早在校场口等着,一接过吴鄂手中的缰绳,就翻身上了马背,策马长奔出去。
吴鄂看着一骑绝尘的大将军,又瞅了眼自己身边的马。
他叹了口气,苦哈哈地上马,扬着马鞭追上陆承骁。
四月的天,天阔草青,风也不厉。
不知纵马多久,吴鄂的喊声散在风里,从后方传来。
“将军!将军!不能再跑马了,前面就是皇庄了!”
陆承骁听见后,立时勒了马。
奔驰的马儿霎时停滞下来,前腿腾空划拉几下,然后杵在茂密的草野里,同后腿一道前后踱步。
吴鄂终于追上了陆承骁。
“将军,咱回去吧?”
陆承骁调转马头,应道:“行。”
许是前头跑太久,这会人不歇,马也要歇。
陆承骁夹着马肚,慢悠悠地驭着。
马嘴垂下来,偶尔揪着凑到嘴边的鲜嫩草叶啃嚼起来。
场面太过安静。
吴鄂绞劲脑汁地憋出了句,“前面皇庄倒有个奇闻,将军听说了没有?”
陆承骁未搭理,攥着缰绳,头都没扭一下。
话都说到这了,也不好再不往下说,吴鄂斟酌一番,继续道:“听说有位沈姓小公子,被昭平郡主花好大功夫赎了身,就养在前面的皇庄里头呢!”
宋妤和林澜玉交好,陆承骁从不干涉,更没有那个兴趣去听林澜玉的私事。
他拧眉,偏头冷面地瞟了一眼吴鄂。
吴鄂却像是受到激励一般,说道:“这位沈公子可不简单,是上任治栗内史家的大公子,沈玉临!”
陆承骁闻言,眼中掠过一丝惊讶,眉头也蹙紧了些。
吴鄂继续道:“这文韬武略的沈公子从前也是谪仙一般的人物,若不是沈家遭难,就是尚公主也配得,如今却成了供人取乐的玩意,可惜可叹啊!”
话音刚落,陆承骁略带冷意地轻喝道:“闭嘴。”
吴鄂说得正起劲,立刻住嘴,熄了火。
午后,刻月楼里。
宋妤正在挑画师。
她来回翻着送上来的样画,眉眼轻蹙。
这些样画中的昙花虽美,却没有昙花的神韵,更像是夏日荷花。
天就要热起来,昙花开的时间短,过了这一阵,画师们画不出合她心意的昙花,那她可要比现下还要头疼。
春桃进来,又送来了几个画卷。
宋妤丢开手中的画,也不去看新的样画,坐在椅上,气鼓鼓地喝茶。
“姑娘这是着急上火了?”春桃笑道,“都说术业有专攻,昙花不常见,画师们画不来也是正常,姑娘不若在京城里悄悄打听,哪家专画昙花的呢?”
这话点了宋妤一下,她突然想起昨日去找林澜玉要册子时。
下人来回话,说没找见册子。
林澜玉略有遗憾,转头满不在乎地同她说,“你要昙花册子,不如让沈玉临给你画个现成的,那才生动呢。”
沈玉临还是沈府公子的时候,画的竹松和昙花在京里十分闻名。
林澜玉这么一说,只得到了宋妤的白眼。
宋妤根本没想过再找沈玉临,一来是为了避嫌,二来是为了给他们一家一个清净,早些忘记前事。
这会春桃提起,宋妤看着桌案上堆散着的画卷,长叹了一口气。
宋妤突然问道:“李老板送昙花去府里了没有?”
春桃回:“早上就送到了的,这会估计都搬去姑娘院里了。”
宋妤闭着眼深思,画师们画得出来还好,若画不出来……
想来想去,还是做两重保险为好。
“春桃,你去吩咐,把那些昙花,挑些长得好的、快开花的,送去沈玉临那,就说……”
春桃闻言,愣住,“啊?送去沈公子那?”
宋妤站起来身来,“算了,还是我亲自去说,你现去府里吩咐,叫他们将那些花搬上马车。”
三辆马车离了国公府,出了城,在皇庄一处不起眼的农户停了下来。
沈玉临没想过会这么快再见到宋妤。
待宋妤说明来意后,他嗓音寥落,回道:“只是,我许久没摸过画笔了,技艺生疏,怕画不出小妤想要的画。”
宋妤摆手道:“你天赋过人,从前画的昙花一绝,我常拿来描摹,如今就算画技退步,也比得上旁人许多。我另请了旁的画师一道画,你只管画,不必忧心其他。”
沈玉临闻言一愣,微微弯了唇眼,轻声道,“是么……”
话里缱绻,不知是在应哪一句话。
宋妤未察,继续道:“宋家已送去汤阴县打点的信,只是为着这些昙花,要你再在京城多待一些时日了。”
沈玉临垂下眼眸,“这些都是小事。”
画昙花的事谈拢后,宋妤吩咐人将两车的昙花都摆进了沈玉临这间小小的院子,摆不下的就放在院外檐下。
入夜,定国公府。
陆承骁今日下职早,宋妤却还没回府。
看着东厢房只亮着一盏灯,陆承骁问道:“夫人怎么还没回来?”
喜生回道:“听门房的说,昨日夫人要的昙花,今日都送进府里来了,但夫人又临时挑了些昙花,亲自送去郊外的庄子上了。”
说话间,陆承骁进了正屋,褪了外衫。
仆下端了面盆、巾帕上来,要伺候陆承骁净手,准备用饭。
陆承骁坐下,不悦道:“既是府里的庄子,使唤那边来人就是了,怎么让夫人亲自送去?”
喜生回道:“不是咱们府里的,是皇庄,宁荣公主府的。”
陆承骁听到这,有些讶异,“为什么会送去那?”
喜生思忖道:“奴也不知,许是送给昭平郡主的东西吧?”
陆承骁未应,心中想着事。
饭已摆了上来,东厢房还是没有一丝动静。
与宋妤隔着一间屋子用饭,就让陆承骁难受不已,更别说宋妤现在还不在府中。
现下,陆承骁食之无味,面色也越来越沉闷。
好想她、好想她。
想与她朝夕相对。
想与她同桌而食。
想与她同榻而眠。
筷箸之间,他忽然想到白日吴鄂说的闲话。
那个人就住在皇庄里,宁荣公主府的庄子。
思及此,陆承骁突然面色一凛,抓紧了手上擦嘴的帕子。
沈、玉、临。
这几日,宋妤都睡得早,今日也不例外。
虽晚回了府里,但她用过了饭,翻看了几本图册子后,就挨不住困,早早就寝了。
夜深。
春日夜凉。
东厢房的窗棂处散进来几缕风。
漆黑的房里,一个高大身影坐在床边,像石墩般一动不动地凝着床上熟睡的人。
五更刚至,那影子才略动了动,俯身将一枚炙热的吻落在美人眉间,随后消失在窗间。
第二日,天阴,迟有一场雨落不下来似的。
校场上,失眠了一夜的陆承骁内心烦躁不堪。
一整个早上,他都顶着一张黑压压的面孔,吓得底下人大气不敢出。
晌午过后,两匹马出了校场,走上了去皇庄的方向。
皇庄很大,村落多,农户多。
好在吴鄂聪明,哨探到庄上一处农户,屋里屋外摆了好些花盆,瞧着像陆承骁要找的地儿。
陆承骁没有去叩门,而是在对面农户家门口等着。
这么光明正大地进庄子盯梢人家,免不得惹来些目光,尤其是他们待着这间农户。
吴鄂见陆承骁纹丝不动,像尊雕塑一样。
吴鄂颇懂些人情市侩,进去这户农家讨要了两碗水来喝,顺带多给了些银钱堵嘴。
很快,陆承骁就见到了沈玉临那张讨厌的脸。
沈玉临身着白色缎衣,出来搬院外檐下的花,他一眼就看到了陆承骁。
几年过去,熟人再相见,沈玉临有些意外。
毕竟上一次见陆承骁,是他被陆承骁打伤了脸,陆府李夫人拖着陆承骁上门来赔礼。
沈玉临作揖道:“陆公子,啊,不对,该是陆将军了。”
陆承骁牙关咬得紧紧的,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厌极了沈玉临这副虚伪的作派。
扮猪吃老虎,和当初哄骗宋妤的样子一模一样。
陆承骁嘲讽道:“院子里养着这么多花,沈公子还是那么有雅兴。”
沈玉临不动声色道:“见笑了。”
陆承骁不喜拐弯抹角,直奔主题道:“转瞬即逝的花罢了,沈公子如今境遇,还是别白费心思了。”
沈玉临闻言,略有疑惑地打量起陆承骁。
随着他眼珠轻转,即刻意会到这话里的意思。
沈玉临轻勾嘴角,气定神闲道:“有些花,就算只能开一夜,但只要开了,就能在心里一直开。”
咔哒一声,农户给的喝水陶碗被陆承骁生生捏碎了。
沈玉临不傻,看得出来陆承骁就是特地来找他。
他思忖着,素有耳闻二人恩爱,宋妤拒他也是那样干脆利落,是什么事激得陆承骁找上门来?
若是因为这些昙花,那宋妤没和陆承骁说么?
那又为什么不说呢?
本也是清清白白的事。
还是说他们感情不和了么……
出了皇庄,陆承骁策马奔回校场。
即使陆承骁不说,校场上的士兵无一例外感受到。
大将军气坏了。
进了校场的帐子,陆承骁直接一脚踢翻了放着兵书、勘图的桌案。
吴鄂守在帐子外,听着里头的动静,不敢吱声。
陆承骁看着摔倒一地的东西,心中怒气难消。
沈玉临算什么东西,也敢和他叫嚣?
从前就争不过他的废物罢了。
就算沈家不落难,再光耀个七八年,沈玉临同样争不过他!
更何况他和宋妤才是夫妻。
是他近乡情怯,又怕再伤了她的心,才这样让旁人钻了空子。
一想到宋妤,陆承骁的心中暴虐才逐渐平息。
他先前清楚宋妤要是知道了一定会生气,但他一向又是瞒不住她的,才迟迟不敢和她说,导致这些日子两人的关系降到冰点。
吴鄂正在外头守着,听见里头陆承骁突然喊道:“吴鄂收拾一下,准备进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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