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停雨后的周日傍晚,高中二年级学生,姜莉术,正张望马路前后,一片冷清。
眼前因施工而沟壑纵横的道路,令这条原本热闹的返校路线,被嫌弃得无人问津。
然而,已经迟到的她,不得不来抄近道。距离东湖中学约摸还有五十棵樟树时,姜莉术踏进平整的人行道。
路旁樟树森森,枝繁叶茂地笼住一方天地,天色渐暮,“小森林”底下更添一重暗色。
姜莉术目不斜视地快走,前头不远处五个着深色上衣的男生,正如一团乌云走来。
他们低声调笑,却又各自眼色克制地相互瞥睨。一个敦实的男生掩不住兴奋,两眼直直盯住赶路的少女,很快集中了同伴们的视线。
五双眼睛不防相对,姜莉术垂目避开,脑子里解读无绪,虽说过度揣测可能引发尴尬,但他们沉闷而一致的着装,怪异目标感,空无一人的前路,都令她心中升起不安。
两方在谜团里即将遭遇,少女眼神笔直,试图锁定远处某棵树来保持镇定,但她默默地趋向马路中央的路线暴露了内心的慌张。
一时间,他们像某种黑色昆虫般,飞扑上来!她顿时心乱无措。一行人在她脚尖前刹停,黑压压地将她围住。
少女已感到处境不妙,却仍抱有这伙人顶多恶作剧一番便会离开的强烈愿望,她避免和谁对视,但很快脑袋空白以致身体木然,俨然一只完美的困兽……
诡异的是,周围全是此起彼伏的呼吸声,无人说话。
姜莉术听见有人在窃笑,羞耻感和神志一齐回注身体,她试图硬碰硬,然而由于力量太小,每每从空隙中向外突破,均被一道道人墙强硬地挡住去路。几番被挡,除了头顶上的低笑气声,始终无人发言。
姜莉术感到自己像被围观的猴子,她憋红了脸,终于鼓起勇气抬头,怒对眼前的人——是个寸头男生,相互距离不足一臂,她忙退开一步。
“还晓得瞪眼睛!”小伙子搭讪逗趣的言辞总是很匮乏,惯于从描述对方的行为起头。他圆圆的眼睛正发光,兴致尤甚地去追瞧这个清秀的猎物,嘴角勾旋出意味不明的笑弧。
对于这老套剧目尤其美中不足的是,寸头小伙偏生长了一张婴孩面庞,稚气的五官排演着成人的调笑,不免夸张而滑稽。
这时,寸头的腰侧长出一只青白手,它打断这出喜剧,挟带权威般将他拨到一旁。
姜莉术抓住契机,不等这二人换位落定,她快速两步上前,迈出一脚插入人墙中的缝隙,同时两臂奋力拨开人墙——只要挤出去就突围了!
可惜女孩的先驱左脚还未着地,青白手便飞快擒住她一只豆芽般的胳膊,一把将人拽回到他跟前!
拽人者手劲之大,直接麻痹了整根“豆芽”。姜莉术的左臂霎时似有无数砂砾在翻腾,直冲指尖,全然使不出力气来配合右手摆脱钳制。
昏暗光线下,新对峙者的两道粗眉——赫然剑耸在一张青白面皮上。
有那么一瞬间,少女认为自己正在晕眩,因为面前男生一双眼睛忽闪出凶戾的绿荧,传闻狼的眼睛在黯黑中放绿光,她稍微晃晃脑袋。
全马瞥一眼定住的猎物,走近一步,躬身将双手分别伸进她的外套口袋,两颗脑袋并未挨上,姜莉术却反射性偏头一避,倒惹得周遭怪声呼叫、哄笑起来。
她耳边听见他沉声问:“有没有?”
姜莉术听懂了,是抢劫,心里的犹豫上下翻飞,终究是闭紧嘴唇不作声。
全马站直身子退后,两手空空,一种暴怒的荒诞感又冲上心头,令他气血上涌。
他停在原地,忽然对抢劫柔弱少女失去兴致,眼神穿过她的肩头,注视一团虚无,幻想着自己正笑得前仰后合,笑得疯癫,快要把肺笑出血泡来……
一个“预备抢劫犯”的自省和反悔,本是人间幸事,然而,它们却飞速地消退。
“喂,你搞什么!快点啊。”一个面庞骨感毕现、骷髅身材的高个子,终于不耐道。
全马似乎还沉浸在自己的幻觉里,旁人对他眼神发直的停顿感到莫名其妙,他却丝毫不察,闻声瞥骷髅一眼,尽是不屑。
他伸手顺来女孩颈上的挂绳,青白手翻过校牌,粗鲁拉向自己。女孩被拉扯得猛地向他一踀,差点没站稳。
他看清了随即扔开,像在自语般念名字:“姜莉术。”
姜莉术抬头对上他的眼睛,眼前这张脸正浓眉舒展、清白明朗,不待人琢磨。
他忽地换上一副含讥带笑的脸色,上下打量她,突然眼光凌厉,说道:“你没有收到风声么?破财消灾,不懂?”
就算是极地的狼也天生会撕开猎物,先吃掉内脏,可当下这匹“狼”却只在表皮上刮了刮,她甚至站在抢劫犯的角度想:他为什么不向她的背包下手,翻出钱包来?
“想默不作声混过去,蠢得好笑……”全马讥讽道,眼角戾光闪动。
姜莉术呆滞望着这个武装着侠客的眉毛却作强盗的同龄人,他那没头绪又直白的斥骂,没有引得她动作去掏出钱包,反而因那严肃的声调懵了头,一股委屈和心惶急速涌上来。
也许“风声”简单得就是她得主动将钱及早奉上,要义在于“主动”。
小圈里开始乱哄哄:
寸头伸手勾住一根少女的长长的发丝反复绕指:“小美女读书太认真,‘风声’听不到。”时而不轻不重踢碰她沾泥的鞋沿。
胖子双手插兜:“于哥那些徒弟最近一直在这块地盘堵人,学校不广播啊!”眼睛不离开少女的脸。
骷髅同样双手插兜:“不是蠢婆,就是聋婆!”
圆圈里一个栗色卷发男孩男生被逗笑,侧头找女孩的正脸瞧,抬头眨眼:“挺好看的。”紧接着在寸头上敲一记,“你不要对人家动手动脚!”
“‘动手’的可不是我唷……”寸头松开发丝,笑嘻嘻地顶回去,瞟一眼青白脸,更故作夸张地踢碰女孩的鞋沿。
一场怪异的、不急于直奔主题的抢劫,就这样和姜莉术遭遇了。
一旦错过双手奉上钱财的窝囊时机,犹豫间,莫名的骨气就会不合时宜地窜出来,让人越发铁骨铮铮。少女木头一样站定,些许重心不稳,却又决心把鞋底踩出根来,扎进地下……
骷髅上前搡了一把猎物:“快点啊!别浪费时间。”
姜莉术被搡歪了要倒,全马的青白手爪住她肩头将其扳正,轻易仿佛在摆布一片单薄的木板,他对着她的红眼眶,烦躁喝斥道:“敢哭!”
少女眼泪正卯足了劲要挣脱眼眶,只好攥紧衣摆来抵抗眨眼。
樟树“森林”下,静得远处一片树叶刮地都听得见,街道诡异得没有额外一个路人,天色更暗了。
“喂!你们在干什么!”
姜莉术仿佛听到了救星般,和众人一同齐刷刷朝马路对面望去——两个敞着黑衣的男生,横过马路扑来,像黄昏里低飞的蝙蝠张着黑色爪翼。
寸头一把捞来其中一只的脖颈:“蠢死!你们再喊大声啊!”显然,他们是一伙的。
全马望着少女脸上的希望曙光迅速熄灭,嘲笑道:“等老天爷掉天兵天将下来帮你?会哭会求,抵用么?”
“雷会劈你们……”她再也忍不住了,眼泪夺眶而出,长长漉漉的睫毛不争气地眨着、帮着止不住的泉涌流向地心,尽管真有雷声越来越隆重,越来越靠近这樟树“森林”……
语出惊人,全马倒开始佩服起来了,那么软弱还能随口扯出天打雷劈的报应,但仍恢复轻蔑的口气回道:“胆小的怕是要良心作祟了。”
他伸出食指,将少女额前散落的碎发划拨去耳后。
姜莉术来不及躲避,颤栗一动,怔怔望他,仿佛看见那凶戾的绿荧又重新占有他的瞳孔,可她然仍听不懂他说的话。
全马的良心很平静,世事如此,软弱好欺之人,唯有哭拜天地祈求因果报应,来制裁人间的不公不平,他知道。
天黑了,少女脸上若隐若现地被照映出莹亮的泪痕,这些少年将这场抢劫拖沓得格外慢。
“姜同学,钱包借我们保管下?”寸头拿一脸假扮的真挚,低头问向可怜的泪人,可泪人似已化作石像,动也不动。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啪啦啦啦……”一连串的枝叶间的响动,樟树“森林”外,落雨了。
当姜莉术反应过来时,左手早已又被人抓住!还是那只青白手,她用力抽回,却即刻失败。
一道雷电炸裂在“小森林”上空,将对视的全、姜二人照得面目惨白。
其余众人皆对天惊呼:“吓人!”
全马重新将不堪一握的手粗鲁地拉近,眼光不屑却野蛮笑道:“我倒要看看,雷会不会劈死我!”
能让少女逃脱他的惩戒的理由不存在,即便这惩戒仅在几分钟前制定。
于是,他一手力道向下攫住少女四指,边迫使她的手心完全展开,一手从外套口袋里拿出一样灰黑的物什。
姜莉术看不真切,本能地向后倾倒、借力退缩。然而,对面的力士,在这场拔河中不动声色地占据着绝对优势。
“火。”青白面强盗给了旁人一个指示。
“嚓!”地一声打火,一只肉乎乎、土色的拳头,举起蓝黄色的小小火焰照亮了小小刑场。
是刀!
姜莉术胸口猛提一口气,刀尖抵住她那迫于听命的掌心一处,压下一个气氛紧绷的凹陷。
她的心虽躲逃去了脊柱后,胸腔却本能地近乎贴上手腕,几乎“退缩”到强盗的怀中,呜咽微声求道:“不要、不……”
“要投怀送抱了,不会还要来亲我的嘴吧?”
全马阴阳怪气说完,周围果然升腾一通哄笑,紧接着他又恢复轻蔑的语气:
“要装就要装到底!骨气在我身上么?”
少女吓得忙后退,忽然眼前一黑——火灭了!
又是“嚓”的一声,打火机再度点燃,光明杀死了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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