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般盘算,终究不过一场空。卿卿,下辈子乖觉些罢……”
只听梦中喟叹一声,有人渐渐远去了。
床榻上的女子眉心紧锁,呼吸急促。她的小脸煞白,五指紧紧地抓住褥子,面露痛苦。
豆大的汗珠随之滑落,连同眼尾落下的那一滴泪,摇摇坠坠洇进了被面。
“小姐……小姐!”
一道急切的声音盘旋在耳边,声声催她苏醒。苏倾语眼睫微颤,猛地睁开了眼,茫然地望着榻顶。
“……春秋?”
她的声音沙哑,带着微不可察的犹豫和试探。
那侍女听了欣喜地立马应了,“奴婢在!”
苏倾语有些恍然地看着她稚嫩的模样,被她搀扶着坐起,靠坐在床背上,虚弱地说道:“拿面镜子来。”
望着镜中自己的面容,苏倾语缓慢地眨了眨眼,细细思索着。
镜中人瞧着年轻,细嫩的脸颊几欲能掐出水来,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左右望着,神情却有抹不去的悲怆。
……她这是回到了自己十六岁的时候?
她有些恍惚,想起自己那曾经遗憾痛苦的一生,眼神微暗。
她贵为将门嫡女,身世显赫。父兄骁勇善战,母亲对她宠爱,本该一生美满。
却因未遇良人、父兄在战场或死或俘,落得个孤独一生郁郁而终的下场。
她的母亲是三皇子叶诀生母的闺中密友,她也与三皇子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感情甚笃。
他们如众望所归,在她十八岁那年成了婚,过了几年令人艳羡的神仙日子。
可好景不长,叶诀不欲争权,厌恶官场腌臜,不过几年便自请外放。
苏倾语深知自己镇国大将军家的嫡女身份特殊,也知掌权人对兵权忌惮,并未阻挠。她没有成后的心思,只求夫妻恩爱,一生一世一双人。
却不想自己为了担起府里诸多事务而日渐沉稳的性子,让他们二人越来越远。
那时,叶诀身处在外,日渐少回京城。刚开始,他还会日日寄出家书细说他所见所闻、民间趣事。
可家书渐少了。
两人的感情就像摇摇欲坠的露珠,被日出的阳光一照,便要散了个干净。
她察觉不对,回信问着个中细节,眉头微蹙,却被他敷衍地一笔带过。
她才终于恍然发觉,两人像是隔了一层纱雾,看不真切了。
后来……他的信件中隐隐约约提到了一名女子。
在他的信件中,那姑娘总是肆意的,红绳高束发,衣装色彩浓烈,与她截然不同。
她隐隐不安的心在叶诀欢欢喜喜地带着那姑娘回府之时浮到了水面上。
那姑娘与叶诀感情甚笃,封为侧妃。苏倾语迟迟没有孩子傍身,如今与叶诀又没了感情,夹在其中不会体面。
她日渐心中郁结不得解,久而久之有了心疾。
上天似是要应了祸不单行这回事,一次赢面极大的战争,却因朝廷指令不达、官员办事不力耽误了粮草。
物资用尽,支援不至,此战大败。大将军当场殒命,小将军被俘,将军府就此败落。
本就有心疾的她听此消息一蹶不振,不过半月便去了。
而如今……
苏倾语环视一圈,屋内是自己闺中熟悉的陈设。
帐幔微微飘动,暖和的阳光缓缓洒进窗棂映下斑驳的光影。亲近的环境让她舒缓了眉眼。
一切都尚未发生。
她坚定心神,悠悠想着:我不会让这一切重蹈覆辙。
倏然,一片温凉的手背贴上她的额。入眼是春秋凑上前来担忧的眼神,“小姐,您的额头怎么这般烫?”
苏倾语失笑,缓缓摇了摇头,“我无妨,唤大夫来煎点药便是。”
可她没发觉自己此时发了热,脸颊红扑扑的,眼周都有潮红。
她毫无所觉,春秋却坚决地说道:“不行!得唤夫人来看看!”
还未等苏倾语再开口,她便忙不慌地跑出门去。
苏倾语抬眸望去。入了春,门外呈现一副好光景,清脆的鸟鸣叫着早,伴着花香传到屋内。
不多时,苏夫人快步进门,急急道:“卿卿,如何了?”
她握住苏倾语的手,轻柔地摩挲了几下她的手背,心疼地皱着眉头道:“怎么手越来越凉了呢?”
她带了三两大夫,随后屋里忙碌起来。有侍女为苏倾语拭汗,药童帮着弄针,大夫轻唤她躺下,细细施针。
苏夫人心疼地看着她病中模样,转头低声吩咐道:“快去拿汤婆子来。”却被她回握住了手。
苏倾语躺在床榻上,微微仰头看向她,缓缓扬起一抹淡笑来,“母亲,我不冷。”
“有母亲在我身边就好。”
她这一句话说得没头没尾,可她眼神怀念,知晓将军府败落后的苏夫人有多憔悴,如今的苏夫人就有多珍贵。
苏夫人宠溺地捏捏她的手指道:“傻孩子,说什么傻话?我当然会一直在你身边。”
苏倾语不答,只缓缓闭上了眼,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温度。
待到大夫施完针吩咐了下人去煎药,屋内皆已空荡了,她才缓缓直起身来,侧过身子紧紧抱住了面前的苏夫人。
熟悉的温柔香味传来,让她安心,要她忘去前世一切不如意的时光,只沉溺在这一刻。
苏倾语靠着她的胸膛闷闷道:“父兄往年都是这个时候回京述职,今年有回来的消息么?”
“嗯。”头顶传来轻微的震响,她听苏夫人道,“昨日你父亲的家书送到,他们已安排着回京,大抵十日便到了。”
又是一个年头转眼即逝。父兄常年驻守在外,非传召不得入京。一年见不着几回,每次回京都变化颇多。
苏夫人接着道:“此次你父亲还会将温家哥儿带回来,温晚川,你可还记得?”
温晚川?
苏倾语略微皱眉,从记忆中寻得了前世年少的记忆,却又瞳孔微张,面露疑惑,“温……他不是……?”
“他不是去了么?”
说来,温家曾也是盛极一时的名门世家。主人家是翰林院掌院学士,为人温和,才高八斗。夫人是他青梅竹马的温婉淑女。
温晚川作为温家长子,才貌双绝,温润如玉。是京城数一数二的才子,前途无量。
可三年前,不知怎的,温家主宅忽起一场大火。那黑烟袅袅,却像全数闷在了宅子里似的,无人发觉。
直至烟火味愈来愈浓,外头的侍卫才发觉,大喊走水。但反应过来时,里屋的主子们皆已殒了。
苏倾语犹记得,他的家中还有一位小妹,那年初春出世,可爱惹人疼。
她随家人曾去看过的。小小一只奶团子缩在襁褓,被人抱在怀中,伸着脖子左顾右盼。若是长大了,定是个灵动可爱的丫头。
但一场大火将一切都化为灰烬。
她并未听到传出有人幸存的消息,温家的下人们也作鸟兽散,另寻出路去了。
苏倾语缓慢地颤了颤眼睫,脑中回忆起温晚川的模样。
在幼时,他与她的兄长苏长安是关系极好的同窗,常来府里的。他的眼尾总微垂着,像是主人家习惯了温柔待人,总是温声细语,如一块白玉般。
苏长安太过顽劣,苏家父母恨不得温晚川将他带得乖巧些,喜爱万分。
他也总会无奈地拉住苏长安,要他安分些。也会看着她眉眼弯弯,笑着唤她“倾语妹妹”。
“你父亲寄来家书,我才知道温家哥儿还活着。”
“具体事宜不甚清楚,待你父兄回来再问上一问。切记不要提你晚川哥哥的伤心事了。”
苏夫人叹了口气,低声念道:“也是个可怜的孩子。”
……
第三日巳时,且听吱呀一声,门扇大开,一人推门踏步而入,“阿语,听说你病了?”
那人面容明艳大方,举手投足皆是熟稔,凑上前来坐在她的床沿,将她冰冷的手掌捂在手中。
来人是她的闺中密友周怡,内阁周学士之女。
前世,她成婚之后便与周怡来往得少了。她事事以叶诀为先,曾经无话不谈的闺中密友最终形同陌路。
她悔恨过,喟叹过,不甘过。那几乎揪心的悔意夜夜缠绕着她,将她严丝合缝地捆绑在其中,再逃不出一分。
如今,她看着面前神色如往常对她亲密的友人,忍不住用眼神描摹她的面庞,带有怀念的笑意。
她笑着温声回道:“不妨事,不过几日便好了。”
周怡皱着眉不同意道:“还需多养几日。”她伸手摩挲着苏倾语的面颊,看着她瘦削的小脸道,“太瘦了,得多吃些才好。”
苏倾语哭笑不得,“已然吃许多了。”
并未说假,这两日苏夫人将那些个山珍海味滋补之物通通给她吃了个遍,似是要将几年的养物一次补完。
周怡笑而不语,伸手将她的被子掖好,“我这次来寻你,是因着昨日我同几位姐妹叙面,商量着做些生意。今日便来问你,可要同我们一起?”
做生意?
苏倾语眉头微蹙,疑惑地询问道:“怎的突然想起做生意的事了?”周怡理应不差钱才是。
说到这,周怡轻叹一口气,絮絮叨叨道:
“你也知,我父亲的俸禄固定,我每月分到的月钱也只一个定数。若想做些别的打算,也困难……你便当我想要挣些银两补贴家用罢?”
她不欲细究这话,眉眼弯弯接着又道:“还有四个姐妹,有些你应当是认得的。说来,此事是吴茜殷招呼起来的,也就是那太子少傅家的嫡女。”
苏倾语点了点头,“我知晓。”
周怡似是想起什么,忍俊不禁,笑意更浓,
“她呀,又想攒银子,又捱不住挥金如土,同我抱怨了许多次。正巧,谁又嫌钱多呢?在外设个咱姐妹自己的铺子,谁都管不着了……你说是不是?”
苏倾语有些恍惚,眨了眨眼,想起了前世对于此事的印象。
那时她被保护得极好,不晓得个中利害,对此事犹豫不决。待她终于鼓起勇气同母亲商量时,却被不容拒绝地否了此事。
她一向乖巧,不欲同母亲争辩,于是此事便罢了。
后来,周怡几人在京城开了胭脂铺子、酒楼一类,各显神通,生意做得红火。数目并不惊人,但那银两却是实打实抓在手心里的。
她的思绪微微飘荡,想起了前世父兄因军粮耽搁或俘或死、家中破败的结局。复想如今尚还家庭美满的日子,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便放手一搏罢,循着自个的本心,逃开那缥缈虚无又悲哀的一生去。
于是她笑眼弯弯,回握住周怡的手,嘴唇勾起时挤出了个漂亮的酒窝,“好啊。”
周怡眼前一亮,神色是藏不住的惊喜,
“都说苏妹妹裁衣选锻慧心巧思,是一等一的好手。昨日茜殷妹妹还同我提及你,要我软磨硬泡也邀你来。这下当真是好了!”
苏倾语吃吃地笑,“周姐姐有好事皆想着我,我怎舍得推拒?”
周怡莞尔应了这话,却又看着她虚弱模样犹豫道:“本欲今日到茜殷妹妹那儿去商讨具体事宜,可你还病着,不若改天罢?下次……”
错过了这次,下次是何时?
若她当真要挽回那战争中父兄悲惨的结局,此时便是最好的节点。
苏倾语垂下的眸子中眼神渐渐坚定,轻轻打断她的话,一把握住她的手腕,道:“我要去。”
她转头唤春秋道:“去拿狐裘和手炉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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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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