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玄朗的动作十分轻柔,她指头虽然还在痛着,但是疼痛并没有加剧。
他给她腿上敷药,最后将一瓶伤药交到她手里。
“自清,我知道你不喜人碰你,其他的伤,你自行处理,只怪我之前太迟钝,一直逃避你的情意,从今日开始,你就留在我身边,我会护着你的。”
沈时溪顿时呆若木鸡,回过神来揉揉自己的耳朵,莫不是这些年没清理,秽物太多,她幻听了?
“我,我真的不是啊,你说的自清是谁啊?”
这时他眼中的情绪又变了,满是心疼。
“你说谎的功夫又进步了,这次我不会受你骗,你需要养伤……”
他二话不说,给她穿好鞋子,牵着马行走,马背上的位置留给她。
沈时溪有苦说不出,她根本不认识这个将军,何来的说谎。
“将军,我是个姑娘,这样不好!”
荒郊野岭的没什么人还好,到了集市上,万一遇上泉州的熟人,那就糟糕了。
“沈自清,你不要挑战我的耐性!”
沈时溪叫苦连天:“我没有啊!”
他侧头看向她,眼神变得凶狠,沈时溪不敢说话了。
这时她的肚皮已经咕噜咕噜叫了
“饿了?”
裴玄朗问道。
她委屈地点点头。
裴玄朗的步子迈得很快,没多久一行人就到了军营驻扎处,沈时溪怕得要死,还想最后再解释一遍。
“将军,我觉得……”
她余光瞥到有士兵拉着几车女子前来,那些女子无不哭哭啼啼的。
“这……什么情况?”
裴玄朗冷冷地回复:
“军妓。”
听到这两个字,她的身体又控制不住地发抖。
他似有察觉,说道:
“你怎么回事?怎么抖成这样!!”
“我……我露宿太久,身体冷,还有,你的铠甲,刚才弄得我好痛,对,好痛!”
原只是糊弄人的借口,没想到她真感受到了疼痛和寒冷。
额头的青筋似乎蔓延到脖颈,眼睛被迫闭上,身体的冷气迫她搓着手哈气,猛地一睁开眼睛,脏面上一双鹿眼极其显目,裴玄朗见此松了些力度。
“行了,别抖了,到军中,你先再想跑了,不然我保证让你抱憾终身。”
“啊!”
沈时溪只觉得自己倒霉透了,怎么偏偏遇到了这个人。
小小的脑袋一直耷拉着,进入军营以后,裴玄朗将其轻拿轻放。
旁的士兵见了她的装束也不奇怪,反倒用嘲笑般的眼神看她。
“他们为何这样看我?”
那些士兵的样子,不似看乞丐的轻蔑眼神,似乎只是在看笑话。
她连连挠头,除军妓外的女子进了军营,这可是大罪一条,难道这将军真的认错人了?
世间真有男的长她这样?
迷茫之际,脚下又落空,裴玄朗抱着她向上一提,沈时溪的唇角似乎蹭到了他的下颌。
她急忙偏头躲开,脸颊烧得厉害,他抱着她走了一段路,到了一处蓝色大帐,走入其中,看到一个满头花白的老者,这人莫名地有些眼熟。
裴玄朗将她轻轻平放在榻上,底下硬得跟石板似的,硌得慌。
她撑着榻,想活动一下自己发麻的小腿,这时两个男人一齐坐到她的身边。
他面色焦急,看着白胡子老头。
“秦叔,给她瞧瞧。”
她忽然感觉头皮发麻,要是把了脉不就露馅了?她可不要做军妓啊!
屁股暗暗蓄力,随时准备逃跑。
“不,不不不,其实我没什么大碍了,上了药就好多了,就不劳烦大夫了。”
沈时溪翻身下床,被小腿上的疼痛“绊”了一下,摔了个狗吃屎,整个人呈“大”字倒在地上。
裴玄朗见状将抱她起,她本就肮脏的脸补上一层灰,更加看不出来本来面目。
嘴上也破皮了。
他看向秦扬,说道:
“手又沾灰了,秦叔,麻烦你了。”
老者点点头,一言不发地帮她处理伤口,而裴玄朗又担心她有什么小动作,一直紧紧抱着她。
沈时溪难受得要命,自她有记忆开始什么时候看大夫被人抱着的!!
她用腰上的力量隔开一点,这男人竟然得寸进尺地靠过来,让她避无可避。
“将军,这样不太合适吧?”
“跟我你还计较这些?”
他嘴唇微勾,用手心帮她擦脸,弄得他一手灰,沈时溪惊得一动也不敢动,好事轮不到她,霉运跟地里的韭菜似的,一茬又一茬地冒出来。
“只是……你的腰怎么这样软?”
说便说了,他还捏了一下,沈时溪打掉他的手,说道:
“我,我……”
她就是个姑娘,腰当然软了,“放,放开!”
裴玄朗只张半臂就轻轻松松将她圈在怀中,任凭她怎么使劲儿,再也挣脱不开。
“将军,我还有伤!”
他这才松了一些,但是脸又凑上来,两人近在咫尺,他一动不动,沈时溪的心脏怦怦怦的跳。
她向大夫投以求助的眼神,老家伙跟个盲人似的,理也不理她。
半个时辰过后,她的伤都处理好了,这人又抱着她出去。
这军营里边灰蒙蒙的,很多大帐她认不清楚,眼下只能见招拆招了。
裴玄朗突然停了下来,他放她下来,然后给旁的士兵使了一个眼色,自己兀自离去。
沈时溪怔愣片刻,此时一个圆脸小麦色皮肤的小兵走上前搀扶着她行走。
“沈自清,你还没死呢。”
这人十分熟络地搂着她的肩膀。
沈时溪不禁瞪大眼睛,怎么这一个二个的都把她认成了沈自清?
她穿着襦裙,个子虽说比寻常女子高些,但是也不能随随便便就被人当成男人啊!
“你谁啊?”
“兄弟,你病糊涂了!这毒也忒猛了,怎么把脑子也毒坏了?”
这人直接上手弄她的脑袋,眼里却不带有一丝的恶意。
沈时溪急忙推开他。
“我,我真的不认识你啊!”
语气略有些急躁,这人也不生气,笑呵呵地说:
“真的是病了,自清,我是鲁尔啊,咱们多硬的交情,等等……你不会连裴将军也给忘了吧?”
男人手摸着下巴问道。
沈时溪狠狠地点个头,发觉不对劲又摇头。
“我没失忆,我是真的不认识你!”
“去你的,当着兄弟的面就不要演戏了,你要是个姑娘,那你就该去那边了。”
鲁尔右手有些累了,放下时不小心碰到她的腰,沈时溪一惊,一拳不受控制地打在他腹部上,随后这大块头向后仰去,身体直直地倒在地上。
沈时溪惊恐地看着自己握紧的拳头,她什么时候变这么厉害了?
难道自己真的变成了另一个人,还是说自己像话本里的人一样,把人给夺舍了?
不能吧!
“对,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
她低头看看自己的衣裙,还是原来那一套。
“你倒是扶我起来啊。”
她闻言马上将人扶起来,拍拍人家身上的灰。
“对不起啊大哥,我真不是故意的,你也真是,动手动脚做什么?”
沈时溪心中苦涩,怎么,怎么就被人认错呢?
鲁尔一只手撑着腰,一只手摇摆,开口:
“没事,你看看那边。”
他给她指了一个方向,沈时溪看了过去,那个大帐占地大约三尺宽六尺长,大得出奇,周围有十来个士兵在那儿守着。
她方才看见的那些女子都被送进去了。
“这,就是军妓吗?”
“是的,咱们到了泉州,正好招了些军妓,前些日子作战,好些兄弟都闷坏了,我疼死了,等会儿我要去找珍儿给我揉揉。”
这男人说得轻巧,她心中膈应得不行,本来对这人还有几分愧疚之心,这……太畜生了。
“你应该去找军医,要不我带你过去?”
她小腿上还有些疼,但是不能让这个士兵去糟践人家姑娘,能拖延一下就拖延一下吧。
刚走几步鲁尔强拉着她往相反的方向走。
“将军才把你托付给我,你要是出了什么事,将军一定不会放过我的。”
“呃,兄弟,我饿得头晕,有些事情一时间想不起来,只记得将军带我回来,你能不能稍稍提点我一下?”
鲁尔说道:“害,我还以为什么大不了的事,原来是这个啊!你不是说自己快病发了,不忍死在军中惹人伤心就跑了。”
“那……那我和将军关系匪浅?”
她心里有点发毛,自己别是惹上一个断袖之癖了吧?还是一个阴晴不定的断袖?
鲁尔回复道:
“你真的是饿昏头了,你和将军也是过命的交情啊!当初咱们将军是从阵前先锋开始做起的,你后来腿受了伤,腿脚不便,将军安排你做火头兵,烧火煮饭……”
他说完就上下打量着自己的兄弟,不敢相信他会什么都忘了。
“弟兄,你的怎么还饿缩水了?”
沈时溪心想:要糟!
“我哪有缩水,你忘了我腿脚不便吗?我……唉!露宿几天,被人欺负了,伤更重了,找了大夫,大夫也说不行了。啊——我好饿啊!”
她弓着腰抚摸自己已经饿瘪的肚皮,沈时溪确实很久没有进食了。
“我那儿还有两个饼子,不过已经不太热乎了,走吧。”
他说完躬着身子,沈时溪呆若木鸡,一动不动,他迷惑地抬回头:
“自清,你的腿不是受伤了吗?还不上来,当心腿伤严重了。”
“啊?这,这……”
方才才被男人抱了,这个又……那个傻将军认不出来,可不代表其他人认不出来,她身上可是一点伪装都没有,还是穿着女装示人。
一旦暴露,后果不堪设想。
“不必了,我,我已经好多了,不必如此。”
“自清,你我朋友罢了,罢了,你失忆不记得我,我知道,除了将军你一向不喜他人靠近。”
“啊?啊,对对,不是,我……我的意思是……”
她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脸上热汗频出。
不料一入帐内,十几个兵同住一屋,同时散发着阵阵臭味,熏人得很。
“那个,我很久不回来,这里好挤啊!”
她脸上的软肉抽搐一下又一下,像个鹌鹑似的待在鲁尔身旁。
鲁尔看出她的窘迫,笑着说:
“现在大家都不睡,让你休息一会儿,你先垫垫肚子再睡。”
他踢腿到自己的床边,翻开自己的包袱里拿了两个馅饼交给沈时溪。
沈时溪坐床上狼吞虎咽地吞起来。
她的胃口其实不大,但是饿得太久了,两个馅饼下肚,还有点意犹未尽,不过不好意思再麻烦人了。
“谢谢你啊兄弟。”
这时一阵冷风来得急,突然有一个高壮男人走了过进来。
“鲁尔,沈自清你们来了。”
鲁尔上前和他搭话,沈时溪就着鲁尔的床躺着。
沈自清?这个名字闻所未闻,何以他们都认错人了,难道她那混账老爹在外有一个私生子?
“不能吧,这也……那这个人在哪呢?”
她缩在被子里面嘀咕着。
鲁尔等人耳力极好,都听到了她的自言自语。
“自清,你说什么呢!!”
“啊?我没有……没有,我要睡了,你们声音小一点。”
她紧紧拽着被子,指头捏得发白,被子将人盖得严严实实的。
沈时溪不相信自己真的就成了男人,于是将人伸进粗制衣衫内,摸了以后才松了一口气。
“还好不是,可吓死我了。”
手按住胸口,呼出一大口浊气,可是为何这些人这般轻易就将她认成另一人呢?这让她百思不得其解。
突然传来鲁尔的声音:
“自清你啊,和以前一样娇气,哈哈哈哈!”
他一笑别的男人也笑了。
这时某个人来了这么一句:
“要不是验明正身过,我们真要怀疑你是个姑娘。”
沈时溪将被子从自己的头上拿开,道:
“你胡说什么!”
高虎道:“我没什么意思,开个玩笑嘛,别当真,你继续睡吧。”
这男人眼里没有狐疑,其他人也是一样。
“再吵,我就抄家伙揍你们!”
她又躺下睡觉。
“抄家伙?用什么?难道用你炒菜的大勺子吗?”
高虎聒噪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沈时溪觉得自己头疼得不行,不能和这些人说太多,不然可就暴露了,她得想办法逃走。
这地界和泉州太近了,若是狼狈回家,那母女两铁定不会让她好看的。
她娘亲的嫁妆也被这两母女扣着了,只有进京,拿着婚书让裴家帮她面见外祖父,才有办法把母亲的东西都拿回来。
当年母亲纪琳在诗会爱上父亲沈涛,父亲虽然才气斐然,但是商户出身,是不能够入仕的,母亲为爱甘愿下嫁,外祖家颇有不满,但也由着她了。
沈涛如同大多数男人一样,婚后不久就抬了妾室。
尤其是在纪琳怀孕时将自己的青梅接进了府中。
纪琳当年得知沈涛是故意接近她,不曾想到不会得到一丝一毫的好处。
他将所有的怨恨都投到了纪琳身上。
纪琳难产至死也有他的手笔。
沈时溪从小就知道他们的恩怨,也一直想帮母亲报仇,但是没想到他竟然这么轻易地就病死了,为此她心里憋着一口恶气,不过仇人不止一个,只要见了外祖,他一定会为自己做主的。
就这么想着想着,她的睡意越来越浅,眼底的热泪如滔滔江水一般,怎么也止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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