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的气氛重又变得其乐融融起来。
景元复又和太后说了一会儿话,眼见太后面上露出倦色才起身告辞。
他一离开,其余的皇子自然也纷纷告辞离去。
太后被亲近的嬷嬷扶着到后殿去歇息,文德大长公主和卫贵妃陪着太后一同前去,直到太后睡熟,两人才结伴离开长信宫。
卫贵妃要回自己的重华宫,不和文德大长公主同路,两人就在长信宫左边的宫道分别。
卫麟书一直陪在文德大长公主的身旁,见他寸步不离的小心样子,卫贵妃眼中不自觉流露出复杂的情绪:“皇姐真是命好,不仅兄长对你爱重有加,连儿子也是这样孝顺。”
她口中的兄长,便是靖国将军卫琅。
文德大长公主深知自己这位小姑子的性子,闻言便让卫麟书站到稍远一点儿的地方,自己则拉住卫贵妃的手轻叹一口气:“我若是命好,就不会无缘无故地患上眼疾,也不会和你兄长分别这么多年夫妻不得团聚,更不会让麟书在还小的时候就受那么多的苦……”
她的语气无波无澜,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情,只有那轻轻颤抖的指尖,暴露出她此刻的心情并不平静。
卫贵妃这才后知后觉自己说错话,急忙反握住文德大长公主的手,着急道:“皇姐!好嫂嫂!我可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你不过是乍听赵美人有孕的消息心绪不宁而已。”
文德大长公主并不是要怪卫贵妃,但她也知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的道理,有些话,她是必须要跟卫贵妃讲清楚的。
“赵美人腹中的是皇家子嗣,纵然你再不喜她,也要在面子上过得去。”
卫贵妃撒开手,自嘲一笑:“宫中生活数十年,我又如何不知道该怎样做呢?只是皇上对赵美人百般的宠爱,让我这心中总不是滋味儿。”
她说着眼角染上湿意:“皇姐你可看到,方才皇上过来,连看都未看我一眼,我知道他喜新厌旧,这些年我也以为我早已经习惯,可赵美人不一样,她已有身孕,皇上老来得子,这叫我如何是好……”
“不一定是儿子,或许是女儿也未可知。”
“可万一是个儿子呢……”
卫贵妃一想到那样的场景,心中便如坠着一块大石头一般。
还有一句话她压在心头没有说出来。
若赵美人腹中是个儿子,她的侄女再嫁入卫家,就算为妾,可赵美人的孩子也跟卫家算是有亲戚关系。
皇上年近不惑春秋鼎盛,再活个一二十年不成问题。
到那时小儿长成,卫家是会一如既往支持她的景冕,还是会转而支持年纪更小更容易控制的赵美人之子?
她不敢想。
卫贵妃语气惶惶,显然是听不进去她说的话。
文德大长公主也无法,只能以沉默相对。
身旁有宫人经过,恭敬地向两人行礼,她们低着头不敢看贵人,卫贵妃却因为她们的到来冷静下来,再次恢复成平时在宫人面前端庄高贵的模样。
等到宫人渐行渐远,卫贵妃终于也不再谈及赵美人之事:“算了,她能有子嗣也是她的福气,我管她做什么。”
“这样就好。”
文德大长公主看不见卫贵妃此刻的神情,但听她的语气似乎已经看开,倒也放下心来:“她怎么也比不过你的,不必管她。”
回程的路上,文德大长公主和卫麟书依旧同乘一车。
马车行驶平稳,车厢内温暖如春,卫麟书坐在其中昏昏欲睡。
文德大长公主听着他绵长的呼吸声,缓缓地睁开眼睛,看见眼前模糊晃动的光影。
她已经许久未睁开眼看过外面的世界。
还有她的儿子。
文德大长公主朝卫麟书的方向瞥一眼,随即又闭上眼睛,于心内默念起地藏菩萨本愿经来。
江南的苍岭山上坐落着一座崇文书院。
这是江南学子人人向往的求学胜地,山长是前鸿胪寺卿梁远佑,书院各位先生也都是曾在朝中担任过要职的官员。
林端在这里学习数年,早已将书院当成自己的第二个家。
山长待他亲和,书院里的先生亦对他寄予厚望,因此他年节时分都会来书院,送上自己的一份心意。
今年亦是如此。
林端和郁良竹一起过山门入书院,绕过书院的孔子厅,经过九曲回环的连廊,终于到达师舍。
崇文书院名声响亮,吸引来的先生和学子有一多半是外地人,像顾怀安,便是从京城慕名前来求学。
书院考虑到他们远道而来,特意在书院后方建成了供给先生和学子休息的住处。
这师舍,便是专供山长和先生居住的地方。
林端领着郁良竹在山长门前站定,伸手敲门。
门很快被打开,只是梁山长开门看见是林端,面色不是太好看,甩着袖子冷哼一声,径自走回了房间。
郁良竹心下隐隐有猜测,看向林端:“山长……是不是因为结亲的事情在生气?”
林端脑海里有那一日的记忆,上一回那个林端和山长谈得确实不是很愉快。
他知道山长是为他着想,只是无论是他还是另一个林端,他们两人都有各自的理由不能从命。
只能辜负山长好意。
林端踏进山长刚才并未关上的门。
郁良竹觉得自己并不适合在这里一直待下去,和山长简单地拜过年后便找借口离开了房间,将空间体贴地留给林端和山长。
梁远佑望着他的背影,冷眼看向林端:“你先前回绝亲事,就是因为他姐姐的缘故,可你要想清楚,郁家姑娘再好,也不过是孤女,于你仕途无益。”
林端温文一笑:“我亦是孑然一人。”
“那怎么能一样!”
梁远佑不住地叹息,“你年纪轻轻已是举人,来年极大可能春闱高中,你天纵英才堪比四十年前的元彦先生,若和孤女结亲,前程会受影响的。”
他苦口婆心,真正将林端当成自家后辈来看。
“你若是不喜我梁家女儿也无妨,京城名门闺秀我也可登门为你求亲,以你的人品才貌,断无不成的。”
“可你要是一意孤行,他日见同窗因为岳家之力青云直上,你可能忍受?”
殷殷话语,皆是惜才之心。
只可怜在他对面的是林端。
梁远佑期盼地等着林端的回应,可只见他冲自己深施一礼,出口便道:“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梁远佑瞬时瞪大了眼睛。
“滚!滚!”梁远佑一大通话只换来林端的八个字,气得胡子也抖手也抖,站起来就推搡着林端往外走,“给我滚出去!”
“您别生气,等书院开教我再回来。”
回答林端的是梁远佑关门的一声响。
和郁良竹一起拜会完书院未回家的先生,林端才和郁良竹踏上回家的路。
他们租的是车行最便宜的马车,驾车的马速度自然也不快,一来一回,等林端他们到家的时候,正赶上吃午饭。
郁良夜已经做好饭菜在门口等着,见两人回来终于放下心:“正巧赶上吃饭,赶紧进来吧。”
“好。”
林端面色苍白地捂着腹部对她点头,郁良夜素来心细,很快便发觉林端的异样,心里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许是刚才在和山长推搡的过程中碰到了伤口,加上一路颠簸,林端现在只感觉自己的伤口像火烧一般灼热。
他看着郁良夜担心的眼神想要和她解释,然而一路劳累,林端最终还是没能开口,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跨过门槛,随即便眼前一黑晕倒在地。
等请来大夫开过药,已经是下午。
冬日难得的温暖日光透过窗棂斜照进房间,在地上拉出长长的影子,昏睡的林端躺在床上,眉目渐渐舒展,面色也因为这金黄的光变得红润起来。
郁良夜长舒一口气:“看样子应该是没事了。”
郁良竹很是自责:“都怪我没有照顾好林端哥。”
“这也不能全怪你。”
郁良夜安慰地拍拍郁良竹的肩膀,见他还是提不起精神,索性将煎药的任务交给了他。
郁良竹怀着一种类似赎罪的心情去煎药,郁良夜无事可做,就坐在林端的床边等他醒来。
日影一点一点地向西移,等到昏黄的日光彻底消失,天边星子慢慢显现时,躺在床上的林端眉头猛地一皱。
郁良夜将油灯移到床边,方便自己能够更好地观察林端的情况。
曳动的烛光将林端的面容映在墙壁之上,郁良夜出神地盯着墙上模糊的影子,忽然发觉他的睫毛似乎在颤动。
她生怕自己看错,连唤林端醒来的声音也变得小了几分:“林端?林端?”
鼻尖萦绕着女子身上特有的香气,林端皱着眉头睁开眼,猝不及防对上郁良夜忧心的眼神。
他心绪复杂地移开目光。
而只这一个动作,让郁良夜的心也凉了半分。
“你是……之前的林端吗?”
她的语气是难掩的失望,林端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解释,只能低低地应了一声“嗯”。
两人沉默地对视,空气像凝冰一般令人窒息。
还是郁良夜最先反应过来:“既然你醒了,就好好休息吧,药在厨房记得喝,争取早日养好伤。”
“好。”
“我先回去。”
“好。”
自己害怕发生的事情最终还是发生了,郁良夜不自在地起身,一步一步慢慢走出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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