灾民的事情像一阵风席卷而来,吹得镇上人心惶惶。
好在官府办事利索,及时贴出告示,写明官府已将灾民尽力安置并且派人看守,镇上众人才慢慢地放下心来,开始上街走动采买年货。
至于告示上写明的另一件官府亦力有不逮希望镇上人家尽己所能救助灾民之事,倒是并无几人放在心上。
郁良夜本来也是不想沾染这种事情的。
只是她毕竟才亲眼看到一群灾民在冬日里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样子,加之又曾亲眼目睹过金明河捞起的那具尸体模样,因此夜间躺在床上总是辗转反侧,心下难安。
折腾半晌难以入眠,郁良夜终于还是认命地从床上爬起来,收拾起家里不常穿的衣物来。
倒也并不是善心太过的缘故,只是她经历过那样的场景,心有戚戚。
不做点儿力所能及的事情,她怕以后晚上都睡不着。
只当求一个心安吧。
郁良夜一件一件数着衣服,这样想道。
隔壁的郁良竹被郁良夜的动静惊醒,披着衣服睡眼惺忪地来到她房间门口,劝道:“阿姐,怎么大晚上还要开箱笼?天色既晚,明日再收拾吧。”
郁良夜打着哈欠从箱笼里捡出几件还算厚的衣服,叠好放到一旁的包裹里,随口敷衍道:“就睡就睡,你赶紧回房吧,别着凉。”
郁良竹被她这样一说,困意反而消退,秉烛上前道:“我不困,和你一起收拾吧。”
姐弟两人自有默契,也不必多说,径自整理到半夜,两人才各自回房歇下。
郁良夜了却心事,一夜好梦。
次日清早,郁良夜早早醒来,见郁良竹还在熟睡,也并未喊他,将东西收拢好,自己一个人带着包裹,前往官府为灾民修建的安置屋。
外面天气依旧很冷,郁良夜裹紧衣服,庆幸自己出门穿的还算暖和。
只是低头瞅着自己手上的包裹,郁良夜又忍不住长叹一口气。
她收拾的也只是家里不能穿以及穿得次数少的衣服,送过去怕也是杯水车薪。
聊胜于无吧。
她毕竟能力有限,也只能做到这个地步。
郁良夜呵一口气暖暖自己的双手,加快脚步朝前面走去。
安置灾民的房屋在小镇西南角落,距洒金巷也并不是很远,不过一炷香的工夫,郁良夜便到达目的地,还耳朵很灵地听见官差的呵斥声及灾民里婴孩的哭闹声在前方响起。
声音吵吵嚷嚷的,似乎是在为什么东西而争执。
吵闹的内容郁良夜听得并不真切,但她实在是不想再看到金明河边的那种热闹,犹豫之下脚步放慢,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还要不要上前。
还好前面的声音很快又平息下来,郁良夜定下心神,走上前去找到官差将自己的来意告知。
不过官差的态度实在很奇怪——
“放那儿吧。”负责收东西的官差焦头烂额地冲旁边一张斑驳的酱色桌子一指,潦草地在捐赠名册上记下郁良夜的名字就不耐烦地挥手赶她走,“这地方别多待,送完东西就赶紧走!”
说话的语气不像是她来送东西的,倒像是来偷东西的一样。
郁良夜心中莫名,一头雾水地往家走。
而在她未曾看到的内间,林端正揉着酸麻的手腕慢慢站直身子,他看着手上自陇西灾民口中得来的一沓厚厚口供,心下说不出是愤怒更多还是难过更多。
这么多灾民,全都是因为陇西赈灾官员的蓄意谋害才千里迢迢赶到江南的!
“不只是天水啊!清水、陈仓、街亭……这几个地方都有逃出来的人,一路上饿死不知多少个……”面前的老妇人满面风霜,枯树皮一样的手紧紧拉着林端,老泪纵横,“我的儿子、孙子,没死在雪灾里,倒死在来赈灾的那些官员手里……”
旁边的人声声附和,又起哀声。
“他们说是来赈灾,可一来就把男丁都抓走了,到现在连个消息都没有!”
“赈灾的粥清得能照见人影儿,一天就两顿,大人还好,这刚出生的孩子怎么受得住啊……”
“听说天水地区的男丁已经被一把火烧死,其他地方恐怕也是凶多吉少,老天真是无眼,偏偏让这样的人高官厚禄,让咱们这样的老百姓受苦。”
“苦命啊……”
初时还是义愤填膺的骂声,到后面,又变成连绵不绝的哭泣声,负责看守的李乾听着里面越来越大的声音,头痛不已,见林端从里面走出来才长舒一口气。
还好没被外人看见这景象,不然传出去,镇上居民不知又要多恐慌。
“你们两个进去看着灾民,让她们小点声儿。”
李乾先冲自己从官衙的两个弟兄吩咐道,而后才转过身朝林端打听,忐忑不安:“林举人,这些人不会真的是从卫将军手下逃出来的吧?听说卫钦差是奉旨去陇西赈灾的,怎么让这些人一说,不像赈灾,倒像是……”
他说着说着后背开始浸出冷汗,害怕不已:“要是这么多灾民真是从他手下逃出来的,那……那卫将军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啊!咱们这小镇不会被卫将军给盯上吧?”
他对卫麟书的称呼变来变去,一会儿卫钦差,一会儿卫将军,称呼不一,唯一不变的是话语里对卫麟书的惧怕。
林端将自己收集来的口供细心地收好,漠然一笑:“卫将军那样的人,怎么会注意到我们呢。”
李乾还是沉浸在惧怕里:“听说卫大人手段极厉害,朝堂上的大臣就没有敢和他对着干的,他若是注意不到我们还好,万一看我们不顺眼,人家只是动动嘴皮子的事,咱们可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林端无言。
李乾说的不正是他上一世真真正正经历过的事情吗?
他原本有一世安稳生活,不就是不知道哪里得罪卫麟书才落得个家破人亡的结果吗?
李乾见林端沉默不说话还戳戳他求认同:“林举人,你说我说的是不是那个理儿?”
林端的声音像羽毛一样轻:“谁说不是呢?”
“那咱们可怎么办啊?”
林端听闻此言倒是露出一个笑:“怕什么?不过一死而已。”
“什么?”
李乾不解地皱眉,目送林端离开。
京城,依旧霜天雪地。
卫麟书已从陇西归来,正身着轻薄单衣,在皇上亲赏的将军府后花园练剑。
京城北有燕山,每至冬季便有山风穿燕山而过,呼啸向南,倍添寒意。
卫麟书任风刮过脸颊,手下动作丝毫不慢,翻身腾跃,将一柄长剑舞得气势如虹。
“居良确有大将之风啊!”
一剑舞毕,卫麟书朝方才传来窥视目光的方向嗔目而视,正准备出声训斥,见是熟人才收回眼神,出声道:“原来是明羽,怎么一大早过来?”
景冕是昭元朝的四皇子,卫麟书姑母卫贵妃之子,他父母文德大长公主和一等公靖国将军的亲外甥。
两人若论辈分,景冕还应该是他的堂兄。
不过两人之间素来不讲虚礼,因此卫麟书收回剑,只是疑惑地看着景冕:“有事要我帮忙?”
“我能有什么事?我是因为你的事过来的。”
卫麟书放松下来,未接话,在一旁放置的石桌旁坐下,不慌不忙地擦起汗来。
倒是景冕看着他的样子着急起来,从袖中取出几道折子扔到他的面前,道:“我要是不来,恐怕这些折子已经出现在御案之上了!”
这几份折子都是从陇西附近的各州府发来的,卫麟书大致捡起来扫过几眼,便嗤笑一声,将它们扔在一边不予理会。
“凭这几份折子还想能扳倒我吗?真是天真。”
景冕叹口气道:“知道扳不倒你,不过这折子送上去总会有些麻烦,省点事儿不好吗?”
卫麟书不置可否。
景冕也不跟他争论,只道:“以后这种折子我会盯住的,朝堂上那些人也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不用担心。”
“嗯,多谢。”
卫麟书明显是不想再谈这个话题,景冕也不再和他多说,转而谈起另一件事来:“舅母的眼疾现在如何?我这次来也是奉母妃之命,给舅母送药的。”
他口中所说的舅母便是卫麟书的母亲,昭元朝的文德大长公主。
卫麟书听得他问及母亲病情,眼神微凝,随即才神色如常地起身,引景冕往大长公主居住的院落走去。
“母亲她……不是很想见人。”
景冕倒是很能理解:“这也难怪,任谁眼睛突然看不见,都会性情改变。”
“谁说不是呢?”
景冕见卫麟书情绪不高,知他心中难过,又劝慰道:“你也别过于忧心,舅母吉人自有天相,病早晚会好的。”
卫麟书点头:“我也是这样想的,只希望母亲能早日好起来。”
两人说话间已经来到文德大长公主居住的英华苑,卫麟书带景冕来到内室,甫一进门便闻见一阵浓重的药香。
“怎么这么黑?”景冕跟在卫麟书身后走进去,见到屋内一片昏暗不由紧皱眉头。
近身服侍大长公主的女官恭声回话:“大长公主眼睛只能感受到微弱光亮,愈见愈心烦,索性封上窗子,倒没那么伤心。”
既是大长公主的吩咐,卫麟书和景冕也无法,两人站在原地,适应屋内的光线之后,才慢慢朝还在榻上躺着闭目养神的大长公主走去。
卫麟书率先上前,沉声道:“母亲,儿子来向您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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