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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孽吻

李子槿已经知道那个每天早上练剑时盯着他瞧的伴读婢女叫郑云儿。

写得一手好字,替妹妹抗下所有罚抄。

画得一手好画,前日书桌上偷放的那张他舞剑的画相,画得极像。

书房靠窗养着盆他最爱的兰花,隔三差五,就能发现兰花旁插着用草叶编织的蝴蝶蚱蜢蟋蟀,栩栩如生,拔掉一拨,又被新插一拨,看着确实挺有生机,便随它去,不再拔了。

他知道每晚关闭院门练琴的那个人不是妹妹李子檀,他爹娘也知道,自家大小姐什么样,亲人心中有数,多年管教无果,后面懒得管罢了,只要在外面端的像个名门贵女别闹出什么丑事就睁只眼闭只眼随她去,以后也是淮南郡主的小姑子,谁又真敢欺负了她去,她不欺负别人就谢天谢地了。

他知道郑云儿这姑娘不错,长得也清秀,眼睛也贼亮,遇到他还时时打招呼,大公子早,大公子又练剑了,大公子剑艺真超群,大公子今儿作的文章好,大公子字写得好。

他不喜欢她聒噪,但出于世家公子的涵养与礼貌,总也回复两句,嗯,谢谢。

近侍李深还在他面前嘟囔过这姑娘有闲就找他掰扯家话,聊不到两句就转到大公子喜欢甜还是辣,喜欢热闹还是安静,喜欢白也是黑,喜欢高还是瘦,喜欢高还是矮,喜欢什么样的女人。

他知道满院的婢女都有点喜欢自己,但没人像她那么大胆,喜欢两个字都大大咧咧写脸上,化成两道金光,从两眼眶中溢出,亮闪闪地望向他,看得他混身起鸡皮疙瘩,只想逃。

他的妻子只会是淮南郡主。

淮南郡主赵含熙是他的青梅竹马,今年十九,一直也因为皇命,等着他。

淮南王府和苏州知州府是世交,一起上过战场的生死兄弟,两家又都在苏州城,便两家的孩子也一起混着养,十年前,他与郡主就常常处在一起玩,年纪尚小,没大没小,混打混闹。

他在一次过家家的玩耍中打趣说要娶她做媳妇儿,被旁边长辈听了去,较起真来硬要结下这个亲,但最后因郡主婚事太大,他们长辈做不了主,需要官家颁旨,就相互约好,等他能长大成人(身体太差怕是养不大),并科举中了第,有了功名,就去求了官家,订下这门婚事,虽无实质上的的婚书契约,但两家,包括全苏州城,都默认他是她的,她是他的。

李子槿早就不记得小时候的戏言了,甚至也记不清郡主的面孔,即使回府那天郡主也来过也打招呼见了一面,还是觉得有点陌生有点疏离,大概算是个美人,但他默认也是要娶她的,两家世交,利益共存,强强联合,男才女貌,他与她,在世人眼中,最为般配。

某日下午,写完罚抄,绣了四五张手帕,吃了一两只烤鸭,一群小院女人又闲得发慌打起叶子戏,郑云儿今儿运气贼背,三下五下,刚发的月钱输得七七八八,急得呀呀真叫:“不打了不打了,再打肚兜都输掉了,还过不过日子了。”

小翠手拍牌桌,大声嚷嚷:“不行不行,前日你赢得我屁滚尿流,今日不准走,输不起也得输!”

阿梅脾气温和,不管郑云儿死活,一心一意数着银子,喃喃自语:“还能再赢上两盘,找个时间寄点回老家,弟弟娶媳妇用得上。”

大小姐李子檀不缺这点毛钱,看着姐妹闹红脸也赶紧出来劝劝:“大家不要闹了哈,谈钱伤感情。”

郑云儿与小翠异口同声:“谈感情伤钱!”

李子檀架不住,又脑子一抖擞,想了个损招,说:“叶子戏还是要接着打,但没钱的那个可以答应赢方一件事,如果完成了就可以不付款不赊账,这事不能是杀人放火,不能是作奸犯科,不能违背道德礼义,不费时间精力,轻松就能完成。”

“好,好,好。”听起来无非是个不痛不痒的赌约,大伙便放下心来继续摸牌,势必赢对方个屁滚尿流。

郑云儿今个怕是忘了给什么祖宗上香,开始应下了今日洗夜壶,明日倒夜香,后日洗衣服,次后日洒扫庭院,次次后日再洗夜壶倒夜香地循环反复的无聊劳作中不得翻身,眼看十日劳作都要满上了,赶紧又嗷嗷叫起来:“最后一盘,输了再不来,你们看着办!”

一刻后,最后一盘,也输了。

郑云儿真正是懊恼极了,恨这手气臭得外面茅坑都比不过,眼睛瞪大,盯着这盘赢家李子檀,警告她,如果再又是又臭又恶的劳罚,她就要掀桌子了。

李子檀秒懂了郑云儿的眼神暗示,心里又拐了八拐,偷笑揶揄地说道:“最后一盘,不谈责罚,全是奖赏。”

小翠与阿梅头探过来,又是好奇又是恶笑地催她快讲,一听小姐语气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事。

李子檀清清嗓子,徐徐道来:“云儿老妹,我是真正为你好,不像她们两个白眼狼,不是夜壶就是夜香,我这个奖赏真正是叫姐妹情深,听好了,三日内,想办法亲到我哥……”

郑云儿,小翠,阿梅,啊啊啊啊地一伙地叫起来,好像叫到了什么鬼文八卦,又刺激又震撼。

“不是亲嘴,禁止亲嘴,只亲脸颊,一下就好,只要是亲到了,后面的劳罚免了,我还把今日赢你的银子都还给你,你看,你又是艳福,又是财运的,是不是全是奖赏?”李子檀急忙又强调了下,“不准亲嘴!不准亲嘴!嘴是郡主的。”

虽说大伙都知道郑云儿喜欢大公子,可没人觉得大公子会对郑云儿有意,这么个闹,怕是要出事。

“你哥会杀我的!”郑云儿拒绝。

“他在寺里吃斋十年,鸡都不敢杀,能杀你?”

“你是亲妹吗?你哥会揍你的!”郑云儿再拒。

“谁让他在夫子面前告发我的,他是亲哥吗?”

李子檀想起前日亲哥向夫子告发当日的诗不是她本人作的,又被夫子加倍罚抄了,气不打一处来。

“出了事算谁的?”郑云儿还是担心。

“能出什么事?你亲完跑快点,我给你撑腰,我倒是想看看苏州城第一美男被人占了便宜是个什么表情,想想都好期待,哈哈哈哈。”

“亲一个,亲一个。”小翠与阿梅看热闹不嫌事大,拍着手起哄。

“呸,一群女流氓!”

“你不是喜欢他吗,在他成亲前赶紧捞把便宜,说不准大公子知情知意非要对你负责,收了你做一房小妾,哈哈哈哈……”

小翠阿梅又笑作一团了,羞得郑云儿脸涨红冷汗直冒,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又仔细想想能免了十日劳作还能拿回银子,左右也很划算的是不是?

亲脸颊,不是什么要紧地方吧,嘴唇碰上他脸就跑,小姐善后,应该问题不大吧,到时死不认账,他又能耐我何?

细细思索后,胆子一肥:“好,三日为期,大家瞧好了。”

大话好吹,未必好做,第二天醒来郑云儿就已经怂得后悔地想掐死自己,还不如倒十日夜香呢,借她十个胆子也不敢去招惹苏州城第一美男呀,何况他还有份即将起效的婚约,特别是早上经过竹庭时看到大公子瞟了眼余光过来,吓得她提起裙裾就跑了,好似青天白日看到了男鬼。

跑了两日后,倒也心绪平稳了些,郑云儿盘算着今天三日过了,不亲就不亲,大不了就是被那一窝女流氓嘲笑讥讽一番然后再去倒十日夜香罢了,银子没了再死皮赖脸找她们搜刮搜刮一点,也能撑到下个月发月钱,这样一想,感觉了了个心事似的病痛全消,早上又恢复了轻松愉快地步伐,哼上小曲,顺着游廊,路过竹庭,习惯性地朝里头舞剑的大公子,招呼一声:“大公子早呀,今日的剑舞得好哇!”

郑云儿以为大公子会习惯性地回复一声,嗯,谢谢,或干脆不理,但今日,郑云儿走过竹庭时,背后幽幽传来一声:“你前两日跑什么?”

郑云儿刹住了脚步,感觉身体僵硬了两秒,没有办法,徐徐转过身来,满身错谔又语无伦次地想编个谎话搪塞过去:“呃,那个,那个,哦,今日我生辰。”

谎话没编出来,就再编个鬼话转移话题,当然上个月已经过了生辰了,今日勉为其难再过一遍。

李子槿果然被这个不知真假的闲话怔住了,也忘了前面自己问了啥话了,也开始语无伦次组织祝贺生辰的语词:“哦,那祝你生辰愉快,青春永驻。”

郑云儿看大公子性情确实与其他世家子弟不同,从不苛责下人,也愿与侍卫婢女以礼相待,未有主仆之分的架子,心里暗自赞道,如此人物,活该长得俊又能文能武被人喜欢。

郑云儿胆子又肥了一点:“谢谢大公子,可容奴婢讨个彩头,送我份生辰贺礼。”

李子槿内心暗忖,这姑娘脸皮咋这么厚呢,都直接上手讨银子了,可我早上没揣银子在身上,拿什么赏给她?低头望了眼腰间挂的几个玉佩,都是自己喜欢的,不行,不给!

“哦,不巧,今日起得急未带银袋,一会儿李深起床了我让他……”

“我不要银子。”郑云儿话一说出口又后悔了,我为什么不要银子?

“那你想要什么?”李子槿的手默默去遮住那几个玉佩。

郑云儿突又想起那个赌约,免夜香,银两还,免夜壶,银两还,免洒扫,银两还……脑子仿佛被什么人给下了咒,不断去重复这些话,最后,身子不知觉,往前一步走:“公子把耳朵伸过来,我告诉你。”

李子槿松了口气,移开了遮捂玉佩的手,身子往前一步走,弯下腰,侧过脸,探过去。

郑云儿把嘴唇凑近。

李子槿突然想起清早府上人都未醒,除了他们俩,并无他人,没必要咬耳朵说悄悄话,便转过脸来想对她说有话直讲,无人听见。

脸是转过来了,但未来得及开口说话。

唇挨上了!

他的唇触到了她的唇,她的唇触到了他的唇。

一个冰冰凉凉,一个温热非凡。

两人心中,好似一道闪电劈过,顺着嘴唇,电麻全身,动僵不得。

李子槿手一僵,剑柄未握稳,离了手,哐啷一声坠地,将两人惊醒。

两个都猛得起身后退一步,唇离身退,隔出距离来,郑云儿又羞又愧又怕又懊,手忙脚乱,没想亲嘴的,不能亲嘴的,不准亲嘴的,心中慌忙想搜刮点道歉的词汇解释误会,她一个对不起的对还刚说出口,就见到对方的大公子,大汗的脸由白转红,红转白,再到惨白,仿佛青天白日撞见女鬼,一声不吭,僵硬两秒,抄起腿,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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