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儿女婚事,都由父母做主。而今沈皦玉双亲去世,家长自然以长房这头。如今她褪去西北将军身份,俨然是侯府的深闺小姐,到了年纪自然要婚嫁。
沈晏不即作答,若有所思搁下茶杯,“母亲,问问皦玉的意见吧。”
这一晃儿神,沈皦玉衣袖被扯了扯,东安王看她一眼,“同你说了半晌,神儿去哪了。”
沈曒玉手臂微动,指尖攥紧掌心,有些疼,她浅笑答道,“我听着呢,那李家人怎么说?”
东安王掂量手中兵戬重量,背脊挺立,羽冠束发,英姿飒爽的生生抚平眉眼妩媚多情,她昂首,“反正,那李尚书父亲如今已知天命,当时可是先祖的伴读。一家子清风,唯独摆在孙辈手上。”
这两日柔心身子好了些,沈曒玉来东安王探访好友。肃北匈奴屡次进犯我朝边境,百姓苦不受扰,朝中武将有能力者退后,众人分分推荐目前东安王府小王爷。
皇帝也不含糊,直接下旨任命小东安王为统帅将军,讨伐肃北恶奴。
东安王乐得自在,欣然接旨。明眼着心里都知道此番面上虽然是将功折罪,然军营里左右都是皇帝太子的人,少不得处处受桎梏。
可她偏是一口硬气,手提恶贼项上人头,身戴军功归来。
仿佛那段时间步步紧逼只不过是小儿家的玩笑,那事寻明真相,亦不过是一家仆受他人蒙蔽,趁机混入书房放入请街边先生描的书信。
这理由荒唐,皇室的人以此草草结案。
东安王自嘲一笑,足下运点,沈曒玉腰上一提力,房檐上风大。以往在西北,要站高处必须寻山顶,一场赢战,她两携好酒,远观大漠孤烟,长河落日。自由一番逍遥自在。
她两至交知己,每每领兵出战前,都会碰头遇一会,今日亦如往。目光远去,一大片长安城街坊,鼓楼也看的更明了。
心口一松,沈曒玉寻得多年未得惬意,仰首,白皙纤细脖颈晃眼,白玉耳坠微微随侍摇晃。这副躯壳久违地跳出世家小姐方寸之地。
东安王声音顺势入耳,两人肩挨肩,“什么功什么罪呐,不过是那些人眼中一场皮影戏,高兴了便来捉弄我们,有事了随意寻个由头打发。”
东安王望天,怅然若失叹气,“曒玉,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才能到头,我不怕打仗,唯怕我付出全力时身后退路悍然封死。”
沈曒玉阖目,伸出十指,阳光从指缝泻落,斑驳落于明媚白皙面容上,虚幻不真。
东安王不知从哪拿出个小酒囊,自个昂首作势豪迈喝了大半,随后递给旁边人,沈曒玉接过,酒入喉肠,滤过苦涩甜过舒展眉宇,她轻声道,“长安的天太亮,反倒怀念西北深暮繁星。”
怀念话出,两人之间长久静默。东安王双臂枕在头下,深邃瞳仁直视昭昭阳光,阖上眼时,面前漆黑又闪着碎弱金光,破散又聚拢成马蹄下的西北风景。
“好啊,明日边走,带你去西北去,咱们去大漠深处安居,养狼崽子也好比见这些人面兽心的家伙。”
沈皦玉笑笑,“………会有这一天吗?”
若说长姐天生便是美人,眉氤柔,眼氲情,是水中出落的佳人。那跟前的女子却别有一番风味,身段窈窕,腰肢不堪盈盈一握,一步走来,足下生莲。
那是一个花中温婉怜弱的女子,周身浑然笼了一层淡淡柔光,就连她指尖的花都引神仙点赐而得意摇曳。
从前只知道花衬人,却也不尽然,人比花盛几分。海棠谦逊傲然,如今甘愿屈居美人。
柔心受熏陶,虽不会品花,但也晓得什么是好的。
她站在不远亭中,因是扑在栏杆上,半个身子隐藏着的,故沈苏氏未瞧见,自顾的弯腰摘花放进挂在臂弯的花篮。
柔心追上去,“王妃姐姐,您落了一枝花。”
细柔声音在后面响起,苏氏缓缓直起身子,转过去低首看到一眉清目秀的小丫头,眸光晶亮,双手一只海棠花。
沈苏氏眉心攒笑,蹲在她跟前,温柔问道,“你是哪家的小姐?”
“盛津侯府沈家,沈曒玉的妹妹。”那日从拢翠坊回来,长姐便嘱咐自己以后走散,便同人这么解释。
苏氏有一瞬怔愣,她有所耳闻,沈家的小姐与王爷是闺中好友,那日自己还见过沈家小姐,当真是美如画,温如水。
“你可是走错路了?”
柔心歪着脑袋,笑得极憨,掌心上托,漂亮话随口拈来,“王妃姐姐生得好美,就像花变的。没有走错路,长姐让我来找您讨糖吃。”
苏氏抿唇含笑,从花篮中选了一朵浅蓝色小朵簪在柔心发上,“好,随我走吧。”
“王妃姐姐,你怎么称那个东安王爷呢?”柔心小小一团,人见人爱,苏氏将她抱起,鼻息都是好闻好香,清香不腻。
她纯属好奇,女子还可以成婚,且‘夫君’自古都是男子。
“君,尊也。”苏氏轻声回答,“入了谁家门,写入谁家族谱,自然唤谁为君。”
“王妃姐姐,那你喜欢东安王吗?”柔心接着问,随后又撇嘴,“东安王好凶好烦,总是派人给长姐下帖子写信,王妃姐姐好生管一下你夫君,别去招惹其她女人。”
“恩?就这么舍不得你长姐呀。”
“当然!”柔心两手合握抵于胸前,煞有其事点点头,“长姐是我的,等我以后长大了,我娶她便是!”
两人走过庭院长廊,房檐之上,二人各自看住自己的人。
东安王止不住笑,“这丫头很是务实,以后要当我的徒弟也不错。”
沈曒玉无声抿唇,支起身子,双手抱住膝盖,视线落在那小人身上,好笑道,“王爷,小孩子的话你也信?”
东安王不以为然,“我想她这么大,整日在校场混练,和朝堂那些狗东西不知交手多少回合。童言无忌,却也能信。”
也是,她自小身份特殊,又天资聪颖,两岁习字,四岁成诗,五岁习武。针织女工、琴棋书画与她不过闲暇消遣玩物。
旁边人就不说话,东安王回头看她,“对了,方才你说有什么事要让我做来着。”
沈皦玉朝她招手,东安王凑过去听。这手帕闺交长相娇弱,可骨子里比谁的倔强。若要让她舍弃什么,必然得丢一层筋骨。
“我可否拜托你,收我小妹为徒。”沈曒玉平静温和看着她,故不作态办一副柔弱样。
东安王好笑道,“你武功不在我之下,那丫头又在跟前,为何要我来教。”
沈曒玉摇头,“以后,那丫头太过好动,烦请你帮我看一看。”
这厢苏氏牵着柔心来找人,到了书房院前,便将柔心放下,“去吧,你长姐应在里面。”
“王妃姐姐,你不和我一起去吗?”柔心两手都攥着糕点,一脸疑惑看着美人王妃。
自上次书信一事过,苏氏虽无过错,但无形与老王妃老王爷、王爷起了罅隙。她曾去簪素衣跪在书院前,自发请罪。再后来,不愿在踏书房半步。
柔心一进门,便瞧见房顶上两人,挨得极近。她在下头急的清声大喊,“长姐!长姐!你下来!”
说着顺着长廊往下去往院中跑,突然声音打断二人谈话,沈曒玉一瞧,那丫头撒着欢跑。
沈曒玉紧抿唇,一道身影自房檐飞下,衣裳飘起又落,快得很。
柔心脚下趔趄,下一刻扑入一个温暖馨香的怀里。
从沈皦玉怀里抬起脸,对上她的眼睛,柔心一下笑了,没受惊反而些许自豪,“瞧!有长姐在,我总是不会摔倒,直接跑去您怀里便是。”
东安王随即跟下来,双手负在身后,微扬脖颈,视线打量跟前这青嫩丫头。
忍不住伸手掐一把脸颊的婴儿肥,将小丫头气的跳脚。
柔心本就不舒服这人,她居然还敢带着长姐上屋檐,万一落下来有个好歹,真是恨不得踹哭她。
掌心蓄力,即刻伸手过去却没拍到,柔心气得瞪东安王一眼,“你这个坏人!早晚有王妃姐姐收拾你。”。
宣布主权似,柔心双臂紧紧抱住沈曒玉。
沈曒玉却一把将她推开,微沉下脸,“柔心,不可无礼,快向向王爷行礼赔罪。”
柔心最怕长姐生气,也知晓自己行为言语确实不妥,双手交叠搭在腰间,稍屈膝,规规矩矩朝东安王行了礼。
回府路上,兀自想着以后再不来东安王府了。
可天不遂人愿。
翌日,天色方破晓,长姐便将自己唤醒,洗漱梳发、用膳、替自己准备两套换洗衣裳、还有喜欢的糕点。
她喜笑问着,“长姐,我们是要城外梧桐寺拜佛吗?”以往收拾东西都是要去外寺院小住的几日的。
沈曒玉握住她的手,两人手温都有些冰凉。仔细瞧着柔心,伸出指尖将她鬓发抚了抚,“这几日蹦跳着,倒是长高了不少。”
柔心歪着脑袋,“恩”了声,眨眨眼,静待长姐下文。
沈皦玉将人搂在怀里,又说,“你不是想学武吗?长姐找了个师父,年少便上阵杀敌,威风赫赫的很。”
柔心一听,顿时眼闪精光,可顷刻间消散,没兴趣问是谁。问了又如何,自己如今已经有缙云师父了。
长姐说过,做人要从一而终。因此,自己既认了一个师父,便不能再认野师父。
“缙云武功承自西北,招式过于直凌简单。而那人阴柔含蓄,你身量小,适合这个。”
柔心正预拒绝。
沈曒玉三言两句拨清重点,指腹慢慢踱过脸颊,点在眉心,“柔心,以后若长姐不在身边,你在王府需万事小心谨慎,切不可冲动急躁,知道吗?”
柔心细眉要皱起,被纤细手指拨平,“长姐,你说什么呢?我没说要去王府当徒弟。”
怎么感觉自己要被送到千里之外去,长姐在临时嘱托。
“可我同东安王王爷说好了,她也答应了。你必须去。”
外面候着的丫鬟婆子急忙跑了进来,柔心已经倒在地上,痛苦蜷缩身子。
柔心第一次发这么大的脾气,沈曒玉被唬得一愣。顾不得其他,将人拦在怀里掐人中,又着人去请大夫来。
不知为何,这丫头身子也不好,好不容易好了,又及容易染凉。
柔心想,为何人要分离,大人总能拿捏孩童七寸。她排斥痛恨这种做法,以前阿娘是这样,不顾自己意愿卖了女儿。她揣着一颗心,好不容易将长姐当着自己最亲的人,可为何临了一刀,戳在胸口。
再醒来,柔心不顾床榻边上的呼唤,扯过被子盖过头顶,彻底隔绝对话。
“柔心……”沈曒玉满是无奈地唤她,柔心也无动于衷。
月上柳梢,流光皎洁。柔心了无睡意,悄悄打开窗户,双手撑着下颌,呆呆地盯着月亮发痴,想上头的嫦娥姐姐和玉兔,情到深处,还落下两滴泪。
缙云提灯过来时,正好看着这丫头揉着眼睛,“是身子哪儿又疼了?”
略带哽咽的声音道,“才没有呢,风太欺负人,直往我眼里吹。”
缙云伸手要关窗,却被一双冰凉小手拽住腕子,低头,对上一双澄澈分明的眸子,“师父,带我去房檐上坐坐吧。”
春风甚寒,缙云有些迟疑,可她也听了这丫头和小姐如今闹别扭,自己是其中的牵扯人。思索会儿,便让她去屋里寻件厚的披风,随后将人抱起,足下运气,再稳稳落下。
远处一片黑暗中,灯火时明时亮,柔心被缙云抱在怀里,寻了个舒服姿势赏月。
“师父,以前你在军中,有兵叛逃要作何惩罚?”
“直接杀了了事,留着祸患,还要作何惩罚。”
柔心不由得瞪大双目,隐隐倒吸一口凉气“那……如果我背叛你了呢?”
缙云收了收手臂,好笑道,“那就将你四肢百筋挑断,扔到大山里自生自灭去。”
用轻声话说出险恶语,柔心摇了摇头,“我不知背叛您的,可是师父……”
缙云知道她纠结什么,“不过,你若是再认一个师父,这并非背叛。三人行必有我师,尖锐相碰方见火花,你何必心中别扭。”
气势一落再落,这两日她不与沈曒玉说话,心中有气有怨,可追根溯源,到底是是什么由头也想不出。
酝酿半晌,柔心才说,“你也是来当说客的吗?我只想整日在长姐的眼皮子底下,学武功虽我欢喜,可若去东安王府上,我宁愿舍弃。”
“你这倔性子倒是和小姐如出一辙。”
两人这不相上下,谁也不退步。这是柔心生平第一次冷战,她想俯首认输,可找不到好的说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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