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岱宗并没有得到满意的答复,可他实在担心妻子,便匆匆返回家中。没想到江宁月已经起了床,正在客厅里焦虑地踱步,见他回来,着急忙慌地迎上去,又哭得不能自已:“你去哪了?有没有事?”
“好了好了,我没事,你怎么起来了?”
“我醒了以后发现你不在,不知道你去了哪里,又怕给你添麻烦,我不敢出去找你,只能在这里等。”
“阿月,你永远不会给我添麻烦,只是这段时间先不要出门了,我会去处理这件事。”
“岱宗……我们离开上海吧。”
何岱宗用力将她揉进怀中,深吸一口气:“阿月,我还有别的事情,暂时不能走,但我会安排你离开的。”
江宁月抬起头,泪眼婆娑:“那我也不走,我要和你待在一起。”
他轻轻抹掉妻子眼角的泪珠:“我要做的事情很危险,不能出一点差池,同样,你也是,我要保证你和同志们的安全。”
“我可以保护自己的……”她越说越心虚,最后一个字几乎被咽回肚子里。
何岱宗轻笑一声,还是没拆穿她,而是将胳膊又收紧一些,坚定地保证:“成功之后,你再回到上海,就会看到一个新世界,到时候你想去哪里我都陪着你。”
她也用了力,把脸埋在他胸前,闷闷地说:“我真的不想和你分开。”
“是暂时的,这次胜利了,就是真的胜利了,就不会再有战争了。”
“那到时候我们要个小孩吧,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何岱宗歪着头,挑起眉毛认真思考后发了言:“都喜欢,但如果非要选一个……男孩吧,都说男孩长得像妈妈,像你的话,一定是个非常好看的小孩。”
“一言为定。”她伸出拇指,“盖章。”
这次,何岱宗腾出了手,大拇指贴上她的。“盖章。”
过了两天,那份伪造的口供被搬上了坊间小报,字里行间还夹杂着添油加醋、含沙射影、毫无根据的猜想,把脏水一股脑泼在江宁月身上。
百姓早已受够了美军嚣张的行径,如今竟然有人公开勾结他们,还仗着背景造伪证,真是罪无可赦!辱骂的声音越来越大,江宁实业公司每天都有闹事的人,大厅被砸得一旁狼藉。还有人有组织地在政府和福利院门前示威,政府借此机会,将福利院的老师和中层管理都带走进行调查。范女士也受了很大的影响,有人匿名给她寄送恐吓信,甚至在光天化日下被尾随,她不得已离开上海暂避风头。
江宁月的生活工作都停摆了,她每日窝在家里,一坐就是一天,茶饭不思,短短几日就迅速消瘦下去。
祸不单行,怀着身孕的金琬被宪兵押上了前往台湾的飞机。阿川得知此事时,飞机已经起飞,他心急如焚,却无计可施,直到他有一日听到两个队员的抱怨:“蒋宋两人也真够可以的,打仗用钱,他们愣是不肯少贪一分,这下好了,北边都是‘解放区’了。”“早知如此还不如加入解放军呢,你说咱们现在投诚,人家还要吗?”
对啊,投诚!阿川与何岱宗相处多年,隐隐感觉到,他是**,向他求助,是他能想到的唯一办法了。他知道他们夫妻二人正处于风暴中心,可时间紧迫,他硬着头皮拨打了何家的电话,却得知他们都在医院。
阿川赶到的时候,江宁月正坐在病床之上,左手腕裹着厚厚的纱布,满面惆怅。见他来了,她奋力想扯开一个微笑,却发现嘴角根本不听自己使唤,只得放弃了。
“姐……”他突然失了力气,跪在地上,掩着面,泪水顺着掌缝溢出来。
“阿川!”江宁月大惊失色,赶忙翻身下床,可左手不自觉用了力,痛得她倒吸一口冷气。
何岱宗一手拦着妻子,一手去扶阿川。两个男人听了她的抽气声,又马上爬起来顾她,三个人登时乱成一团。
他们把江宁月扶回床上后,阿川望着姐姐的手腕,问:“姐,你放心,我不会让你白白受委屈的!”
“我没事,你这时候不应该在机场吗?怎么到这里来了?”
“阿琬被他们绑架到台湾去了。”
江宁月瞠目结舌:“阿琬她还怀着孕!这群混蛋!”
阿川转向何岱宗,眼中全是期盼:“姐夫,我想加入**,求你帮我。”
对方神色一凛,道:“你确定吗?”
“确定。”
得到了回答,何岱宗起身,往门外看了看,压低声音:“我出去一趟,你在这里陪着你姐姐。”
“好,姐夫你放心吧。”
他离开后,阿川坐到床边,心疼地问:“姐,你……你这是干什么?”
“一时没想开嘛……我看到镜子里很多人在骂我,然后等我再反应过来,已经血流成河了,幸好岱宗也在家,他把我送到医院,我才没出大事。”
“姐,你可不要再做傻事了。”
“放心吧,太疼了,我可不想再受一次罪了。”
何岱宗回来的时候,还带了一个医生。他殷切地介绍道:“这位雷医生,是上海方面的负责人。”
雷医生和阿川打过招呼后,先是查看了江宁月的情况,说:“今日还是先吃流食吧。”
“准备好了,皮蛋瘦肉粥,是你最爱喝的那家廖记。”他将手中的食盒放在床头柜上,取出其中还冒着热气的瓷碗。
江宁月笑起来,歪着头:“我还不饿呢,你们先说正事。”
“何岱宗同志,具体方案由你和江宁川同志确定,我去放哨。”
“好,多谢。”
由于时间紧迫,起义时间就定在了三天后,联络信号也从简,白天就用一块白绸子挂在机舱外,晚上用飞机灯闪烁几次;地面的标志差不多,白天用白布铺成箭头,指示降落方向,夜晚则用篝火。降落地点是沈阳或是石家庄机场。最终,这次行动被命名为“黄河行动”,何岱宗是负责人。
“阿川,你记得,最重要的是你的安全,如果能发展更多的同志更好,不过你千万要小心甄别,要保密。”
“是。”他郑重点头,“何岱宗同志,请你放心,我一定完成任务。”
江宁月接过话头:“阿川,没什么事你就早些回去吧,别引起怀疑了。”
“好,姐,那我有空再来看你。”
“不用不用,安心忙你们的事,等一切都尘埃落定了,你再关心我也不迟。”
阿川走后,何岱宗端起碗,坐在床沿,一勺一勺地,喂妻子吃饭,只不过两人全程相顾无言。
半碗粥下了肚,江宁月的两颗泪珠突然砸进碗里。
“阿月,莫哭了。”他放下碗,轻轻拥住她。
“对不起,我太胡闹了,怎么在这个时候弄出了这种事,还要害你分心。”
“瞎说。是我的疏忽,才会害你出事,阿月,答应我,不要伤害自己了好不好?”
何岱宗现在想起来,还心有余悸:江宁月昨天又没吃饭,他好说歹说的,终于哄着她点了头,但吃饭之前要洗个澡,他觉得不会出事的,就先到厨房去了。结果左脚刚迈进去,就听见楼上玻璃碎裂的声音,他飞一般地跑回去还是晚了——妻子坐在镜子碎片中间,左手腕张着血盆大口,汩汩地淌着血了。
江宁月听到他的话,破涕为笑:“我们两个怎么害来害去的?听着一点都不像夫妻,往后不能说了。”
“江小姐说得对,以后我们就只说好的,比如……”他抬着头想了一阵,忽而在她唇上落下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我爱你。”
“我也是,岱宗,我爱你。”
片刻的沉默过后,江宁月委屈地问:“我这样冲动,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当然没有,我已经安排好了一切,江小姐,你要相信你先生。”
她抬起双臂,挂在丈夫身上,说:“上次的话题还没聊完呢,我们的小孩叫什么名字呀?”
何岱宗托着她的腰,小心地用力把她往上抬了抬。“何平。”
“那女孩呢?”
“女孩叫‘何萍’。”他在妻子的手心写下两个同音不同形的字。
“那我和妈妈一样,生了双胞胎怎么办?”
他好像确实没考虑这件事,为难地皱起眉头:“我还真没考虑过,叫‘何大平’和‘何小平’?或者其中一个小孩姓江,叫 ‘何平’‘江平’?”
“戳气!你不准敷衍我!”她知道何岱宗在故意逗她,便撒起娇来,“你重新想名字,这些我不同意,到时候你要是还没想出好听的,我就让阿川揍你了!”
“啊呀!那我可要绞尽脑汁地想出几个既好听又有深意的名字了!江小姐和江少爷可得要手下留情啊!”
两个人笑了一阵,很快即将分离的忧愁就涌上心头。江宁月沉声问:“这次是什么安排呢?”
“常大哥带着你离开上海,往北走,去徐州。只不过你们不能坐火车,只能坐汽车,我已经安排好了接应的同志。”
“我非走不可吗?”她总是想,再问一遍,何岱宗是不是就会改变想法了?
“你帮我传递了那么多消息,运输了那么多物资,姓李的一定也会查到江宁实业公司上,保险起见,你和常大哥都要离开。”
他的下线都撤离后,江宁月就利用公司运输业务的便利,将情报和物资夹在统调室的货物之中,传递给其他同志。
“知道了,那你千万保重。”
何岱宗抬起一只手,竖起三指:“我保证,一定会好好活着,等你回来。”
两个人恨不得时间停留在此刻,一直相拥,直到天荒地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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