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史府送来的梅花糕撒了满地,一件夕岚暮霭披风,凌乱地丢在长案上。虞夫人起先并不清楚淑公主因何恼怒,见着那披风,才瞬间警醒。
首当其冲把奴娇叫来跟前责问。奴娇心里抱定了主意,这会儿若把明溪供出来,前面的事就都瞒不住了,于是跪在地上咬死不肯说。虞夫人便骂道:“糊涂东西,你以为你这番忠心是维护阙儿?你这是在害他!”
锦樱很快把秋蝉也带来。秋蝉素来胆小,见了这阵仗,早吓得腿软,跪在地上只是呜咽流泪:“夫人明鉴,奴婢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姑娘的披风几时跑到公子房里去了?!”
虞夫人骂道:“你/日日在她跟前,你是死人吗?出了这样大的事,你竟跟没事人似的!”
秋蝉满脸委屈:“是奴婢失察,奴婢有罪,但奴婢真的冤枉!”
虞夫人见她如此糊涂,气不打一处来,愤愤道:“你还敢说冤枉,我不管你冤枉不冤枉,横竖今儿我要打死你!”
拿着板子的婆子已在旁边候着,说话就要打,奴娇不忍秋蝉受连累,这时只得抢先认罪:“都是奴婢的主意,跟秋蝉不相干…….但请夫人明鉴,奴婢一心为着公子,绝无半点私心。就连明溪姑娘,奴婢也敢担保,姑娘与公子清清白白。”
虞夫人厉声道:“你替她担保?你算个什么东西,吃罪了公主,颜家满门跟着遭殃!”
奴娇伏在地上不吭声,任凭如何催逼恐吓,要紧的一个字也不多说。虞夫人急得没法子,不由发狠道:“你还不肯说?不说不要紧,你和秋蝉今儿一个甭想活,一并都打死!”
旁边的锦樱连忙进言相劝:“夫人莫要气急了,处置这两个小蹄子容易,或打或罚或卖,不过一句话的事。只是公主刚回宫,咱们便处置了公子贴身的婢女,岂非摆明告诉外头,公子行为不检?公子明儿就上任了,这节骨眼上,夫人务必要谨慎。”
锦樱晓以利害终于将虞夫人安抚住,等平复了些,虞夫人也警醒过来。自己一味怒火攻心,差点出了岔子,否则不只外头,连公主都得起疑。当下先将秋蝉拉下去,打了二十板子,奴娇是颜长阙贴身的婢女,暂且动不得,只能先记着这笔帐,日后再做处置。
总归此事都是明溪引起的,偏巧她不在,一个大活人,竟在满府下人眼皮子底下,不知所踪。这才是最要紧的。虞夫人便和锦樱商议下一步如何处置明溪。
明溪父亲当年那桩冤案,黄河驻军旧部当时为证金统制清白,众千将士曾写下一份血书。只是血书未来及呈至御前,金统制便自刎于东华门外,后来血书竟遗失,不知被何人藏匿起来。如今事隔多年,更是无从查起,明溪知道兵部侍郎姚大人曾与父亲交情匪浅,因而偷溜出来打算拜会一面,打探血书的下落。
姚侍郎因为她父亲当年的案子也被牵连,一直被陛下冷落,府邸被安置在外城。过曲院街往南,出崇明门,蔡河桥边上便是侍郎府。
明溪到了侍郎府,自然走不得正门,在角门外转了半晌。姚侍郎精通兵法,府里的布防密不透风,况且又在白日,耳目众多,连只飞蛾也飞不进去。直到见着潘楼的伙计来送吃食,才心生一计,于是使了些银钱顶包,将伙计替换了下来,自己装作送吃食的混进去。
侍郎府的家仆见是生面孔,倒打一愣:“四姑娘正闹脾气呢,今儿为何来的这样迟。”
明溪谎称说:“先前的伙计生病,临时换了人,所以才迟了些。”家仆也没深究,只是道:“快随我来,我们四姑娘就喜欢你们潘楼的鱼蓉粟米羹,再见不着,我们也跟着挨骂。”
明溪一边跟着家仆往里走,趁机问:“侍郎大人可在府上?”
家仆道:“大人去小经略相公府上,还没回来呢。”转而咦了一声,说:“你一个酒肆的伙计,打听我们大人做什么。”
明溪只得搪塞:“侍郎大人的威名在京中无人不知。”
家仆不由停下训诫道:“你这伙计莫要胡乱攀扯,我们大人早不在军中了,如今不过挂着兵部的闲职,哪还有什么威名。罢了,赶紧回吧,这不是你待的地方。”
明溪只得将食盒交出去,佯装往外走,到了花园闪身才躲了起来。她是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见不着姚侍郎,总不甘心。一面在府中藏匿,一面勘察府里各处地形,原想把府里的布局摸透,下回再来探,便有眉目了。于是每到一处,心下暗暗记着路线。
只是前院与书房重地都有专人把守,无法靠近。勘察了大半晌,不知不觉日色偏西,兜兜转转又回到花园。
她本想稍作歇息,谁知迎面小径上有脚步声过来,生怕被发觉,瞧见身边一块嶙峋的大青石,便连忙躲去青石后。只听过来的是两个人,一男一女,正拌嘴吵架,走到青石前停住。
那女的带着哭腔道:“不要你管我了呀,让我自生自灭好了。”男的殷切地说:“四妹妹,我是听了你的话,和你结为兄妹,你怎的倒不高兴了。”女的道:“哪个要做你的义妹,四哥哥,你要是不喜欢我可以直说,不要这样羞辱我。”
男的不由辩解:“我怎会不喜欢你呢,你是知道的,我心里除了四妹妹,再容不下旁人。我为四妹妹做什么,都是心甘情愿的!”女的愈发拿捏道:“谁晓得你是不是变了心,男人惯会花言巧语,兴许你学坏了呢。”男的只叫委屈,连说:“这可真是冤枉,我整日在军营里,身边都是操练的兵士,连自己府上都难得回去一趟……”
女的娇嗔:“军营军营,你和爹爹心里都只记挂着军营,哪还有工夫理我,横竖我是没人管的了。”男的不知该如何:“四妹妹…….那你到底要我怎么样嘛!”她道:“我不要怎样才好,我死了才好呢……”
听到这里,明溪才大概猜出来,女的正是侍郎府的四姑娘,而这位憨直的男子,怕不是颜长阙的四哥,相府的四公子颜长青。一对郎情妾意的小情侣,花园幽会,倒也没什么,只是这位四姑娘也太刁难了,把小小年纪战功赫赫的四公子,耍得团团转。
明溪躲在青石后,只等暮色降临府里尚未掌灯的间隙,从角门里溜出来。到了府外的蔡河桥上,想着四公子被四姑娘纠缠的样子,只觉得好笑。
其时天色向晚,她立在桥上,凭阑远望,蜿蜒的河面结了冰,落着厚厚的残雪,苍茫壮阔。倏然一阵寒风拂面,这才发觉背后竟有人,明溪不由脱口问:“是谁?”
她还未来及回头,一只男子的手早伸过来要抓她的肩膀,她心下吃惊,后退半步,侧身一转,使出一路小擒拿,同时反制去抓那男子的手腕。男子应对极快,由掌变拳,顺势格挡轻轻松松化解,口中却惊讶赞赏道:“姑娘好凌厉的功夫!”
这一回合斗罢,只见暮色里一位相貌英俊的青年男子,瞧他打扮,穿着墨绿窄袖袍,足蹬黑靴,腰间别了一支长笛,笑起来满面春风。身上虽带着书生气,但一看便知是行武之人。明溪不由后退两步,严阵以待:“公子到底什么人?鬼鬼祟祟跟在我身后究竟意欲何为?”
他道:“姑娘倒会倒打一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分明是姑娘先鬼鬼祟祟,我不过是那黄雀。”
明溪见这人油嘴滑舌,不想跟他纠缠,只道:“公子若再这样无礼,别怪我不客气!”
他终于绷不住,哈哈一笑,才道:“姑娘好身手,在下领教了,明溪姑娘莫要误会,在下琅琊郡柳长亭。”
明溪心下一惊,原来他一直在跟踪她,一眼识破她的身份。柳长亭这名字,秋蝉时常向她提起过,颜长阙的心腹好友,所以也并不陌生。她不便再兜圈子:“柳公子既认出我,我也无须辩驳,我来侍郎府有我的苦衷,柳公子大可不必抱打不平。”
他说:“我知道,姑娘在侍郎府规规矩矩,并未做什么出格的事。”
明溪道:“那你为何背后偷袭?”
柳长亭听了,负手哈哈大笑:“我在跟姑娘闹着玩呢。都怪我唐突,惊扰到姑娘。我来侍郎府本是要找四哥,谁承想在花园撞见你,姚大人的府邸铜墙铁壁,你只身来闯,当真好胆识。在下只是对姑娘心生敬佩,这才一路跟随,我若拿姑娘当贼人,在府里就发作了。”
明溪不服气:“依着柳公子这样说,我还得谢谢你的好意。”
柳长亭道:“那可不必,姑娘是相府的远亲,咱们都是自己人,何必见外呢。”
明溪觉着他轻浮,口中没个正形,果然如秋蝉素日描摹得那样,这柳长亭风流不羁,简直一副江湖游侠做派。明溪虽没有秋蝉的偏见,对柳长亭多少也有些戒备,但自己今儿来侍郎府,本不宜过早暴露,只得硬着头皮向他恳请说:“初次会面,萍水相逢,咱们也算不打不相识,我有个不情之请,还望柳公子成全。”
柳长亭见她言辞郑重,便不再玩笑,挺直了腰身说:“姑娘有何吩咐,在下义不容辞。”
明溪顿了顿,斟酌道:“我来拜会姚大人,实在有我难言的苦衷,眼下也不便跟柳公子讲。总归这是我自己的私事,跟相府也不相干,所以还请柳公子替我守口如瓶。”
柳长亭正色道:“姑娘放心,我柳二郎不是爱嚼舌根的人,今儿你知我知,绝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只是姑娘小小年纪,孤身犯险,一定遇到十分棘手的事,姑娘但有吩咐,兴许我还能帮到你。”
明溪谢道:“我的事没人能帮到我,柳公子的好意,明溪心领了,倘或咱们有缘,日后再做陈情。”
柳长亭见她这样说,也不再强求,瞧瞧天色已晚,明溪急着回去,便在桥头分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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