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阳将近,扶风的商户们提前半月就将粽子摆了出来,鸦青在琳琅满目的早点中挑了几个肉馅的竹筒粽,带上当地特色的透花糍和水晶糕准备打道回府,刚走出店铺没几步,余光瞥见那葛容走进百味斋旁边的茶馆。
与跟踪葛容的暗卫交换了个眼神,鸦青若无其事地离开了。
“公子。”
褚爻换上男装后,鸦青对其的称呼已经变了。
她推门而入,发现褚爻已经洗漱完毕,穿着件银丝纹的群青开襟长袍倚在窗边,心想今日该给她戴那顶莲花嵌玉白银冠才是。
“阿青回来了,可有买到透花糍?”褚爻点头回应,从窗边走到食案前坐下。
“买到了。”听得褚爻念叨,鸦青最先将的透花糍端出来。
“都有粽子卖了?”褚爻看着旁边的竹筒粽问道。
“嗯,扶风这边上的早,大大小小的食肆都把粽子摆出来了。”等把食盒里的吃食一一摆出后,鸦青又问:“公子今天想喝什么茶?”
“山岚茗雾。”
吃了两口后,褚爻道:“长清的端阳一定很热闹,还是提前几日去吧。”
睿武帝希望星阁能在端阳抵达长清,但下山的消息被泄露,如今局势不明,褚爻放心不下,还是想亲自去京城查探。
鸦青点了点头,“三日后动身可好?”
时间安排得很合理,可还要兼顾桃花坞和柳氏惹出来的乱子,倒显得有些赶了。
“今日可有什么新的情报?”
鸦青将泡好的茶水端给褚爻,“暗卫未曾传来消息。但属下今早在一家茶肆外见到了葛容,已经让人去盯着了。”
这大清早的,就跑去喝茶?
褚爻深觉其中猫腻,决定亲自去这家茶肆看一看,但有人盯着,她倒也不着急。
扶风治杜伊,这里的早市熙熙攘攘,褚爻带着鸦青如寻常百姓一般,穿梭在各个摊贩前。
褚爻拿起一枚翠绿色的竹叶压襟在胸前比划,转头问:“好看吗?”
“好……诶!”
鸦青被过路的行人撞到,那人留下一句“抱歉”,匆忙离去,再看手中,已经多了一张字条。
褚爻先将鸦青拉到自己身旁,再去追寻刚才那人的踪迹,只能见到成片涌动的人影,她收回视线,瞥向鸦青手中的字条。
“写的什么?”
“空白的。”
搞什么?
褚爻在街市中睃巡,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只得暂时作罢。
“先去办正事吧。”
褚爻来到葛容所在的茶肆,正要入内,冷不丁被人从后面推了一把。
褚爻还没来得及发火,就听他道:“谁家的小子,敢挡本大爷的路?啊!!!”
褚爻眉眼间凝起寒霜,拉过方才推她的那只手,“咔嚓”一声掰断了手腕。
周阳平时横行霸道惯了,显然没有料到这一出,甚至顾不得自己的断手,用完好的那只指着褚爻,“你知不知道我是谁!给我废掉他的手!”
褚爻也没想到还有人敢这么对她。
她的实力放在星阁的同辈中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且小辈敬之,长辈爱之,从小就没吃过亏。
嗤笑一声,褚爻压根没把这群人当回事,还不等护卫反应过来,“咔嚓”一声,周阳的左手脱臼了。
“啊——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周阳回头一看,发现自己带来的护卫全都倒下了。
鸦青连刀都没拔,仅用刀鞘就将这些人打趴下了。
周阳瞳孔骤缩,再触及到褚爻骇人的目光,纵使再有不甘,也只得脚底抹油。
他本想回家中搬救兵,不想转身就瞥见一个能为他做主的人。
“太守!救我!”
褚爻捕捉到关键词,也不拦着他摇人。
柳如烟特意错开时间来此,且早先便到了,只是见周阳在此生事,躲在一旁想等他们离开再进去。
他今日穿的是身便服,就是为了低调些,这下好了,葛容还没见到,就先被周阳逮住喊了一嗓子,整条街的人都知道了。
柳如烟插进两人中间,将褚爻和周阳隔开,先安抚了周阳几句,吩咐人带他去医馆。
周阳还没报仇,不愿意离开,但手臂疼得他只抽气,柳如烟只好半哄半骗地把人支走。
好不容易送走周阳,柳如烟松了口气,这才转向褚爻,“我这位朋友从小被家里宠惯了,行事乖张了些,惊扰了阁下,还望海涵。”
他来得早,看到周阳惹是生非,才造成这般了后果,因此道歉也毫不含糊,但同时也只将此时定义为意外,只等着对方接下这话,好对周阳断手一事兴师问罪。
毕竟受伤的是周氏的小公子,就算不占理,也不能就这么算了。
可褚爻根本不接他的话。
“他家里知道吗,没养好还不拴条绳子,放他出来乱跑。”
柳如烟面上的表情僵硬一瞬,这不明摆着骂周阳是狗吗。
“阁下说笑了,在下柳如烟,乃扶风太守,今日一事的确是我朋友有错在先,只是阁下不仅断了周阳一只手,还纵容手下打伤周家的护卫,是否有些太过了?”对方不接话,但柳如风也不愿就此放过对方,只能强行引出下文,话中还暗暗点出身份,想要以势压人。
“一只手而已,柳郡守将人送医得即时,说不定还有可能接回来呢?他马上就完好无损了,四舍五入,我没有伤他。”
这下柳如烟是真的有些端不住了,他没想到自己连身份都搬出来了,这人还是如此混不吝。
他打量起褚爻来,开始思索自己的判断是否正确。
穿的是织锦缎,戴的是和田玉打造的头冠,就连随行的侍女都会武功,定非寻常人家。
但什么背景,连柳氏的账都不买?
柳如烟思索着最近有没有什么大人物来到扶风,想来想去,除了今日同自己见面这位葛长老,只有栖见楼来的贵客。
“小小年纪,仗着有点功夫,就敢随意伤人,柳使君,老朽来替你收拾他!”
柳如烟正念叨着葛长老,没想到葛容见他在下面待得太久,等得不耐烦,亲自下来了。
葛容径直走到褚爻面前,“何必与他浪费这么多口舌?他断人一臂,拿回来就是!”
谁也没想到他不讲武德,故意接近褚爻,不等所有人反应,就五指成爪朝褚爻抓去。
一节通体碧绿的玉箫从袖管滑出,褚爻握住它对准葛容的腕骨敲去。
“当——”
骨头与玉石相击,竟发出来类似金器争鸣的声音。
葛容被这力道震得退出半个身位,鸦青此时越过褚爻,送出一刀,向他腹部刺去。
葛容急急后撤,还是被刀刃割破外衣。
柳如烟没想到葛容打不过对方,赶忙让人上前阻止。
“诸位当着我这个太守的面,大打出手,是否有些不妥?”
褚爻抢先说道:“不错,这两人完全不顾使君的颜面,寻衅滋事,的确不妥。”
柳如烟勉强维持住脸上的笑容,正要说话,就被葛容打断。
“哼!”葛容一甩衣袖,冲着褚爻怒道:“小子,年纪不大,脾气倒是不小,最好别让我知道你是谁!”
褚爻嘴角勾起,“我是谁,葛二长老难道不清楚吗?”
“你认识我?”葛容被这个称呼稍微激得冷静了些,他今日没有挂酒葫,若不是见过,没人会知道他是桃花坞的二长老。
葛容年轻时是个散修,后面想安定下来才加入了桃花坞,但此时他年事已高,平日里都待在桃花坞,不曾外出。
对面这人瞧着不过十几岁的年纪,也不可能在他当散修在外奔波时见过他,那么便是在桃花坞见过?
首先排除她是桃花坞的弟子这个可能,那么便有可能是与自家交好的几个势力家中的小辈,曾来桃花坞拜访的时候见过他,可若是见过,也不该毫无印象。
再次回想了一下,葛容想到昨天在客栈倒是有人认出他来,只是他没有在一楼见过这号人物,那就只剩二楼了。
二楼只摆三张桌椅,平时几乎没有人在上面,是栖见楼专门留给贵客的地方。
昨日……似乎的确瞥见二楼多了两个身影,只是卷帘半垂,看不清容貌。
栖见楼是建州柏氏的产业,建州是大齐的经济中心,而柏氏是大齐的第一富商。
唯有手持“百业令”者可登上二楼,且在柏氏产业内的花销尽可免单。
这令牌流落在外的不过双手之数。
莫不是哪家的小辈出来游历?
葛容不想得罪柏氏,有心试探:“倒是不记得何时见过小友了。”
褚爻同样想赌一番:“在下姜爻,六爻的爻。昨日在栖见楼听见葛二长老聊起星阁少主,觉得颇为有趣。”
褚爻故意点出具体的名字,观察葛容和柳如烟的反应。
毕竟“爻”这个字可不常见,而星阁少主就叫褚爻,若是知情人,听到同样的名字,少不得要怀疑一番,或是感叹巧合,这两人却一种都不占。
不过姜爻这个名字也没错,褚是随父姓,姜是母亲的姓氏。
葛容面色舒缓,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柳如烟在听到“星阁”时才有了些情绪波动,看起来他们只知道一个姓氏。
此时,葛容也开始后悔刚才对褚爻出手了,好在并没有什么损伤,他倒也不摆什么长辈的架子,先不说柏氏,就是此人能拿到百业令,身后的势力也不是好相与的。
未免节外生枝,耽搁了正事,葛容决定息事宁人:“原来是姜公子,方才的事想来是老朽误会了。”
柳如烟作为太守,栖见楼来了位贵客这件事这人瞒不过他的眼睛,见葛容态度转变,主动化干戈为玉帛,猜测此人就是那位“贵客”,也识时务地不再追究此事。
处理周氏可比得罪这位姜爻公子省事得多,再者,此人一看就不是要长居扶风的,等人一走,周阳还能找谁麻烦?
褚爻想要放长线钓大鱼,也没有继续为难他们,“既然是误会,此事与两位也无甚关系,那便算了吧。”
待人走后,柳如烟和葛容终于可以坐下来好好谈一谈了。
“倒是不知葛长老也来了扶风,既然遇见了,不如一起喝杯茶?也算是感谢葛长老仗义相助了。”
葛容慨然应允。
作为东道主,柳如烟主动看茶,“请。”
见他喝下,柳如烟不再说话,慢条斯理地品着自己的那杯。
葛容只好主动开口:“不知我们要找的人,太守可有消息了?”
柳如烟放下茶杯,唇上竟一点水渍都没沾,“已经下了海捕文书,葛长老静等佳音便是。”
葛容皱眉,他要的是派兵搜捕,不是张贴点文书就算了!
“柳氏权势滔天,耳目遍地,连星阁少主的消息都能搞到,总不至于这么多日,一点消息也没有吧?”
不错,葛容的消息也是从柳如烟这里得来的,只是他爱慕虚荣,想借此显摆一番,倒成了柳氏前头的挡箭牌。
柳如烟不说话,只看着他笑。
葛容深吸一口气,“桃花坞牵头,让柳氏的丝絮纸进入云州如何?”
扶风柳氏和宁川闻氏分别垄断了大齐王朝东南与西南地区的高端纸业,两家都在争取北方的市场。
天水、扶风和宁川呈三角之势,扶风是必争之地,两家在此僵持许久。
帮柳氏牵线,不仅拿不到好处,还会得罪宁氏,若不是为了尽快永绝后患,桃花坞也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柳如烟就是知道他们着急,才敢坐地起价。
桃花坞近日发生了一件大事。
前任舵主谢秋竹走火入魔,长子谢君安承袭舵主之位,次子谢君逸却不满这般宗祧继承的制度。
兄终弟及,谢君逸鸩杀兄长,却被谢秋竹的胞弟谢秋澜发现。
这位二叔当即下令捉拿谢君逸,却被他侥幸逃走,桃花坞的人一路追踪到了定州的边界。葛容正是受命前来扶风追捕谢君逸。
而谢秋澜则暂时成了桃花坞的代舵主。
葛容的话不可尽信,但柳如烟也不在乎到底要抓谁、这个人又犯了什么事,他只想从中获取足够的利益。
“那就多谢了,替我向谢秋澜舵主问好。”合作达成,柳如烟脸上的笑容仍然没有变化,“稍后我会派兵缉拿此人。”
不管过程如何,合作达成,两人皆是满意,葛容同样露出笑容,看起来比柳如烟的真诚许多。
也就无人在意,柳如烟面前的茶水,一滴未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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