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官满脑子都在想今天这事该怎么收场,一时答不出话来。
褚爻直截了当:“没有。”
文官只觉自己被人当头棒喝,眼冒金星,怕是他的仕途就要到此为止了!
此事太过匪夷所思,亲信失声尖叫:“没有?!”
柳如烟看向小吏,小吏见他嘴唇微张,赶忙低头。
“去取纸笔来。”
亲信、文官与小吏同时抬头,面面相觑。
褚爻道:“怎么没听见动静,使君是在让我去取吗?”
“怎能劳烦淑女?”柳如烟冷冷扫过在场其余人,“在下去取。”
小吏大惊失色,急忙翻找出纸笔,亲信上前为其研磨。
三人目光一错不错地盯着柳如烟落笔的位置。
“除书”二字一出,亲信手中的墨条都没能拿稳,“哐当”一声砸落砚台。
文官听着书写的沙沙声,如闻仙乐,整颗心都平静下来。
小吏看柳如烟真的在除书上落下“师友从事”四字,瞠目结舌。
亲信道:“主公,她一个瞎子,如何能……”
柳如烟冷着脸打断他:“她如今是州牧府中从事,你该叫她什么?”
亲信憋屈道:“褚师友。”
“礼不可废。”柳如烟轻点下颌,吩咐道:“稍后让侍女带褚师友熟悉府中事物。”
柳如烟将半通印与符牒交给褚爻,“你双目不便,就让他给你做属官,协助你处理公务。”
文官应道:“是。”
褚爻作揖,“谢使君体恤。”
柳如烟问:“你住官舍还是私宅?若住官舍,我便让人一同替你办了。”
“私宅。”
柳如烟皱眉,过了会才说:“也好。”
柳如烟走后,褚爻问文官:“你叫什么名字?”
“回师友的话,下官申颍。”对着自己的新任上司,申颍态度恭敬,“师友可有事吩咐下官?”
褚爻摇头。
“那下官便先去交接公务了。”
“去罢。”
褚爻话音刚落,柳如烟安排的侍女便到了。
“婢子阿清,见过褚师友。”
褚爻顿住,面上看不出喜怒,“谁给你起的名字?”
阿清一愣,“是主家起的。”
“柳氏?”
“是。”
“你原本叫什么?”
阿清陷入迷茫,“原本的名字……”
阿清停在原地,褚爻越过她走出室内。
阿清急忙追来,扶住褚爻的手臂,“大人小心脚下。”
褚爻躲开她的手,自己敲着盲杖步下台阶,“不用扶,去前面带路。”
阿清觉得新来的师友从事似乎不太喜欢自己,忐忑地收回手,“是。”
褚爻将走过的路线熟记于心,很快便到了散值时间。
阿清将褚爻送至州牧府大门,“可需要婢子送大人回家?”
季知禅早已在此等候多时,将阿清的话听入耳中,急急上前,递出右手,“阿爻。”
褚爻触及手边温热,左手从盲杖上滑至季知禅手心。
褚爻扬起一个自己都没能察觉的笑容,“不必,有人来接我了。”
此刻州牧府前人流正值高峰,无数人将他们当做恩爱的夫妻,露出艳羡的神色。
褚爻闻到一股烤肉的香味,本以为是哪户人家或酒舍散发出来的香味,却不料味道一路未散。
“你闻到一股香味了吗?”
季知禅将左手提着的食盒凑到褚爻跟前,褚爻顿觉香气扑面。
“买的什么这么香?”
“烤山鸡。”
褚爻蓦地想起说给贾若听的那番话,不由叹道:“那是……我编的啊。”
“那你喜欢吗?”
季知禅目光不错地盯着褚爻,不错过她脸上的每一个细节。
褚爻稍有犹豫,季知禅便牵着她往回走,“去买别的。”
褚爻拉住他,“买都买了,就吃这个吧。”
“你不喜欢。”
“没有。”
“你方才犹豫了。”
“……我就是在想,自己到底喜不喜欢吃烤山鸡。”
“喜欢为什么要想?”
为什么?
褚爻也停下来问自己,为什么连这么简单的一个问题,都需要反复斟酌。
后者褚爻暂时想不明白,前者却想清楚了:“喜欢。”
“不信。”
“真的。”季知禅不为所动,褚爻试图转移话题:“你买的哪里的宅子?”
季知禅继续带着她往前走,褚爻两脚死死抓住地面,另一只手也去拽他,“真的真的真的,累了一天,就想回家吃烤山鸡!”
季知禅在听到“回家”两个字时停下脚步,“嗯,回家。”
用过晚膳后,褚爻问:“今天的调查有进展吗?”
“给。”
褚爻以为又是字条,懒懒伸手,等着季知禅开口,不料手中传来坚硬的触感。
是刻字的竹片。
褚爻记下名字与官职,让季知禅将名单收好。
“明日午后,去抓几个被顶掉官职的倒霉蛋,来州牧府前击登闻鼓。”
“好。”
季知禅瞧见褚爻眉眼间的疲惫,催促她去睡觉。
褚爻钻进被窝,季知禅熄灯,坐至床沿,也预备就寝。
褚爻觉得身下的睡榻一沉,抵住季知禅的后背,“自己去睡。”
季知禅半跪在榻上,将她的手拿到腰侧,“为何?”
“不是还有间房?”
“我们在村子里也是睡的一间房。”
“我现在好了。”
季知禅脸上浮现出一种类似于“你始乱终弃”的复杂表情,可惜褚爻不仅看不见,还已经抽回手,翻了个身装死去了。
夜里,褚爻醒来,去摸几案上的茶具。
忽地,一只手将茶杯抽走,添了热水,递到褚爻唇边。
褚爻扶着季知禅的手饮水,指尖传来的凉意不像是将将起床的样子。
“怎么不去睡?”
“怕你夜醒,在这守着。”
“不用守。”
“不想去别的房间睡。”
“那就在这儿打个地铺。”
“地上冷。”
褚爻嗤笑一声,缩回被窝,“随你。”
但问题来了。
在明知有人盯着自己的情况下,褚爻好像不太能睡得着。
褚爻在榻上翻来覆去,季知禅在榻边纹丝不动。
褚爻忍无可忍地抓起枕头砸他,“要站出去站!”
“好。”
季知禅抱着枕头走了。
褚爻复又躺下,颈后没有支撑,有些难受,却也可以忍受。
褚爻睡着后,季知禅悄无声息地进门,将枕头塞回她的颈下。
翌日。
临近卯时,季知禅将褚爻送至州牧府前,又勾着她的衣袖不肯放。
“以后,每日都要这样吗?”
在不知名的小村庄时,季知禅可与褚爻待到日上三竿再起,也不必分开,哪像如今,每日相见的时间缩短至五个时辰,甚至更少。
“不会,齐朝律例,官员五日一沐。”
季知禅手指收紧,将褚爻的衣袖捏出明显的皱褶,“五日?”
旁边经过的官员道:“五日一沐,多好呀。”
“是啊,前朝都连休沐制度都没有,只能告假。多亏了齐高祖颁布的《齐律》,才能让我们有这么规律的生活。”
“不得不说,齐高祖真是……”
从休沐这个话题开始,官员们一直聊到齐朝开国皇帝的各种事迹,聚在门口,不肯进府。
“把州牧府砸了,你是不是就不用来点卯了?”
褚爻当即想要捂嘴,但季知禅见她抬手,迅速低头,褚爻只摸到柔软的发丝。
好在府前嘈杂,似乎无人听到此番大逆不道之言。
褚爻安抚地揉着他的脑袋,小声道:“不会很久的,又不是真的要在这里做个佐吏。”
季知禅不顾场合,埋首到褚爻颈间。
官员们聊得忘记了时辰,直到另一波官员抵达,才被催促着进了州牧府。
有人走前回头望了一眼,见到仍凑在一起的两颗脑袋,失笑道:“褚师友家的小郎君,真是黏人啊。”
褚爻:“……”
“昨日散值,我还看见小郎君来接褚师友了,哪像我家那位……”
官员说着说着,还委屈上了。
旁边的官员勾着他的肩往前走,“别想了,咱们这样的,哪能跟年轻人比,瞧他们那个如胶似漆的劲儿。”
褚爻感到耳后窜起一股热意,比季知禅喷洒在她颈间的呼吸还热,也不知道红了没有。
“好了,今晚一起睡。”
“真的?”
“嗯。”褚爻一手揉着他的脑袋,一手扣着他的下颌往上抬,“好好完成任务。”
“好。”
褚爻面无表情地转身,想着回去就让人把另一间房的床榻搬来。
季知禅目送她进入州牧府,青影消失在视野里,几个呼吸间,季知禅身形隐入人群。
没过多久,褚爻听到问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柳如烟见到褚爻,打发走身边的官员,“府中事务,可还适应?”
褚爻点头。
“昨日指给你的侍女,用的可还顺手?”
褚爻微微皱眉。
“怎么,她哪里没做好?”
“没。我只是不太喜欢她的名字。”
“换一个就是。”柳如烟不甚在意,“有事便来寻我,我先去处理公务了。”
褚爻辞别柳如烟,来到署内。
“褚师友,您早。”
褚爻颔首打了个招呼,问道:“我今日见柳使君从府外而来,他不住州牧府?”
申颍答道:“是前州牧的家眷……明使君猝然过身,什么安排也没有,留下孤儿寡母的,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柳使君体恤,只白日在内院办公,将后院都留给了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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