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将天地万物关进瓮里,瓮里暴雨倾盆,万千雨丝压在枝头,朝着泥淖的方向哀哀垂落,湮没黑白间一抹短促的艳色。
褚爻迟钝地迈出一步,脚跟触及地面,传来黏腻的挤压声。
很熟悉的声音,褚爻想不起在哪里听过,垂头看去,蜿蜒的血迹一路淌过腐叶,变成张牙舞爪的怪物模样。
原来艳丽的是血,还有这一路上不知道踩过了多少次的腐叶。
褚爻的思绪飘到这里,脚尖终于落地,在松软的土里下陷,再下陷,无端地感到窒闷。
她拖着沉重的身躯走到黎小满身旁,突然忘记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
茫然思索间,雨水不停地在瓮里积攒,漫过地面,漫过鼻腔,漫过时间与空间。
“阿爻,阿爻……”
季知禅的声音响起时,褚爻得以从窒息中解脱。
窗棂间透出的白光将一切光怪陆离的事物溶解,褚爻两眼放空,庆幸地想,原来她只是做了一个无厘头的梦。
季知禅蹭了蹭褚爻的鼻尖,闭眼贴上她颈侧的脉搏,“方才,差点感受不到你的呼吸了。”
褚爻被季知禅的呼吸冰得缩了缩脖子,戳了戳他的脸,指尖反馈来同样的温度。
“身上怎么这么凉?”
“是你身上太烫了。”季知禅捉住褚爻的手指,掌心贴上她的额头,“怎么睡一觉,反而烧得更厉害了。”
“呃……”
季知禅说完,褚爻就觉得头疼得仿佛要炸开似的,滚烫的热浪漫过全身,冲散好不容易回笼的意识,任由记忆碎片凌乱地交织在一起。
“小满那孩子,怎么说服阿青做她师傅的?”
褚爻眼睛干涩得想要流泪,只好打了个哈欠,视线陡然蒙上一层白雾。
“衍之,你说他们父女俩,能找到阿青……”褚爻音量渐小,“哦,找到了啊……”
三日前的记忆画卷铺陈开来,慕天心比褚爻更先触碰到黎小满。
褚爻盯着慕天心快速翕动的嘴唇,大脑没有判断出具体的字句,只下意识觉得她在喊江旻。
但江旻没有来。
褚爻正要去寻他,慕天心声线忽明。
“生于小满,不得圆满。赍志而殁应长憾,爱恨何顾身后身。”
“应长憾……”
褚爻捂住脸颊,暴雨刀子似的在躯体上磨过半宿,也不及此时心脏传来的钝痛。
慕天心合上黎小满的双眼,“剩下的事,交给师姐就好。”
无枝剑感受到主人的杀意,兴奋地颤抖起来。
褚爻却注意到,砸在剑上的雨珠不再迸溅,反观慕天心周身的雨水猛烈地炸开,无形劲气自她体内翻涌而出,驱逐狂风暴雨。
“宗师……”
褚爻稳在原地,感受到久违的干燥,叹晴天偏偏此时才来,而天穹依然没有放明。
“哈。”慕天心轻嗤一声,笑声逐渐癫狂,“哈哈哈哈哈——”
她跪在地上,双手嵌进湿土里,“这种时候、这种时候!”
这种时候,眼泪没办法混着雨水流下,一颗一颗,最终连成串砸在黎小满身上。
“哗啦啦——”
暴雨重新占据这片天地,无枝剑陡然出鞘,将黄翼的尸身撕了个粉碎。
慕天心拍了拍褚爻的肩膀,说了句什么,褚爻没有听清,只看到她抱着黎小满走到黎沛身边,将锈剑挎在另一侧的腰上,然后将他也背起,转过头来对褚爻笑了笑。
这次褚爻听清了,慕天心在说:“我带他们回家。”
慕天心走后很久,褚爻还在想那句话是什么。
她宁愿是一些指责、质问,又害怕是这样的内容,但也总好过、总好过……什么?
褚爻茫然地眨了眨眼,发现记忆断成被打碎的铜镜,难以拼凑完整,零零碎碎映照出的,尽是她的无能。
三天的时间,竟然浑浑噩噩得只剩下这些记忆了吗?
褚爻闭眼、睁眼,与黎小满失之交臂的画面始终挥之不去,甚至在她呼吸时,无休止地出现。
于是她屏住呼吸,脑海便被窒息的痛苦占满。
失去意识前,褚爻又想到将将苏醒时,季知禅说快要感受不到她的呼吸了。
那现在,他是不是又要感受不到了……
不对,不对!
梦境怎么会影响到现实,梦境——
褚爻骤然惊醒,看到眼前截然不同的场景,意识到方才种种,不过是又一个梦。
季知禅手指插进褚爻的发间,每过一处,便有汗珠蒸发成水汽。
“做噩梦了吗?”
褚爻觉得,她应该先确认这是否还是梦,可梦里梦外又有什么关系呢?
褚爻把季知禅当做壳,恨不得整个人都缩进去。
季知禅头一回见她这样,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
“衍之。”
褚爻烧得四肢发软,最后的力气都用来往他怀里拱了。
“好难受。”
季知禅用身体将她紧紧裹住,不留一丝缝隙。
“喝了药也还是不舒服吗?”
褚爻摇头,发丝蹭在季知禅胸膛上,毛毛躁躁地翘起一绺。
相比上个梦中头疼欲裂的感觉,这次倒不怎么痛,只是心焉如割。
“叩叩。”
室内用来掩盖药气的熏香味道格外的重,蔼蔼白烟将褚爻笼在原地,窝在季知禅怀里纹丝不动。
季知禅微微勾唇,拨了拨褚爻翘起来的头发,也默不作声。
直到鸦青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少主,昨日没来得及和你说在西……”
昨日?
褚爻想掐自己一把,不料季知禅更快地将手臂垫到她的手上,然后面不改色地叫痛。
褚爻掀开季知禅的衣袖,盯着被自己掐红的地方,再次向他确认:“距离慕天心离开,过去多久了?”
“一日。”
褚爻心中的郁气顿时减少一半,疑惑起鸦青为什么突然没声了。
“去开门。”
季知禅还没享受够褚爻这股黏人的劲儿,半刻不想分开,直接抱起她往门口走。
褚爻从季知禅身上滚下来,推了他一把,示意他自己去开门。
季知禅的视线跟着她滚到榻上,墨色瞳孔翻涌一瞬,快步走至门边,掀开一条不可供人通行的缝。
俞劭正拉着鸦青往外走,听到身后的动静,浑身一颤,回头见不是褚爻,脸上的表情骤然轻松。
季知禅面无表情地看着即将踏出院门的三人,“有什么事?”
鸦青道:“我找少主有事……唔。”
“我的更急、我的更急!”俞劭感冒捂住鸦青的嘴,对季知禅尴尬地笑了笑,“没事了哈。”
鸦青扣住俞劭的手腕,在他肩上用力一按。
“嘶!”
俞劭及时抽手,避免被鸦青拧脱臼。
鸦青目不斜视地往回走,“先等我和少主谈完事。”
俞劭揉着肩膀踢了江旻一脚,“赶紧说话啊你。”
江旻看出季知禅想把他们拒之门外,盯着他说:“若筠还病着,少让她费心劳神的。”
季知禅给予十分肯定:“嗯。”
鸦青迟疑地停下脚步,“可我听她声音……”
江旻又搬出他贯用的说辞:“你是医师我是医师?”
送走这三人,季知禅回到榻上,并不急着将褚爻抱入怀中,只轻轻贴上她的后背。
褚爻没注意到季知禅的小心思,翻身钻进他怀里。
“阿青呢?”
季知禅舒服地眯起眼,吻了吻她的发顶。
“卿宁和鸣谦有事,将她叫走了。”
俞劭和江旻将鸦青拉到离褚爻五里开外的地方,将谎信的事情全盘托出。
俞劭勾着鸦青地脖子,因为心虚,隔得老远也要压低声音。
“好阿青,到时候若筠问起,你就说在于城收到了我们的来信。”
江旻取出一封信,“这是那封信的内容,劳烦阿青再誊写一封。”
俞劭瞥了一眼信上的字迹,伸出食指点了又点,“哦对对对,一会给它做旧一点,去把之前那封换出来,以防万一,还是鸣谦想得周到。”
鸦青耐心地听完余下的嘱咐,油盐不进地说:“知道了,稍后我会将此事如实禀报少主。”
“好好好,阿青就是好。”俞劭正沾沾自喜,鸦青的话过了一会才入耳,令他大惊失色,“不不不不好!!”
江旻扶额,他就知道鸦青没这么容易搞定。
而褚爻对外面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
“哪来的宅子?”
“季氏置办的,在麻城郊外。”
“怎么这么快就到麻城了,是不是……”
还在梦里。
季知禅仿佛知道她的想法,解释道:“轻功赶路,正常。我们一天就走了普通人跑马七日的路程,再说,离城中也还有一日的路程。”
褚爻计算着两者间的距离,头又开始疼,得到差不多的答案后,闷闷地应了一声。
“景阳那边有什么新的动静?”
季知禅捂住褚爻的耳朵,“风寒好了再想。”
褚爻扒开他的手,“不想这些,就会不由自主地想些别的。”
“别的什么,黎沛,还是黎小满?路是他们自己选的。”
褚爻沉默地滑下去一截,将整张脸埋进季知禅胸膛。
季知禅把她提起来,露出呼吸的部位,“慕子悦不是也说了,如果你把他们的死强行怪罪在自己身上,那么天底下,没有一个人是无辜的。”
原来慕天心说的话是这个,褚爻恹恹道:“那就当天下人都有错好了。”
“天下人有错,你也是没错的。”
褚爻笑得呛了两下,又有些喘不过气来,“我没想把他们的死怪到自己身上,我只是觉得,我该救下黎小满,我应该救下她的,不管她选择赴死还是求生……就当是我想强留,怎么连个小孩都留不住……”
季知禅扶住褚爻的后颈,缓缓俯身,“不要想。阿爻,你只是病了,病好了就不会想这些了。”
褚爻的眼睛微微睁大一瞬,下意识地舔了舔干涩的嘴唇,舌尖触及一片凉意,好似久旱逢甘雨,只想索取更多。
季知禅往后仰了些,勾着她往下,寻求更多甘霖。
“舒服吗?”
褚爻哼了两声,咬上他的耳垂,代替了回答。
季知禅用掌跖去贴她的手掌,“还想吗?”
那只手滑过手腕时,褚爻呼出的气息更烫了,欲念在血液里燃烧、沸腾,成了盘踞在经脉里的兽。
季知禅将褚爻的反应尽收眼底,修长手指滑过掌心,从指缝穿过。
褚爻蜷起手指,握住他的手,像握住一块清凉的寒玉。整个人仿佛踩在云端,云又是雪做的,下一刻,浮云碎雪倾碎,覆了火光满身。
褚爻拽住他的衣带,手臂发力,深衣在翻滚中胡乱散开,被她压在膝下。
季知禅眼里浮现出撩人的雪色,手指划过褚爻的脊背,将她往前按了按,像在上面撒了一层凉凉的细雪。
“这样……会好坐一些。”
褚爻撑住他的肩膀,“唔……可以……”
细雪沾上褚爻滚烫的体温,像是春日里化开的雪水,无声融入绮丽春色。
季知禅被火焰完全包裹,发出一声餍足的喟叹:“好热……”
冰雪在火中融化,从紧贴的躯体间淌过,濡湿每一寸肌肤。
褚爻脑海中纷繁的光影模糊着、蒙昧着,散作流萤。
季知禅微微抱起褚爻,雪风荡开缭绕的烟气,悠悠荡荡不曾停滞。
流萤羽翼被雪水濡湿,挣扎着振翅腾飞,惊起阵阵涟漪。
褚爻在他颈侧重重咬了一口,腥甜的血竟像回甘的酒,稀薄的意识酩酊一场,溺于深海。
上周忙得午休都没有,竟然周更了……这周(好吧大概率是周末)一定猛猛补回来
真的没写什么补药锁我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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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梦千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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