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沈期喋喋不休的怒骂声里,两人动了身。
没走多远,季念昭心头咯噔一下。
实是流年不吉,出师不利!
那目之所及的方位,一杆招魂幡插在城墙之上,迎风猎猎作响,肃杀恢弘。而招魂幡下正问询路人的青年,紫锦衣眉心砂,除了太子殿下还能是谁?
谢尘钰应当也是为了剥皮诡案前来,既然是探查同一桩案子,他们必然会撞上,倒不奇怪。
不奇怪归不奇怪,但三人若真碰上了,这事要命啊!
沈期亦步亦趋跟在季念昭身后。
见过平纤纤祖孙后,沈期勉为其难地愧疚了刹那,现在又是一副花枝招展的孔雀样。
他含笑展袍,不戴锥帽,露出一张芝兰玉树风流倜傥的俊脸,也并不言语,只蹬自己那双马靴走得利落,引来路边少女无数偷觑。
季念昭驻在一处小铺后,不再动了。
沈期越过季念昭肩,还要往前走。
季念昭将其一把扣住:“回来!”
沈期疑惑地挑眉:“?”
那头。
谢尘钰三两下蹬墙,凌空取下招魂幡,攥着旗与赶牛车的车夫扯话。
太子不怒时还是生得极其好看的,毕竟曾是金枝玉叶的殿下,他的父皇母后均是那个年岁绝世无双的大人物。
季念昭嗟道:确实要比沈期这个靠脸吃饭的种马帅上不少。
车夫挥鞭,牛车错开人流缓缓向前。
谢尘钰直起腰,若有所思看了看手中招魂幡,再眯起墨绿的眼瞳,朝四周望。
季念昭脑子快转抽筋了!
他们二人现在正站在弄巷尽头,临近大街,两侧刚好左右各一户家院。
谢尘钰即将看过来!
说时迟那时快。
季念昭利落抬腿,反手踹开门,一并将沈期蹬进院子里。
沈期:“师尊?”
季念昭扒下他扶门的手:“我仔细思索了下,方才盘问得还不够仔细,颇多疏漏。一面之词不可信。”
“既然是从城头一路杀过来,你可每户人家院里都打听过了?就这家吧!没有我的准许,别出来!”
说着他就把两扇大门咚地扣死。
那门上的铜环震了两下,门板险些撞到沈期鼻尖。
他揉着鼻子,心中生疑。
就算要打听事情,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偏生要从中间一户人家开始?
沈期这样想着,也不动身进屋,就双手环抱站在门后,半倚墙等季念昭开门。
季念昭顶着茶儿的身躯,料想谢尘钰应该认不出这具躯体。
而那四杆招魂幡插在奉贤城墙东南西北各四角,是决计不能少一杆。
就像一张大网,漏了大孔还妄想兜住什么鬼魔。
他得从谢尘钰手里拿回来这玩意儿。
谢尘钰眼角嚣张,轻蔑握着那招魂幡。
季洱从前在他面前使用法器的次数不多,但捕获鬼物时或多或少会用上。况且招魂幡上的施术气息明显,谢尘钰只需一眼就能识出。
这些招魂幡正是季洱所布下。
谢尘钰若有所思,眼帘前突然多了抹影子。
“公子爷。”季念昭觉得自己硬挤出的表情着实生硬,谄媚到脸都快笑烂了。
季念昭抬指,极力模仿茶儿的神态,语气沾惹几分小姑娘家的腼腆,点了点谢尘钰手里的旗杆。
谢尘钰神色淡淡。
“你的?”他问。
季念昭:自然不是!当然不能承认。谢尘钰若能识破自己易容后的身份,也猜出魂器的主人是谁,这可称得上自投罗网。
季念昭避开谢尘钰利如箭矢的眼光,假意唯诺,说:“前几日有道长塞给我们,说辟邪。少一只就没用了。公子爷可万万不能取下!全城人的性命都指望着它了。”
他倏地一跃,想从谢尘钰手中夺下。
“好啊。”谢尘钰冷眼看他,悠悠道。
茶儿只是个身形瘦弱的小姑娘,谢尘钰没有反击,只任由他手攀上杆,拽也拽不动。
季念昭心中默骂,脸上笑嘻嘻:嘴上说好,你倒是松手!
谢尘钰拂开季念昭的手,状似不经意问:“道长还说了什么?他可有说要动身去阎罗殿除魔?”
想套自己话?季念昭笑眯眯道:“道长说要留下来。”
他们师徒二人昔年常结伴游历除魔。谢尘钰熟悉他的脾性,如果城中还有剥皮的隐患,季念昭断然不会撤离。若自己说假话,示图支开他,反而会暴露。
谢尘钰果然不疑有他。
“公子爷,请将招魂幡插回去吧。”季念昭笑得嘴角痛。
谢尘钰觑眼,认真打量茶儿的脸,突然俯身:“你叫什么名字?”
季念昭心头一紧,赶紧老实道:“茶儿。”
谢尘钰:“就是你。”
他掏出两根手指,逮住季念昭后衣领。
季念昭附在小姑娘的身体里,也只能由他扭着,大嚷:“旗、旗、旗!”
谢尘钰:“我放回去。不想死你就跟我走。”
这人以前还是个会耐下心讲道理的性子,经年不见,变得戾气了。
季念昭只得闭了嘴,任他像拎白菜样挂着自己晃荡。
谢尘钰将他圈在臂弯里,半拖半拽往巷里走。
就在这时,关着沈期的那扇门,抖两下,裂开一条门缝。
沈期等得不耐烦,自己推门出来了。
季念昭:!
“公子爷!”季念昭突然脚步一转,换个方位大吼。
谢尘钰转头看他。
季念昭深知自己表现得有几分癫狂,但此种情形,也只有撒泼耍浑奏效。
他手里攥着之前所用那柄小刃,别在背后的手腕默默使力,小刃将城墙上的招魂幡打落。
魂幡正落在底下路过汉子头上,那人捂着脑袋包,破口大骂“哪个生娃没屁.眼的”。
一柄小刃斜插在原来招魂幡的位置。
谢尘钰顺动静看过去,瞳孔刹那皱缩。
“旗子落了。”季念昭道。
谢尘钰认得季念昭在金殿里砸他用的小刃,扔下“茶儿”不管,向城墙飞冲。
季念昭立马往反方向跑,沈期的前脚刚迈出门槛。
季念昭蹿到沈期身前:“你幕离呢?”
沈期:“芥子袋里。”
季念昭:“取出来。”
沈期不明就里掏出,季念昭夺过,迅速扣他头上:“接下来听好!帽子压紧,别出门,千万别出门!记住我的忠告,若出来了,绝不是你想看到的。进去吧!”
他撞开门,又一把将沈期塞回去。
沈期踉跄落回去,方张嘴,门又差点撞他鼻尖。
“外头的是谁?”
屋里的人家终于被吵了出来,撞见沈期回眸。
那是个枯黄瘦弱的中年妇人,手里还牵着个啃手指的幼童,一副精于操持的伶俐模样,瞧着却被家务事折磨得不清了。
一长一幼,两个皆披孝服。
沈期先是平静,随即眸子一转,勾唇笑起。他用食指勾开幕离一侧薄纱:“娘姨啊。”
妇人睁大了眼,愣怔地看着沈期。不明白一个俊美男怎么回出现在自家小院中。
沈期亮出腰间剑鞘:“我是那方。”
他指着京都方向,道:“来的修士,来此地查案。你家可有出事的?”
妇人结巴几下:“孩、孩他爹。”
沈期了然,周身气场一转沉痛,看女人摇头叹气:“娘姨一定过得苦,你扯这么大一个孩子……要不是我……唉。”
他欲言又止,用近乎怜惜的眼神凝视他。
女人慌乱低头:“原来是小道君。席上客,请往里走。”
季念昭手撑门板,刚想放松舒口气。
谢尘钰的声音又突然在身后响起。
“随我走。”
季念昭顿时噎了下,嗓子堵得难受,吊着口气不上不下。
院子里的沈期似乎在和人说话。
突然,沈期高扬的声音穿透院墙:“师尊。”
看来他知道自己还没走远。
脚步声在往门边挪。
这日子,真不是人过的!季念昭揪起谢尘钰手腕,也不管茶儿这样年岁的少女合该多大气力,扯着谢尘钰就跑出小巷,挤进大街。
沈期推开门。
门外空空如也。
他低沉敛眸。
明明刚才外面还有声音。
季念昭拉扯谢尘钰逆着人流跑,终于跑回茶儿家大门口。
谢尘钰平淡看了眼门环,扣响,平纤纤露出头来,看见“茶儿”微微诧异。
“曾祖母!”季念昭先发制人。
南朝八十年前亡了国,从那以后季念昭与谢尘钰几乎不再相见。平纤纤瞧见谢尘钰模样蓦然一愣。
平纤纤配合道:“茶儿,这位是?”
谢尘钰:“散修。”
平纤纤“哦”着让出道,做了个请的手势。既然是散修,想也是来探剥皮案的,她没理由挡住。
谢尘钰将院子里的皮囊全都挑起认真看了遍。
他道:“你们小院确实有人留下了标记。”说着就往院子内里走,似乎寻着痕迹一路搜去。
而院子西南角就是那间柴房。柴房之前用来堆皮囊,血腥痕迹也重。
眼见谢尘钰要迈进去,平纤纤扯了季念昭衣袖,小声说:“明昆君,不可啊。你的身躯被我藏在柴房里了!”
季念昭:?!
“公子爷,留步!”季念昭倦怠地扯住谢尘钰衣角,只感到自己沉了百来年的心,今日几乎要坠下了,炸开了,整个人异常凌乱。
谢尘钰皱眉,将眼睥睨他,却见“茶儿”周身并无血煞气息。
谢尘钰压下性子,耐心解释:“痕迹从城头蔓延,皆有规律。一日杀男,一日杀女,用阴阳同时献祭的阵必不可小觑。”
“况且献祭时日越多,胃口就一定越大。前些时日是中年人,到今晚,八成是你这样年岁还小的。”
就在这时,门板又被人扣响。
平纤纤问:“谁呀?”
门外那人扬声:“你家沈郎。”
季念昭:“……”
这人可算没皮没脸,又耐不住本性了。
谢尘钰听闻沈期的声音,脚步滞了下,但又继续错肩擦过季念昭,向柴房走。
柴房里放着自己的身体,若不加阻止,谢尘钰不肖多想,就能识破他的伪装,季念昭追他背影冲了几步。
门闸开合的动静又在身后响,沈期要进来了!
季念昭又下意识驻足。
依据现下的情况,谢尘钰和沈期两方,总有一方他无法顾及!
那么现在唯一能选的,是先镇住哪一边,避开两人正面冲突。
季念昭脑子刹那转过千万种念头。
谢尘钰手已靠在门板上,季念昭闭眼扑过去,厚着老脸道:“不可!奴家未洗的小衣都堆放在柴房里。”
谢尘钰果然停住,从囊里掏出一张黄符,拍在门板上。
季念昭如释重负。
而门那头,传来的男音尖锐到有些刻薄。
这遭,沈期不喊“师尊”了,眼神死死盯住那袭紫袍。他自然识得南朝的太子殿下。
沈氏一脉,世代都是南朝的忠臣良将。
沈家子约宵,更是颖悟绝伦,武艺拔群,年青时受封为少将军,曾是谢尘钰手下一员大将。
君臣反目成仇,谢尘钰痛恨,难道沈约宵就不恨吗?!
沈约宵恨啊,恨得见太子一次就杀他一次!
那头传来的声音森然,里面裹着的恶意也毫不遮掩:“谢尘钰?”
季念昭眼疾手快,捂了沈期的嘴巴,顺道把他的幕离死往下压。
完......完犊子了......
季念昭欲哭无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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