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士利落地摘下头盔,甩开一绺绽金色的长发,柔顺而富有光泽,马尾随着动作轻轻摆动,精致的面庞温润而细腻,海蓝色的瞳孔仿佛能够将人吞没,唇色好似成熟的铃兰果,嘴角却有一道看上去已愈合很久的疤痕,如同勇猛战士的勋章。她在桌边站得笔直,跃动的烛火在她胸前铁甲的十字上闪耀着,好似要融为一体一般。
韩吉感觉像有一座巍峨的山峦走过来了。
扎利斯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一点也不因为教会的山峦走过来了就为之动摇。然而当女骑士将头盔放到桌子上,让他切实地感受到钢铁的重量时,他把眼睛瞪得比谁都大。
骑士一言不发地向考伯特伸出手。
“您这是……”考伯特迟疑道。
“把它给我,它有情绪。”骑士的声音低沉而威严,孩子们从来没有听到过这样的声音。
“你是说这颗石头像人一样?有情绪?”扎利斯站起来问道。
骑士斜过眼看向扎利斯,也不回答他的问题,头也不抬地说道,“我这么多年,一直在寻找这第二块。没想到,能在这样的阴沟里找到,这或许也是主的意思。”
“嘿,娇生惯养的,”扎利斯愤怒地挑衅道,“可能你不生在这样的地方理解不了,我原谅你,但是我告诉你,这地方很不错了,真正阴沟一样的地方,你这辈子是见不到的。”
“扎利斯,别……”韩吉急忙上前拉住他的手,“这是教会……”
“别扒拉我。”扎利斯用力一挥,挣脱开韩吉。
韩吉无助地向考伯特投去一个眼神。
“我得知道您为什么需要它,大人。”考伯特看到韩吉的神情,也很快收到了他的信号,便把石头拿在手上晃了晃,自己也跟着摇头晃脑地问道。
韩吉看他还没把翘着的二郎腿放下来,姑且是稍微安了安心。
“你不需要理解,你也无法理解——”
骑士突然注意到桌边举止异常的阿比盖尔,在听到骑士的声音之后,她不可思议地睁大了双眼,不敢抬头与之对视。
那是前所未有的熟悉与压迫。
“是你。”阿比盖尔把头埋在桌子上。
“我们总算见面了,”骑士说道,“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韩吉和扎利斯一头雾水,完全没有理解眼前发生的事。“说什么呢?”扎利斯悄悄问道。
阿比盖尔没有回应。
骑士闭上了双眼,深吸一口气,“把它给我,我再说一次,不然你们应该清楚后果。”
扎利斯攥紧了拳头,“不就是关大牢吗,你们教会一直都用这种下作——”
“扎利斯!”考伯特呵斥住扎利斯。
“干什么!”扎利斯不满道。
“大人,您不肯告诉我这东西的来头,我当然也无法就这么乖乖交给您,我需要问过它的持有者才行。”考伯特高声说道。
扎利斯此时一把抢过石头,将它举过头顶,一副不可一世的嘴脸说道:“没错!是我的!想要就来拿呀!”
骑士长叹一口气,紧紧闭上了双眼。
此时店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那颗石头深深吸引住了,多亏了将它搞搞托起的扎利斯,独特的光波正因为获得了高度优势而肆意散播于整个空间,而且似乎比在阿比盖尔怀中时还要耀眼一些,温度也借此传递给了每一个人,他们的脸上竟然洋溢着如同被爱意包裹时的幸福与满足。
韩吉也一同被那石头照耀着。他回想起了铃兰花,自己经常偷看的王宫花园里有,从山头下去到镇上的小路上也有,阿比盖尔的床头和发迹也有,他喜欢这种小巧玲珑又白里透红,三五结成一小串的小花,总是低着谦逊的头,一点也不与一旁的玫瑰争春。但它们却从不孤独,从不屈服,一年四季总有它们的影子。他回想起了拥抱,不是好朋友们的,而是记忆中不存在的父母亲人的,那种切肤的温暖绝不是虚假的,在这短短的一瞬间,他也变得愿意相信,这世间会有一处屋院,是他归去之处,是有家人等着他一起入眠的地方。
韩吉被这突如其来的满足感哄得昏昏沉沉,好像头要掉下来睡去一样。但当他的头重重砸到桌上时,他却意外看见,阿比盖尔正捂着胸口,表情狰狞得如同撕心裂肺一般。
“阿比盖尔!怎么了?”他急忙问道。
阿比盖尔咬紧了牙,好像完全没有力气说话,只靠在桌边努力微微摇着头。
骑士看到阿比盖尔的样子,竟摇了摇头说道,“我没有想过你们这群老鼠竟然这么难缠,已经来不及了。”说完便直接伸手抢夺扎利斯手上的石头。
考伯特立刻站起来,挡在了两人的中间,甚至一个恶狠狠的眼神向骑士瞪去。这一简单的行为为他们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扎利斯和回过头的考伯特眼神一对,一同做出了接下来这个决定。
扎利斯朝着吧台后面的酒馆后门,将石头猛地扔了出去。
“怎么样,去捡啊,混球。”
“不、不要、扎——”韩吉大惊失色,张大了的嘴却久久没有叫出几个字来。
“阿比盖尔这个样子估计也跑不动,这是唯一能救我们的方法。”扎利斯说道。
考伯特也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但是此时,那位骑士的瞳孔正如山崩海啸般震动,消失在后巷的石头在她眼中如同末日机器,正朝着无法挽回的方向开动。她再次闭上了双眼,长长地叹了口气。
“一切都来不及了。”
随之而来的是爆炸。铺天盖地的热浪席卷了半个市集,节日氛围更加浓郁了。首先受到冲击的是太阳酒馆,这是它最亮堂的一次,木质的门板、桌板被瞬间点燃,整个二楼都被掀翻,墙上挂着的烛台、利刃和盾牌随着风浪摔扔在了街头和巷尾。随后是四周的小贩和马车,无论卖的是什么,现在全都熟了,而且混合在一起,空气中都弥漫着焦香味。
最后,是散乱一地的尸体。
不知道过了多久,韩吉醒了。他的身上已经衣不蔽体,布鞋露着大脚趾,头发也随空气中的皮屑一同飞舞。双手手腕被某种锋利的物质划破,鲜血不住地往外流。
他发现自己已经不在酒馆内,也不在他记忆中任何熟悉的地方,这里荒凉得像是故事中的地狱一般,周围只有焦黑的砂石和枯萎的木梁,以及如同古战场一般四散的剑盾。刚刚因为石头发光产生的暖意此刻荡然无存,他没有时间为自己刚才因为沉浸在满足感中而失去了反应速度感到自责,立刻站起来寻找其他人。
“你醒了。”
但是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是扎利斯的声音。韩吉猛然回头,看见了熟悉的朋友,扎利斯的情况也没有好到哪去,反而因为是孩子们当中穿得最单薄的,身上的伤口与淤青更加细密而显眼。
“扎利斯!”韩吉猛地跑过去。
“我以为你死了。”扎利斯说道。
“其、其他人呢?”
扎利斯努了努嘴,示意他看向自己身边一个焦黑的人影。
韩吉心跳骤停了一下。
强忍着恐惧,他仔细地观察了一会儿,看到了腰间的几颗被焦灰埋没却仍然在闪光的宝石。
“这不会是……易莱哲……?”他颤抖着声音问道。
“嗯。”扎利斯生无可恋地说道,“他弟弟没找到。”
韩吉咽了口唾液,顿时感受到了强烈的寒意,不自觉地用双手把自己抱住,“我们、我们这是在,在哪里?”
“镇上啊。”
“太阳酒馆呢?”
“就在那里啊。”扎利斯指了指韩吉的身后。
“你说什……”
随着韩吉的转头,他逐渐真的认出来了,这里就是隔壁街上,太阳酒馆的外面。
“我又没法扛着你们两个走多远,只是找了块能让我休息休息的石头,”扎利斯从手边拿起一个杯子,轻轻地嘬了一口,“而不是能杀了我们的。”
“杀……什么意思?”
“……我们似乎,确实在摆弄完全不了解的东西。”
韩吉如行尸走肉一般四处游荡,想要寻找哪怕一丝自己熟悉的景象,或者认识的人。确实也是有的,在酒馆的废墟上,还倒着几个熟悉的面孔,他晕倒之前面熟的酒客们都能在地上一一找到,那个乱扔东西的雇佣兵和把他架走的两个随从也被炸得七零八落。所有的东西都熟悉得不真实。但是他突然回过头,猛地开始更仔细地张望寻觅,仿佛想到了非常重要的事。
过了很久,很久很久,韩吉从最开始大步流星,到每翻找一块断壁残垣就要喘息很久,再到最后又回到行尸走肉般的无力。
他艰难地拖着自己回到扎利斯的面前。
而扎利斯只是默默地看着他。看着他做了与自己刚才相同的事情。
直到韩吉也回来之后,他有些戏谑地挑眉,然后挤出了一个不太真实也不合时宜的苦笑。
韩吉再也忍不住,失去力量支撑之后,他任由膝盖重重地砸在地上,随后是手肘,然后是脑门。他开始干呕,发出呜咽难为所听的声音,灵魂从口中不受控制地滴下,仿佛要为他呕出所有的希望。但是眼睛和嘴却无比干涸,无法滴出一滴泪水或唾液,即便是漫天的扬尘,也没有让他闭上眼睛,任由风沙就这样撕裂自己,他再也忍不住了。
“那之后已经过去一整天了,我试过了。走吧,易莱哲还有救,我们要带他去看医生。”扎利斯拍了拍屁股上的土。
“……是你。”
“什么?”
“你为什么一定要逼她?”韩吉跪在地上,嘴里还不停吐着沙子。
“我逼她什么了?谁逼她了?你又什么时候有资格质问我了?”扎利斯皱紧了眉,音调一句比一句高,身子也一点点逼近地上的韩吉。
“是你硬要卖的!”韩吉抬起头,撕心裂肺地吼道。
“我卖——”扎利斯哽咽着打断自己的反驳,用手盖住了自己的嘴,随后又双手叉腰,“你明明知道我是为了什么,为了谁,你心里最清楚。”
“我们明明可以去教会。”
“别傻了!”扎利斯怒不可遏,“那群伪善者只会把你我生吞活剥!醒醒吧,韩吉!”
韩吉不再说话,他不想再说话了,只任由风沙将他覆盖,任由罪恶与埋怨将他吞噬。
扎利斯也不再理会韩吉,他转过身,将易莱哲扛在肩上,步履沉重地离开了。
风沙外面是望着远处的爆炸一头雾水的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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