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时分,韩吉和福克斯一同踏在乡间小路。
在这个苦难的时代,首都能跟其他地方拉开明显差距的或许就只有治安了,仰仗着王**和亲卫队没日没夜的巡逻,诚实的人们可以在田地和作坊里认真地生活,即便是改朝换代,新戴上王冠的人也不会蠢到真的对自己袍下的平民死活不管不顾。
田间上甚至还点了路灯。
不知名的飞虫在灯火附近跃动——可能蜡烛上面还有残留的蜂蜜。田埂上偶尔会看到零星几朵野花,如果刚下过雨,还能看到一些蘑菇。
“闻到这个味道会让你不舒服吗?”福克斯问道。这附近的农田大多种的都是洋葱,远远地就能闻到强烈的气味。
韩吉摇摇头,微笑道,“反而,让我十分怀念。当时我们就爱闻这个味道,反倒是小麦的种粒基本搞不到,地上捡的也根本种不活。”
福克斯也露出了笑容,“遇到考伯特之后,从他那里总能听到你们的故事。”
韩吉十分诧异,脚步都顿了一顿,“他?真的?”
福克斯点点头。
“我不信。那个老鬼抠门得要死,收了我们那么多好东西,给的价却那么低,活活抠死得了,一件那么好的染色亚麻布只给我们一先令,真是罪该万死,要是我们真的饿死了,他得负九成的责任。”
福克斯被韩吉这话逗得合不拢嘴,“越说越过分了啊,他是我的养父呢。”
“你父亲倒是把你照顾得挺好的。”韩吉抹了抹嘴角,把双手抱在胸前。看向福克斯的时候,他有意地挺了挺腰杆,好像在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更高一些,“你刚说,你不是本地人?”
福克斯徐徐收起了笑声,转而脸上浮起了无言的惬意,“我是罗晋家的女儿,听说过吗?”
“伊斯特戴尔的那个疯癫的‘野人伯爵’?”
福克斯诧异地忘记了自己还张开的嘴,“你知道的还不少,这都过去多少年了。”
“总有一些当地的诗人还在传唱古老的故事。”韩吉抬起脚踹飞路上的一块石子,嘴角翘道,“但我不知道他家还有后代。”
“不止一个后代。把我父母逼疯的罪魁祸首是我哥哥,”福克斯说到这里声音逐渐有些难以□□,“他是一个天生的恶魔,仅仅为了娱乐自己就可以干出如此残忍的事……为什么一个人可以生下来就如此邪恶?韩吉,如果我们都是主的孩子,那为什么我家会诞下魔神的种子?”
韩吉被这突如其来的情绪打得哑口无言,只能默默地放慢脚步,让自己与她靠得更近一点。
“……大家都以为我们两个也死了,毕竟爸爸妈妈只是将那水饮下一点点,就变成那样,成了整个伊斯特戴尔,乃至举国人民的饭后谈资,谁会觉得我跟哥哥泡在水里那么久还能活呢。可是主就是这么爱捉弄我,仿佛要看我没了双腿如何过活的笑话。”福克斯哽咽地说下去。
“……那你哥哥呢?”
“他,他被溶解了皮肤……不,要我说,根本就是恶魔献出了原型。他从水里爬起来,一点点向我靠近,嘴里还发出疯狂的笑声……我拖着残缺的身躯,发了疯似的逃离他,就那样不知道爬了多久,爬到我筋疲力尽,再之后就没有意识了。醒过来之后我就躺在,当时正好来伊斯特戴尔看锦标赛的考伯特住的酒馆里。后来的三年里,我努力学习与轮椅相处,吃着干噎的饭,喝着异乡的水,生活的一切都大不如前,偶尔还得忍受酒馆里让人抓狂的难闻气味。但是远离我哥哥的那四年,是我过得最幸福的岁月。”
“考伯特确实是个不错的人。”韩吉终于抬起了头,望着夜空,与福克斯一同回想起那位狡诈的酒贩子。
“现在他也不在了,”福克斯继续说道,“我却还有不得不做的事,我拖得太久了。我一直有一种感觉,我哥哥还没死,他还活在这世上的某个角落,他还在找我。这应该就是我的使命。”
韩吉侧过头看向福克斯。
“复仇这种执念很老套吧?”她自嘲道。
两人停下脚步,已然到了田埂的尽头。回过头去,西敏寺的身影远远地还在背后,但喧嚣与火光却已经远去。他们停在了一块方正肃穆的石碑前。它伫立在孤独的山道边,脚下长满了杂草,碑上的刻字被泥土零星地篡改和遮掩,身前也并没有一块面包,或是一捧野花。
谨以此纪念00195年9月15日谢尔维提卡惨剧的遇难者。愿他们的灵魂于此得以安息。
阿尔·修曼 伊欧文·博特
阿尔伯特·钱德勒 伊丽莎白·内维尔
波尔·内维尔 考伯特·艾森瓦尔
达德利 摩尔·兰登
艾略特·潘尼沃斯 斯蒂芬·布鲁姆
霍夫曼·莱西 托德
以及四位未能辨认身份的遇难者。
韩吉用蓝灰色的瞳孔一遍又一遍地扫过碑文上的每一个单词,最终死死地盯着最后那句话。终于,他的泪水不再克制自己,尽情地浸润了整个眼眶,把整个瞳孔描绘成了格伦里河悲伤而孤寂的夜晚。
但是他还是强忍着伸出手,来回用力地把考伯特·艾森瓦尔的名字擦得一尘不染。
“……谢谢你。”韩吉这一下还是令福克斯吃惊些许地道了个谢。
“你一定经常来吧。”韩吉抹了抹眼泪说道。
福克斯微微笑道,“几年不来了。”
“工作忙吗?”
“你开玩笑呢,”福克斯一下子坐到了土地上,翻皮裤子上沾满了泥,“我要是老走这么远过来看他,谁来料理那一屋子烂酒鬼呢。”
韩吉破涕为笑。
就着清冽的月光,韩吉能从福克斯俊俏的面容中看到一种久违的感觉,他说不上来,只觉得熟悉,恍惚间感觉那好像是自己曾经赖以生存的东西,但已经很久没有跟它打过交道了。
“我离开这里已经六年了,对吧。”韩吉望着月亮说道。
“嗯,刚好六年。”
“我们当中,有两个人也还活着,我这次是来找他们的。可惜,似乎又扑了个空。还好,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你很想念他们吧。”
“不。我只是有账要找他算。”韩吉的犬牙像切锯一样来回撕扯。
这一幕却被融进了黑夜,没有呈现给福克斯瞧见,这句话也似乎只是被她当成了友人间的调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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