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大雨将至
何凡依照将军指示,将漪焉带到一处较小的军帐中,指着架子上搁着的铜盆,告诉她可在此处略作梳洗。
少女看了眼铜盆里盛放的水,仅有一半,看上去只勉强够人擦洗身子。所幸还算清澈,至少不是谁用过的。行军艰苦,清水珍贵,能够省下这些已然算是不错。
何凡交代完就背过身去,等了一会,却没听见漪焉用水的声音。
片刻后,少女怯生生的声音响起:“你……能不能劳烦军爷到帐外去。”
五大三粗惯了的军爷这才哦了一声,想起这是个腼腆的女子,自己在帐中她确实不便。
便不好意思的钻到帐外,反手把帐帘也解了下来,遮住里头可能的春光。
漪焉望着那片帐帘放下,不放心的又走到旁边,指尖顺着边帘细细摩挲了一遍,确认每个边角都掖得严严实实,这才长吁一口气。
她走到铜盆旁,帐中闪烁的火烛跳跃,把少女映照在清水上的面孔烘托得忽明忽暗。
漪焉伸出手,小心翼翼的掬起一捧水,掌心擦拭面部,水珠顺着下颚滴到下巴、身上,她浑然不管,只异常小心的不让水碰到她发巾下露出的几缕青丝。
其实这样擦洗并不舒服,包裹在头巾里的发丝经过几天疲于奔命的跋涉、奔波、逃跑,早就纠结成一缕一缕,就算只有这么一点清水,洁面后还是可以就着用过的水稍许清洗一下头发,多少会松快一些。
但她不敢。
不仅不敢让头发沾到水,她在清洗面容时,也极其谨慎的不让清水流到眼睛里去,长长的眼睫一俟感觉到水珠滚落,立即紧闭眼眸,让水顺着脸颊再流下去。
这般小心翼翼的梳洗自然是耗费功夫,待她全身擦洗下来,觉着自己身上似乎又覆了一层薄汗。
何凡在外头等得快要睡过去,才总算听见帐里用水的声响停了下来,随后帐帘被掀起,露出少女迟疑的脑袋。
“梳洗好了?你今夜就在此帐中休息,等到我们启程再叫你。”
漪焉却问他:“我能不能跟秦将军在一个帐里歇息?”
“……”年轻的将士睁大了双眼,想笑又不能笑的表情。
他看这女子容貌妍丽,梳洗过后更是肤白貌美,端的是爽心悦目,一些调笑话本在嘴边,又不忍心的咽了回去。
“这个嘛……”他好心的提醒她,“我们将军在带兵打仗时,是顾不上跟女子来往的。你若有那个心思,也不用急在这一时。”
漪焉起初没明白他的意思,半晌后突然领悟过来,白皙的脸蛋立刻燥上一层烫热红晕:“我不是……我找秦哥哥是有……有……”
她此前从未往别的层面上去思考过,虽则秦墨俊朗英武,在绥远镇更是帮她摆脱了困境;但她心中藏有事情,秦墨在她眼里,身份象征意义远胜其他,暂时拐不到怀春少女的如意郎君这个方向来。
她急着找秦墨,确实是有点不方便直接说出来的心思,要去试探于他;但是决计不是眼前这个年轻将士猜想的那样。
然而被这将士莫名一提,漪焉后知后觉想起另一种可能性。
若是同秦墨……
倒也没有原本料想的那般不可接受?
何凡笑着看这名半途搭救的少女面色泛红,眼底迟疑的眸光闪烁。
背对着帐子里传出来的烛光,亦能分辨出她面上由诧异转为若有所思,随即好像悟到了什么道理般,变为恍然大悟的的神情。
年轻的天虎军精锐不无愉悦的想到,将军至今未婚娶,眼前这名顺手搭救的少女不论身段还是容貌都属上乘,若是当真成事,日后说起来将军夫人乃将军在蛮荒边境亲手相救,也是一段叫人乐道的佳话。
于是他宽慰她:“你也不必急于这一时半会,等我们打了胜仗,将军心情放松了,再跟他慢慢磨缠就是。将军肯带你回来,至少不会讨厌你。”
漪焉犹豫了,踌躇半刻,朝前头他们来时的方向不放心的看了几眼。
从她这个角度,只能隐约看见营地最中心的主帅大帐灯火通明,投射在帐上的人影来来去去,一拨接一拨轮换,显然秦墨此刻也没有心思静下心和她谈天。
漪焉咬着嘴唇,最终还是接受了何凡的建议,转身回了帐中休息。
她并未躺下歇息,而是呆呆坐在行军榻上,久久盯着帐中摇动的烛光。
蒙着薄薄阴翳的眸子时不时轻轻眨动一下,百无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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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中滞闷的感觉益发强烈,浓重乌云越聚越浓,只是倔强着不肯落下雨滴。这场景倒是极为契合天虎军此刻氛围,所有人心里都压着大石,和即将两军交接的颤栗兴奋。
兵马已在悄无声息调动,先锋营接到定国将军密令的五位大将,正各自调遣自己麾下,逐一训练有素地离开营地。
裴温离立在自己的军帐门口,深夜的冷风吹得他发丝频频卷起。
他注视着一队队天虎军犹如潜行者般,不发出丝毫声响的自营地里离开,有的身着轻甲,身手轻便,瞬忽便不见踪影;有的重胄加身,一步步坚实有力踩在地面,竟也能静如落叶。
他甚至听不见他们传来的兵器交接声响。
他知道,秦墨已经在按照他的谋略调动部队。
裴温离未有过战场实际对阵的经验,但若从地形图上推演,秦墨能选择的最佳战术决计不是直接硬碰硬,他极有可能利用绥远镇民对地形的熟悉,对盆地韦褚驻军来个包抄,争取出其不意取得胜利。
这也是裴温离原来料想的,能够最大程度减少伤亡,尽快占得先机的办法。
然则这种计谋,以后方奇兵突袭为致胜关键点,却不能缺少一个正面诱敌的前提。
如果没有前方的主力吸引敌军注意力,后方包抄的小队即使一时出其不意,也容易在随后的混战中因为势单力薄被反压制下来。
所以前方诱敌的主力非常重要,势必要在奇袭小队烧毁粮草、放出俘虏、成功搅乱敌军阵脚前,把韦褚的全副心神吸引住,不让他们有闲心关注到自己的后方。
以秦墨的性情,这个诱敌的主力会安排谁来领军,并不难猜想。
秦墨踏出主帅营帐时,一眼瞥见裴温离牵着他的那匹骏马,静静朝他看过来。
一国丞相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套士兵穿的软甲,规规整整套在他那身常服外面。
长长发丝盘了起来,裹进头盔里面,鬓边几缕碎发也被他拢得整齐,乍一看几乎像是一名刚刚入伍的新兵。只是露在外面的面孔白净,肩膀又瘦削,这身战甲好似囫囵套在身上,空荡荡的承不住。
秦墨盯着他看了好久,“裴相这是作甚?”
“你们兵力分散,人手不够。裴某骑术尚可,若前线局势危急,勉强也能充个紧急撤退的传令员。”
秦墨笑了一下:“裴相这是看不起本将,还是看不起本将一手调教出来的天虎军呢?”
他扬起手中马鞭,浓黑夜色中指向远山朦胧不清轮廓,慢慢道,“大战当前,天虎军死战到底,没有人会后退一步。裴相能够做的,便是如本将方才所言,快马加鞭去潍水城求援。”
“我说过,潍水城守军离此地过远,不及驰援——”
秦墨笑吟吟的:“那有何妨?横竖本将是个主战派,与韦褚死战而殉,不是最符合本将军的下场?裴相返回京师后,自可上禀朝廷,说本将不自量力,兵败而亡,届时再用裴相的舌灿莲花,以秦某的尸身做和谈筹码,同韦褚再谈判一次——”
裴温离悚然:“秦长泽!你……”
裴温离的心口扑通扑通乱跳,这人说这话分明是调笑的口气,好似浑不正经,细思却是兵败后求和的极佳途径;这人说这话时,心底莫非确实有过类似的念头?
他心头那股不安的预感原本就强烈,此时更是雪上加霜。
秦墨被逼仓促领兵出战,直面韦褚大军,暗地里那个推手却还找不到蛛丝马迹,事态发展好似一点点脱离控制。
这不是他跟来的本意。
秦墨不动声色看着裴温离,裴温离破天荒被他方才那番话堵住,竟然无话反驳。
他猜想他面上此时流露出来的担忧神色,到底几分真假。
不过,大敌当前,真假已经不重要了。
他想了想,还是从怀里掏出一个雕刻得入木三分的竹老鼠,向裴温离拱了拱手。
“看在同僚一场的份上,若是秦某无法安然回返,还请裴相代为转交舍妹。”
裴温离不肯伸手,目光冷冽,又似燃着一团愤怒的火苗,冷冷道:“你自己给她。”
秦墨耸耸肩,不抱指望这个政敌最后时刻会良心发现同情自己一把,重又将竹老鼠纳入怀中。
“也罢,那末裴相,”他抬头看了看昏沉的天空,凝滞了一日的雨水终于是姗姗来迟,星星点点的打落下来,“秦墨告辞了。”
我的良知让我回来填这个坑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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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大雨将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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