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惊变
“秦墨!”裴温离越过桌面,按住秦墨就待拔刀出鞘的手,压低声音,急促道,“不可追上去!”
秦墨深吸一口气,竭力压抑躁乱纷涌的气息,将手从裴温离手心中抽离出来。
他俩这边动静已然引起了一旁其他茶客们的侧目,秦墨重重的坐回椅凳,易容过后的脸面黑沉如锅铁。
他端起桌上盛着苦茶的一个大瓷碗,沉着脸一饮而尽。
“你别慌,我已然派信得过的人跟随在静楚王妃身侧,真有大事发生,定然会以确保秦姑娘和腹中胎儿安危为上。”
裴温离也知他关心则乱,然而他们时下正在局势最关键的当口,任何轻举妄动都会导致事先筹划布局落空。
聂重维在步步为营,精心排布;他们亦得见招拆招,滴水不漏。
“若袂自来京师之后,便一直居住在将军府里;这个聂重维起初不将她接至身边,却在风声渐紧的时候将她带走……”
秦墨捏着那个瓷碗,用力之大,瓷碗边缘堪堪裂开了一道细缝,恨声道,“他定然听到我们从边境折返的消息,想挟持若袂,用以钳制我——”
他好生悔恨,当初怎么就听信了秦若袂的软声哀求,昏了头作主将她嫁给了聂重维?
他若是执意坚持,推翻秦老将军当年的婚约,强行撮合若袂和沧珏,那么,若袂今日不至懵懂无知的落入有心人挟制;沧珏,沧珏或许也不会在雾忻山谷因他而身死……
“秦长泽。”
裴温离的低喝把秦墨从连绵悔恨中拉扯出来,他悚然一惊,抬头正迎上裴温离仿若洞悉一切的眼神。
裴温离低道:“我不管你有多懊恼做过的错事,现在不是发呆的时候!”
他执起秦墨的手掌,往他手心里塞了一枚巴掌大小的凤鸟玉佩。
那枚凤鸟玉佩通体剔透,温润光泽,凤形纹路灵动活泼,好似随时能够振翅飞出,一双锐眼熠熠生光,好不传神。
“这是我裴家信物,能够辨认出来的,均是对我裴家忠心不贰之人。”裴温离把他指尖合拢,秦墨能够感受到那质料绝佳的玉佩沉甸甸躺在他掌心深处,像是裴温离郑重交付的一片赤诚。
“你将它挂在腰间,易容从皇宫侧门进去,宫里会有认出它的官员接应你,你可以全然信任他们。在聂重维暴露之前,你就藏身在他们给你安排的暗处,随时保护圣上。”裴温离顿了顿,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自然,宫中哪些是你的人,能可放心大胆的调度来作为护驾的屏障,那就是将军的谋划与布局了。”
秦墨道:“你将如此贵重之物交托给我,就不怕……不怕……”
不怕我贪念一起,私纳囊中,事后用来瓦解你那边的文官势力么?
裴温离目光温和的凝着他,笑了笑。
“温离对将军,信赖有加,岂止……可托生死。”
他把最后几个字含在唇间,轻轻咽了回去。
秦墨郑重其事的将玉佩收好,挑起地上那担用来遮掩的柴火,道:“我会挑着这担柴,绕到最靠近后侧宫门的地方,以给御膳房提供柴火为名试试混进去。你下一步预备如何打算?先回丞相府一趟么?”
裴温离仍然端坐在茶桌边,轻轻叹了口气。
他抬首看向秦墨:“原本待回丞相府,但现在情势有变。我要先去见聂重维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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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师一角,一个富丽堂皇的大院落中,衣着华贵的男人正懒洋洋靠在美人榻上。旁边两名身着绫罗绸缎的丫鬟给他打扇,另一名衣鬓熏香的丫鬟捧着果盘,纤纤玉指正拈起一颗饱满滋润的葡萄送入男人口中。
美人榻前躬身站立着一名管家模样的中年人,向男人禀报:“王妃已然接至后院中歇下。她想与王爷见上一面,属下以王爷外出不在院中搪塞了王妃。”
聂重维眯了眯凤眸,薄唇微掀,将剔透的葡萄籽吐到捧着果盆的丫鬟掌心里。
他不甚上心的点了点头:“找人好生伺候王妃,没有本王命令,一步也不许她离开后院。”
“属下明白。”
那人退下后不久,又有一名家仆匆匆自屋外而至。
他脸上有几分惶恐和迷惑,朝榻上正阖眼小憩的聂重维报告道:“王爷,当朝丞相裴温离求见。”
“裴温离?”原本半阖的凤眸懒洋洋睁了开来,聂重维眉峰微挑,眼底掠过一抹锐色,“他怎么来的?”
“乘着丞相府软轿,穿着拜客的正式服饰,领了两个贴身家仆,在门口送了拜帖求见王爷。”
那名家仆似乎自己也没想到能在这么偏僻的宅院,陡然接到朝廷一品官的拜帖,亲眼见到那个传说中在朝堂叱咤风云的名相裴温离,描述起来还有几分口吃,“他还带了一匣子珠宝,说是,说是自家兄长经营生意之用,想请王爷帮忙赏鉴。”
静楚王爷始终斜靠着美人枕的姿势终于有了变化,他稍稍直起身子,手心轻轻拍打一侧大腿,沉吟不语。
家仆道:“王爷,见是不见?”
聂重维心头飞速盘算,暗忖道:裴温离跟秦墨去了边境,如此快速便回返京师,想来收到了什么风声。当初利用韦渚使节之死,将秦墨调离京师的计策已然奏效,如今京师空虚,宫里宫外遍布自己的人手;即便秦墨带兵连夜赶回,只要控制住了当朝皇帝,单凭一个秦墨,顶多能领着兵马在宫外同他们对抗,到头来投鼠忌器,也翻不了盘。
但那是只把秦墨考虑在敌人范围内。
如果在朝堂上一向与他不和的裴温离,此次和他达成了什么默契,把文官集团也加入到保/皇力量中来,情势就有可能发生微妙的倾斜。
毕竟那些文官们,表面上唯唯诺诺顺水推舟,收了他礼物的不在少数,但关键时刻会倒向哪边还真的很难说,裴温离又是其中举足轻重的关键人物。
聂重维心头嗤了一声,该死的读书人。
他道:“裴相亲自登门,怎可不见?本王去前厅亲自迎接。”
且看看这个裴温离,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裴温离立于前厅正北方,背着手,正欣赏着墙上挂着的一幅百骏奔腾图。他身后两名丞相府家仆,手头各捧着一个黄梨花木的鎏金盒子,恭敬陪侍在一侧。
听见聂重维的脚步声响,裴温离转过身来,含笑道:“王爷厅里挂着的这幅百骏奔腾图,笔力雄浑,大开大合,有气吞山河之概,真乃上好佳作。画者想必是一位心怀天下、壮志凌云的英勇儿郎罢?”
聂重维顺着他的目光朝那幅画上瞟了一眼,笑道:“过奖过奖,不过是闲来无事,附庸风雅的劣笔之作罢了。”
裴温离讶道:“原来出自王爷笔下吗?没想到王爷不仅赏珍鉴宝的目光别具一流,自己也是一位隐藏的丹青好手,温离失敬。”
聂重维道:“裴相谬赞了。大云谁人不知裴相琴棋书画样样上乘,写意风流?京师可是人人趋之若鹜,一画难求。今日能得裴相称赞,也算不枉。”
他给裴温离让了座,两人又虚情假意客套了一番,裴温离令人将两个鎏金盒子摆到桌案上来。
家仆打开左边那个鎏金盒子,一时前厅里珠光亮眼,闪烁夺目。
聂重维从盒子中拿出一颗拳头大小的夜明珠,赞道:“莹润光泽,质地细腻,不掺一丝杂色,上等的南海夜明珠。”又拈起一枚鸽子蛋大小的祖母绿,“常言道‘礼冠还需祖母绿’,这等成色与大小的宝石,便是作为贡品献给皇兄,亦不会有分毫逾越。”
他将那匣子中的珠宝珍品一一把玩过,随口便能道出其尺寸、重量、成色与来历,在市面上流通能抵多少黄金白银,确然是识珠鉴宝的个中行家。
裴温离始终噙着笑,听他仿佛拉家常般娓娓道来,不时附和着微微点头,两人倒像是在珠宝行做一场公平买卖又惺惺相惜的交易。
待聂重维将最后一样天然红珊瑚品鉴完毕,放回鎏金匣子中后,裴温离示意家仆之一上前来小心闭好匣子,用白色软布包裹好,重新捧在怀中。
他含笑道:“王爷眼力非凡,今日温离受益匪浅。”
此时桌面上还摆有另一个尚未打开的鎏金匣子,聂重维目光从原本那个匣子移到这个匣子上,心里想,我倒要看看,他到底什么时候才要跟我谈正事。
便敷衍道:“不过举手之劳,裴相无须这般客套。这个匣子内应当也有不少宝物罢?不妨打开来,让本王再开开眼界。”
他有些急于打破裴温离卖的关子,好尽快进行下一步,伸手就要去掀那个未开封的匣子。
手却被裴温离轻轻按住了。
裴温离微微收敛了笑意,几近耳语地轻声道:“王爷,人多眼杂。这个匣子,最好不要当着不相干的人面前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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