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李旷和匡则从短暂地感慨情绪里出来,齐祈已经喝了小半坛酒了。
“小祖宗,这酒可比咱晚膳时喝得容易醉多了。”匡则拿回齐祈的酒坛,掂了掂重量,“酒仙也不敢像你这么喝啊。”
“由他喝去吧,不是你说的,不醉上一场,算什么好男儿。”李旷说这话的语气像极了匡则方才的“真好”,淡淡的语气,淡淡的喜悦,淡淡的遗憾。
“那我当时也没胆子在其他将军面前买醉。”被揭了短的匡则,忆起了曾经无形无畏的年少时光,低头一笑,又不服控诉,“你对齐祈这小子未免也太偏心了些。”
有时候喝醉大概只是一种感觉,尽管晚上喝的酒不算多,李旷却没有平日的肃然,望着一片黑暗里唯一的光亮,心里怎么想的,没有经过思量便脱口而出:“很奇怪,每次看到他,我就忍不住想,如果我17岁那年未经历那场变故,如果不是因为那场变故将我稀里糊涂推上大将军的位置,我现在会是什么样子。”
匡则沉默,如果当年他还想不到将一个17岁的少年推上大将军的位置意味着什么,那么两年前祖父请辞、将父亲安置兵部,又将他带回京都,宁可自己做无所事事的闲散公子,也不愿他踏入军营便也想明白了。
而他能想明白的,李旷不可能想不到。
“谨承。”匡则唤了一声,又觉说什么都是苍白,抿抿嘴,仰头往嘴里倒了一大口酒,借着呛到猛咳了几声,把酒递给李旷。
一同递过去的还有齐祈:“大将军,喝酒。”
齐祈那常常含着笑意的眸子此刻盛满呆滞的悲伤,“大将军,如果你不做大将军,最想做的事是什么啊?”
李旷沉思了片刻,缓声答道:“待边境无虞,我想去游历山海,看看这些年守护的清秀河山,瞧瞧寻常人家的烟火晚烛。”
“那我还要跟着大将军,到时候我们去行万里路,”齐祈喝得上头,支着开始变重的脑袋转向匡则,声音高亢,“师父也一起,我们就是书里说的闯荡江湖的侠客了。”
齐祈说得高兴,还伸手比划了几下。
匡则顺着喝醉的小朋友的话应了声“好”。
李旷听着齐祈的话,不觉好奇,随口问道:“你上的什么学堂,怎么还教坊间话本的东西,又或者你从别处得了野书来看。”
“我没上过学堂,”齐祈摇头的动作很大,声音却格外低沉:“我是祖父祖母带大的,他们没有很多钱,但是他们每个月都会省出几个铜板来,让我去茶楼听说书先生说书,祖父祖母说,说书先生是有学问的,我多听听可以学道理。后来去的多了,老板就让我帮着洒扫来抵茶钱,说书先生得闲还会教我认字。”
说到祖父、祖母,齐祈一时停不下来,低低地说了许多话。倒是听得让匡则和李旷都有些吃惊,他们一直以为齐祈这样的性格,就算家里条件不太好,也是家里人宠着长大的。
“那你父母呢?”匡则身子斜向齐祈,放柔了声音问。
“我娘生我的时候难产没了,我爹现在的老婆是后来娶的,他们有自己的小孩,”齐祈瘪瘪嘴,“祖父祖母过世后,继母不喜欢我跟他们一起生活,我爹就给我报名参军了。”
一番话听得匡则李旷面面相觑,末了,还是匡则先开口:“多可怜的孩子,你对人家好点吧!”
“我对他还不好?”李旷不服气反驳。
匡则斜睨一眼李旷:“你刚打了人家。”
“我……”李旷语塞。
“现在怎么办?”匡则食指画圈比划了三个人,又指指喝醉的齐祈,“我们不会在这守岁吧,会冻成冰棍的。”
李旷看了一眼只剩三分神志,坐着都摇摇晃晃的齐祈,轻笑一声:“回去吧,本来还想趁着守岁夜长,教他一些兵法呢,看这样子,也是不能了。”
“你!简直是周扒皮投胎。”匡则替齐祈控诉,“学堂大年三十还给假呢。”
李旷早对匡则这夸张的唱腔做派免疫了,也不接话,下巴朝齐祈一扬:“他这样肯定是走不了了,猜拳吧,谁输了谁背。”
“你背。”匡则已经起身去拿地上的两盏灯笼。
“凭什么?”李旷不服气。
匡则左右手各执了一盏灯笼,面对李旷,特别平静地回答:“哦,你刚打了人家。”
“……”
李旷弯腰,好不容易哄着人背了起来,才站定,匡则就把左手的灯笼递过去,面对李旷微眯眼睛的警告眼神,匡则继续用刚才波澜不惊的语气:“你刚刚指使齐祈偷了我的酒。”
“行!”李旷单手托着背上的齐祈,空出一只手咬牙接过灯笼,忽又狡黠扬唇,“去你那吧,你那近,人少,还——有——酒——”
李旷说完已经往匡则帐篷的方向去了,气得匡则跺脚,快走两步追上去:“我方才说错了,你不是周扒皮投胎,你合该是强盗转世才对。”
刻意避开了几个哨点,还是在半途碰到了一队巡逻的士兵。士兵见到李旷背着齐祈,都先是一愣,震惊后才齐声喊人。
李旷镇定点头说了声“辛苦”继续往匡则帐篷走去。与方才巡逻的人拉开了距离,才责怪地瞥了眼匡则,那眼神仿佛再说“这下满意了”。
匡则斜睨回去,奚落道:“怎么,堂堂大将军背一个亲兵,怕人看见了笑话你啊。”
“我何曾畏过人言,”李旷将背上的齐祈向上耸了耸,惹得齐祈皱眉嘤咛,李旷摇头,“怕给他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这你就多虑了,全军上下谁还不知道你对齐祈的偏心。再者,若这点问题都解决不了,只能说明你看走了眼,白瞎了对他的用心。”
“用心,用心……”齐祈嘟囔着跟了一句。
好不容易到了匡则的帐篷,在匡则地帮扶下,李旷把齐祈放下来,甩了一下发酸的手臂,单手背了一路,都快要麻了。
“唉,你别就这样放倒了啊,你好歹把他外套脱了,这脏的。” 眼看李旷要扶齐祈躺下,匡则急得大喊
“穷讲究。怪不得人说从奢入俭难呢,你才在京都生活了多久,就染上这些个富贵毛病。”李旷边抱怨边伸手脱齐祈的外袄。
没想到李旷才动手,齐祈竟然双手紧紧拽紧了自己的衣襟,眨着迷蒙的眼睛,软绵绵地质问:“你干什么脱我衣服?”
“你以为我想啊,谁让你师父嫌弃你脏呢。”怕齐祈就这么倒在匡则床上,李旷一手揪着齐祈的胳膊,一手去掰齐祈拽衣襟的手。
没想到齐祈拽得更紧了,此刻齐祈那已经停止转动的脑子只能接受词语,嘴里念着“师父,师父”,身子却不断扭动着,躲开李旷解外套的手。
李旷刚背了齐祈一路,现在还要替齐祈宽衣,宽衣对象还是个不配合的醉鬼,没什么耐心的李旷抬手不轻不重地拍在齐祈脑袋上,没好气地低斥:“再动一下试试!”
匡则刚从床底取了酒放到桌上,见李旷吃瘪的表情,幸灾乐祸地笑出声来:“你跟一个吃醉酒的人置什么气,顺着哄哄的事。”
“还要哄?敲晕了多省事。”李旷接话。
匡则闻言,舒尔一笑:“听着是你做得出来的事。”
李旷和匡则聊了这半天,反应迟钝的齐祈才抬手去揉刚才被李旷拍的地方,皱着眉,语气软糯地质问:“你为什么打我?”
生怕李旷一个冲动就真把人给打晕了,匡则一边打开柜子取东西,一边柔声哄劝道:“小祈乖,穿着外套不能躺床上,让大将军帮你把外套脱了,盖上被子睡一觉。”
“大将军,大将军……”齐祈怔怔盯着李旷,轻声念叨着,松开了衣襟,还抬手抬脚配合着李旷,把外袄、鞋子都脱了,顺着李旷的动作躺下来。
李旷俯下身拉过里边的被子替齐祈盖上,一字一顿威胁着:“你明天醒过来,最好都记得晚上发生了什么!”
“大将军,大将军……”齐祈又念叨了两声,突然两边的嘴角往下撇了撇,带着一点点哭腔道,“我好想祖父、祖母。”
李旷捻被角的动作一滞,沉默了许久,李旷低哑的声音在齐祈耳边道:“我知道,我也……我也很想我的父帅。”
无数个深夜,盘旋于脑海的话,第一次宣之于口,不假思索的,哪怕匡则就在边上,知道会被听到,但是这一刻,李旷还是忍不住,在齐祈耳边,把这句话说了出来。
匡则伸进柜子取东西的手一顿,低头轻轻吐气,随即又像什么都没发生一般,从柜子里取出双层的食盒,念念叨叨:“这几坛子酒本就打算今晚一起喝的,我还留了果脯和能存放的糕点,这下好了,点心还在,酒没了。”
李旷也恢复了神色,踱了两步到桌子边,捏起一块梅子放进嘴里,酸酸甜甜,又曲起食指在仅剩的酒坛子上轻轻一敲:“我敢打赌,这坛子酒肯定没有方才的那两坛好喝。”
匡则哼了一声,随即扬了扬手上的围棋:“长夜漫漫,来两盘吧,许久没下棋了。”
两人奚落着对方的棋艺,摆盘搏杀,一局没下完,边上多了个因为口渴起来找水喝的齐祈围观。
眼巴巴等着一局结束,齐祈撸着袖子申请出战,嘴里还叫嚣着要把李旷和匡则杀得片甲不留。
“你还会下棋呢!”匡则见齐祈跃跃欲试的模样,颇感意外,准备让出位置。
齐祈非常诚实地摇头:“我不会。”
虽然不会,但不影响齐祈的踌躇满志,他语气坚定地喊着,“我要把你们杀得片甲不留。”
匡则无语。
李旷咬牙,从嘴里蹦出一句:“敲晕了丢出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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