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确的院落里干净肃穆,平铺的鹅卵石道上没有一草一叶,好似主人很不喜那些花花草草,竟然不见半抹红绿。
沈确踏进院落,目光落在几块崭新圆滑的白色鹅卵石上。
一旁的冯朗从沈确驻足的片刻察觉出了异样,解释道:
“适才宋公子来过。”
沈确挑了挑眉,走了两步来到鹅卵石前。
“宋公子他……被鹅卵石绊住了,这里原处的鹅卵石被公子震碎了,临时从库里挑了几块新的白玉卵石,世子若是不喜欢便……”冯朗低头解释着,他忽而听到两声轻笑,抬头时便看见沈确已经进了屋内。
屋内金丝楠木桌上原本精湛的陶瓷茶壶不见了踪影,空留两盏同窑而出的杯盏,走到桌边便会发现原来精美茶壶被格格不入的两包木浆色油纸包裹完全挤在了一边。
冯朗站在门口看了一眼那两包东西,心下了然地进门正打算为自己看守不当自行去领罚,却听沈确说:
“命人把院子里的鹅卵石都清了。”
冯朗闻言不可思议地看了一眼沈确,又听他说道:
“不,是府上所有的鹅卵石都清了。”
冯朗呆愣了几秒,随即应声准备即刻吩咐下人清理鹅卵石。转身离去的片刻他的余光瞥见沈确拆开油纸,从里面拿出一块酥酪放入口中,嘴角挂着一丝笑意。
是一种满足的、喜悦的笑意。
他从未在沈确脸上看到过这样的笑容。
难道仅仅只是因为吃到了这一口酥酪吗?
“冯管家,世子可是罚人了?”一个小厮看起来等候多时,在冯朗出了院子立即上前紧张兮兮地问道。
小厮的话将冯朗的思绪拉回来,他恢复了往日的从容不迫,回道:“世子虽然看起来脾气不好,还是不会随意罚人的。”
“可是咱们放走了宋……”
小厮的话还没说完,便被冯朗含着冰刀的眼神吓得心里一颤。
“做好自己的事情便可,其他的不要多嘴。”
小厮得了吩咐连忙离开了。
冯朗深深地望向旁边临近的院落,眼瞳深晦得似乎在烈阳下结了层寒霜。
宋疆在院子里百般坐不住,因为他又饿了!!!
适才溜出门的时候用自己身上仅剩的五两银子给沈确买了曹家果铺的杏仁酥酪,当时只顾着让沈确开心,全然忘记自己还是个被禁足被不让吃饭的“犯人”。
当他问到池韫沈确这三年过的如何时,看着池韫一脸难以描述的神情,他百般品味他哥那句“沈世子他……一言难尽,总之你还是要多加珍视。”
珍视什么?珍视这为数不多的时光?
他偷溜出去时无意听到下人们说世子的药不能停,他很是揪心。
他越想越觉得自己三年前不告而别,将沈确一个人留在这暗无天日的京都,自己逍遥在江湖之外过着闲云野鹤的生活,殊不知沈确竟然处在病痛之中,自己实在是太不是东西了!
正在宋疆痛骂自己不是东西的时候,看到邢伶一手拎着银杏果,一手提着两坛青梅酒向自己走来。
于是宋疆更加觉得自己不是东西了!!
傍晚天边的残阳将血红的余晖洒满天际,檐牙高啄的深宫也为此披上了红纱。
大明殿内灯火辉煌,为即将迎来的黑幕做足了打算。
季晏礼斜倚在御座上,英挺的鼻梁两侧泛出不自然的红晕,彷佛夕阳余晖却失了温暖,仅余几分病态。他长睫伏在一双犹如静谧深潭的眼眸上方,显得深邃的眼睛格外深不见底。
“今年御花园的荷花开的格外绮丽,过几日哀家打算宴请诸位大臣家眷入宫与哀家共赏荷花,皇帝觉得如何?”
凤塌旁的魏太后头戴凤冠,眉似柳叶,眼眸锐利如鹰,眼角处落下几道岁月的痕迹,几缕银丝藏在黑发间若隐若现,仪态仍旧雍容华贵。她嘴唇微微抿起,似笑非笑地望着季晏礼。
季晏礼一时间将眼底的寒意收起,覆盖着温顺的笑意,回道:
“但凭母后做主。”
闻言,魏太后笑了一声道:“皇帝这个时候倒是依着哀家了,朝堂之上若是也如此哀家倒也就放心了。”
魏太后此番言论让坐在下方的几个大臣不禁汗流浃背。原本他们被留下议事,打算在宫门关闭前早早离宫回家,谁知道太后突然来寻皇上一同用膳,便随即将他们留下来了。
这种水火不容的场面在朝堂上难道还不够吗?竟然下了朝他们还要经历一遍,这到底是犯了什么罪!!
此时随着殿外一声通报,一个穿着金丝祥云锦袍的男子走入了这场令人汗流浃背的宴席之中,那几个留下的大臣纷纷感激地望向那人。
季晏礼眉毛微挑,道:“沈确?你怎么来了?”
沈确先是懒散地行了个礼,还没等他回话,魏太后便说道:
“是哀家许久未见穆清了,便让人将他宣进宫里陪哀家说说话。哀家真是老糊涂了,竟然忘记给皇帝说一声,皇帝应该不会责怪哀家吧?”
“哟儿,什么时候朝廷也有这般标致的人了?”沈确走到那几个留下用膳的大臣面前,盯着穿着深蓝色孔雀登云官袍的男子,戏谑道。
魏太后呵斥道:“穆清,不得无礼。这位是户部侍郎池韫,你们应该见过。”
虽说魏太后是呵斥,但言语上并未半分指责的意思。
所有人都知道魏太后极度宠爱沈小侯爷,自然没有人敢指着他的鼻子说“无耻无礼之徒,狂妄之极!”
即使礼部侍郎也在殿内,没有一个人胆敢吭声。
“哦……原来是从前的‘文曲星’,十二岁被先帝亲封的‘青禄少卿’,你不是应该在沧州吗?我记得陛下不许你此生参加科举,怎么当上户部侍郎了?”沈确勾着唇调笑道。
池韫并未被沈确言语激起半分怒色,波澜不惊的眸子隐匿在长睫下,他抬手作揖道:
“承蒙世子博闻强记,还记得微臣。承蒙皇上厚爱,得以留下性命,自知有罪,便斗胆进京报效朝廷,幸得太后赏识,适才平步青云到了今天的位置。”
“噗嗤,不愧是‘文曲星’,真是有趣儿,我府上就缺像你这样有趣的人,不如……”
“沈确!”魏太后厉声打断了沈确,似乎有意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前几日你母亲来找哀家诉苦,说你也已经自立门户有段时间了,府上确实缺个知心人。过几日哀家在宫中设荷花池宴,你届时也一同过来,瞧瞧有没有顺眼的姑娘。”
沈确将池韫面前的酒壶拿走,灌了几口酒入喉后,将嘴角的酒渍擦去,说道:
“我瞧着顺眼的人早就到手了,还用等您设宴让我挑吗?再说我想要,人家也愿意嫁才行啊。谁说我府上没有知心人了?我……”
“沈确!不要喝了酒便胡言乱语,哀家看你今日喝的有些过头了。”魏太后训着沈确,忽而话锋一转,她看向一直默不作声看着沈确胡闹的季晏礼,说道:
“穆清也过了及冠之年,要这么一直胡作非为下去京都还有哪家姑娘敢嫁给他?不如皇帝给他安个职位,也好让他安分些。”
季晏礼默不作声地看着沈确的那个方向,魏太后以为沈确的荒唐行径惹得他不愉,便继续道:“怎么说他也是你的小外甥,免得他母亲成日进宫叨扰哀家。”
“穆清这些年在京都风气欠佳,况且朕刚刚提议将世家买官权收回,若是……”
“皇帝,不要忘了,若是没有世家,便没有你今天的位置。”
魏太后的眼神锋利,声音锐利刺穿大殿内外,刺得季晏礼忽地一阵猛咳,一旁的太监总管曹公公连忙扶住季晏礼,给他背后顺气。
一阵咳嗽之后,季晏礼脸色全无,留下苍白的薄唇抿道:
“那太后觉得应该给穆清什么位置?”
太后面露得意之色,想来是盘算已久,便回道:“大理寺少卿一职尚缺,不如就让穆清去那挂个闲职。”
季晏礼面无血色,咳嗽了两声,便应道:“那便听太后的意思,封沈世子为大理寺少卿,明日便去大理寺就职吧。”
“皇帝的身体还是要好生将养才是,不要让哀家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好。”魏太后眼尾斜长,红唇一开一合,言语神态都不没有一个母亲对儿子该有的疼惜,她冷眼看着曹公公将季晏礼扶下去,便也起身离席了。
剩下诸位大臣松了一口屏息长久的气。
马车内,池韫倚靠在窗户旁,日夜交叠时的风带着些许凉意从窗户口钻进来。深蓝色的官袍在他身上穿的略显单薄,让他不禁打了个寒噤。
沈确默不作声地将屁股下方垫着的白狐皮垫扔给池韫,池韫诧异地看了眼沈确,又随即想到了什么,便笑了笑。
“沈世子倒真如奕阳口中所说的那般体贴细心。”
听到“奕阳”两字,沈确微微蹙眉。
“阿疆的字,奕阳。”池韫含笑。
“你取的?”沈确脸色看起来格外不佳,他觉得池韫这句话像是再向他炫耀自己知道宋疆的字一样。
“父母长辈不在,作为他的兄长,我自是应当给他取字的。”
“兄长?作为兄长,你不还是把他的行踪卖给我了吗?”沈确微微挑眉,似乎在说:所以我才是宋疆最值得信任的人。
“咳咳……那是我知晓沈世子也是真心对阿疆的人,在这世间对阿疆真心好的也就剩下世子和我了。”
“所以你就告诉他我病入膏肓、命不久矣,让他赶紧来见我最后一面?”沈确挑眉。
“咳咳……不然世子如何把他抓回来呢?”
闻言,沈确觉得池韫这句话倒是不无道理。总归宋疆回来了,他也不想计较池韫言语不详的事了。
“今日这场戏好在目的达成,世子能进入大理寺也算是我们的第一步棋。不过看太后的意思,似乎是想为世子择一佳人。”池韫道。
沈确目光冰冷,嗤笑道:“她想找个人拴住我,想得到美。还好陛下对她了解够深,若是陛下一口答应,那老东西肯定会疑心。不过还是池侍郎你聪慧,知道那老东西想把我插进大理寺。”
季晏礼和魏太后就像天秤的两端,一方若是主动下降对方必然会觉得有什么诡计。所以季晏礼先两步表示自己的不悦,最后把太后逼急了,显示出自己被迫同意沈确进大理寺,这样魏太后才会觉得是自己掌握了主动权。
“眼下太后手上有户、兵、刑、工四部,中书省归魏丞统领,陛下手上只有吏部和礼部和门下省、尚书省、谏署,大理寺在中间夹着,她若是不想让陛下得到大理寺,必然会先出手……只是陛下的身体看起来越发不好了……”池韫长长的眼睫垂落留下一片阴影,让人从他单薄的身形看出他那一刻的恍惚。
沈确了然,道:“陛下那边自有人来照料,池侍郎还是多照顾好自己吧。”
忽而池韫抬眸与沈确对视一眼,一直悬着的心此时尘埃落定般放下了。
即将关闭的宫门外,在众目睽睽之下,户部侍郎池韫上了沈小侯爷的马车一个重磅桃色绯闻一夜传遍京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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