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末的江城,火云如烧,闷热难当。
一条橙红色的江水穿城而过,在余晖的映照下,半江瑟瑟,层次分明。
近岸筑有深褐色的石堤。此刻,热风卷着浪尖拍在堤沿上,溅起阵阵金光,却也亮不过江堤之上炫目的KTV外墙。
透明的自动门徐徐打开,冷气漫溢而出。几个年轻女孩子相携着走出来,叽叽喳喳地聊着天。
缀在末尾的女孩垂着头,如瀑般乌黑的长发及腰,一条俏皮的细辫落在莹白圆润的肩头,看着十分纯美可爱。
旁边几人聊得火热,她却只盯着手机,不发一言。
“霏霏——”
走在队首的女孩子顿住脚步,不情不愿地回过头:“人家还没嗨够呢,不想回家。”
“得了吧。”程霏霏收起手机,一侧眉梢轻抬,露出几分嫌弃,“你一个人唱了整个下午,我们几个全给你当陪衬了,还嫌不够?”
“……让你这么一说,是有点不好意思。”
任可心揉了揉鼻头,眼珠子滴溜乱转:“要怪,只能怪你家的音响太好,我一不小心,就唱上了头!”
一行人很快溜达到街口。
任可心仍不死心,对着旁边的几个人疯狂邀约:“姐妹们,今天是不是挺来劲儿的?趁着开学前,咱们再聚一次吧!”
女孩子们笑得一言难尽,装作没听见,纷纷钻进了等候多时的出租车里。
任可心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转过身,望着队伍末尾、独自愣神的程霏霏。
心下无奈地叹了口气,她揶揄地调侃:“霏霏,我倾情献唱了三个小时,有没有让你开心一点?”
程霏霏垂着头,眼皮都没抬:“我不开心?”
任可心挑了挑眉,一副“这还用说”的表情。
“你开不开心,我闭上眼睛都能瞧得出来!说吧,是不是和那个李学长有关?”
心事被说中,程霏霏无话可说,舌尖顶了顶脸腮,剪水般的眸子心虚地一阵乱瞟。
任可心捧起她的脸颊:“程霏霏,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独恋一棵朽木?”
程霏霏不服,一把拍开她的咸猪手:“是秀,木秀于林的秀!”
任可心瞥了一眼那几乎长在她手上、却一整天悄无声息的手机。
难怪大家都说,主动的总是有空,被偏爱的永远在忙。
她懒得再多费口舌,指尖一勾,拨弄了一把程霏霏耳朵上的吊坠。
“新买的?”
程霏霏终于露出一丝笑意,嘚瑟地一扬眉,将头发撩起来,露出完整的耳饰。
白皙的耳垂上,悬着一整颗水滴状的钻石,成色清透,在夕阳下泛着金灿灿的光泽。
耳钉部位是一枚小巧的粉钻,粉钻的设计中和了水滴的贵气,透出几分少女的娇俏与活泼。
“罗女士送的,限量新款,怎么样?”
任可心捧场地竖起大拇指:“很顶,和我霏的颜值绝配!”
程霏霏弯了弯眼睛,对这个马屁很受用。
她招手拦下一辆出租车,打开车门,连推带搡地将话唠闺蜜塞了进去。
“麦霸大人,快回家歇歇嗓子吧,咱们开学见!”
隔着车窗,任可心依依不舍地同她挥手告别。
汽车扬长而去,一地尾气搅散了欢乐的气氛。空气很快冷寂下来,程霏霏收敛了唇边的笑容,重新划亮手机。
屏幕上干干净净的,什么也没有。
失落在心底无声蔓延。
她点开微信,置顶对话框里,“李泽昱”三个字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
最近一条信息是她昨晚上发过去的——
【学长,最近好吗?快开学了,你回江城了吗?】
后面跟着一连串软萌萝莉的表情包。
“嗲兮兮的,他会喜欢吗?”程霏霏禁不住皱眉。
这些表情包都是从任可心那里搜罗来的,程霏霏嫌幼稚,自己从来不用。
可是,面对李泽昱的时候,莫名的就很想装乖。
她觉得,李泽昱那样温文尔雅、胸有丘壑的男人,大概率会喜欢乖巧又娴静的淑女。
程霏霏掏出小镜子,检查了一下聚会过后依旧无瑕的妆容,手指拨弄着簇新的耳坠。
这张脸已经乖巧娴静到不行,李泽昱没有理由不喜欢。
她“啪”的一声扣起镜子。
学长一定是因为什么别的原因,才没能及时回复她的微信!
想到李泽昱还没有回城,所剩不多的暑假余额一下子成了滋味全无的白开水。
程霏霏拖着百无聊赖的步伐往回走,KTV的冷气再次兜头而来。
还没将细微的汗意吹散,迎面便撞上一个穿着丝质黑衬衫的酷哥。
酷哥约莫二十五六岁,眉眼凌厉,自带一股桀骜不驯的气质。
看到她,肃然的眉间立即挂上了调侃的笑意:“是谁惹我们程大小姐不高兴了?”
程大小姐无精打采地拎起包包,沮丧地问:“你回家吗?捎我一程。”
程皓南点点头:“等着,我去跟琼姐说一声。”
他口中的琼姐,是这家KTV的老板娘罗美琼,程霏霏的亲妈。
程霏霏想到什么,眉心一蹙,抬手拍在脑门上:“差点忘了,今晚上我爸约吃饭!皓南哥,咱们得去趟杜溪。”
*
时值周末,路况畅通。车子很快驶上绕城高速,一个小时后,到达江城周边的一个县级市,名唤杜溪。
杜溪沿江,往前十年,还是一个渔业为主的贫困县。
近几年,外地的水产品大量涌入本地市场,冲击了杜溪的捕捞业,传统支柱产业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
万幸的是,托了山明水秀的福,杜溪又搞起了旅游经济,渐渐经营成了小有名气的康养胜地。
两年前,程霏霏的爸爸程广材和她们娘俩儿分居后,就在杜溪置办了一套宅院,过起了闲云野鹤的退休日子。
宅子的周围还有一处天然池塘,长满了蓬勃的芦苇。
程广材便因地制宜,养起了家禽,鸡鸭鹅的喂了好几群,目的只为吃。
他还专门请了据说是五星级饭店的退休大厨,上门来掌勺。
程广材无聊的时候,便把程霏霏叫过来,招待她一起品评“山中野味”。
“什么野味,分明是家养。”
程霏霏靠在汽车后座上,望着窗外黑洞洞的山棱,很有同理心地想,她爸大概是又寂寞了。
自己整个暑假净顾着瞎玩,电话没少打,人却没有出现过一回,的确应该来亲爹跟前尽尽孝。
很快,车子下了高速,进入杜溪的老县城。
穿过县城往南,便是富饶的沿江新区,也就是程霏霏此行的目的地。
而靠近高速路口的城北一带,是以前渔村的地界,没沾到什么发展的红利,真真称得上一句破败不堪。
此刻,车子停在路边,程霏霏无聊地坐在车子里,盯着灰扑扑的街道发呆。
矮旧的店铺挤挤挨挨,杂乱的招牌横七竖八地支棱着,街道昏暗破旧,没有一丁点省会城市该有的样子。
程霏霏嫌弃地想,那家味道不错的糖藕店,怎么偏要开在这么个破烂地方?
手机上,程皓南发来微信:【再等一会,这锅马上做好。】
程霏霏噘了噘嘴,有点不高兴,不过还是选择耐着性子等下去。这家店的糖藕,罗美琼很喜欢。
翻了翻,手机上再无其他消息,被程霏霏丢到一旁。
屏幕的亮光映照着保养得宜的皮质座椅。车子没熄火,轻柔的冷气和惬意的轻音乐充斥着整个空间。
程霏霏嗅着精致的香氛味道,莫名觉得心烦,降下车窗,想要呼吸一口新鲜空气。
灼人的热浪瞬间扑面而至。
……还是算了。
她刚要把窗户升上去,忽然听到旁边传来一阵沉闷的嘈杂声。
小城的傍晚,路上已经没什么人。城北这一带治安不好,游客不会过来,本地人也没几个愿意出门。
程霏霏算不上是好奇的性子,可今天本就心情不佳,又实在等得无聊,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她打开车门,循着那杂乱的声音,抬脚走了过去。
那声响听着近,实则离得挺远。
程霏霏沿着一条昏暗的巷子走了许久,才在小路的尽头,模模糊糊看到一群人。
准确地说,是四五个壮汉围着一个人。
墙头上,只一盏路灯孤单地亮着,程霏霏看不清这些人的脸,却依稀分辨出,有一道单薄的身影伏在地上,一动不动,难辨气息。
现场一片狼藉,尘土飞扬,像是刚刚结束一场殴斗。
为首的矮胖男子似乎没讨得好,嘴角都被揍得青紫。他哼笑一声,抬脚踩住地上那人的脊背,毫不留情地薅住他的头发,迫使他抬起头。
“小子,还敢还手?老子今儿就给你收拾服帖了!”
程霏霏吓了一跳。
地上的人双目紧闭,满脸都是血。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程霏霏觉得鼻腔里瞬间涌进来一股新鲜的血腥味儿。这味道刁钻得很,顷刻便入了脑,熏得她一阵头晕。
胖子的手下从角落捡起一只粘满泥土的书包,倒拎着抖了抖,里面的东西全部掉了出来。
“这什么玩意儿?”
手下用脚尖将那堆东西拨了拨,捡起一只文件夹,用沾血的手打开——
“呦,录取通知书啊。”
此话一出,旁边的人也凑过来看——长这么大,还没见过正儿八经的大学录取通知书长什么样,都想一饱眼福。
胖子却有些恼羞成怒,没等同伙看个分明,就将那纸鲜红的通知书一把抢了去,几下撕得粉碎。
“还上大学?想得美!”
他扬起满手的碎屑,任风将它们随意刮走。
“老子本来也能上大学的,要不是你那个死爹害得我家鸡犬不宁,老子会落榜?”
说着,又几脚猛踹了下去。
地上的人如同一具肉盾,纹丝不动。
程霏霏隐隐觉得,这样打下去,那个人可能会死在这儿。
这种场面对于一般小姑娘来说,早就吓得不知所措了,可程霏霏不是一般小姑娘。
她并不害怕,就是有点犹豫——自己还得赶回家吃晚饭呢,这桩闲事要管吗?
夜风忽起,将满地的纸屑吹得四散。其中一抹打着卷飞过来,停在程霏霏的脚边。
她下意识地捡了起来。
就在这时,地上那个看上去了无生气的人,忽然动了。
他的脸依旧朝下,肩背微微起伏了几息,嗓音沙哑,听着竟然像是在笑:“没他……你也考不上。”
那语气里的嘲讽,直接把程霏霏逗乐了。
惨到这个地步了,竟然还敢出言挖苦对方,这人是真不怕死啊?
果然,这句话立刻点燃了胖子的愤怒。
他咬牙切齿地原地转了几圈,在墙角拎起一块砖头,眼看就要往那人的后脑上招呼——
“等一下!”
这一声嚎得中气十足,把几位壮汉都吓得够呛。一回头,只见巷子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小姑娘。
姑娘长了一张莹白的小脸,五官十分清纯,长发披肩,盖住了两条细细的肩带。一身黑白细格的吊带裙配着亮黑色的皮鞋,在昏暗的巷子里熠熠生辉。
怎么看,都不像这种场合里会出现的人。
“你谁?”为首的胖子冷冷地质问。
“我谁也不是。”程霏霏笑得挺客气,指了指地上的人,“就是路过,碰巧看到你们在打人,过来凑个热闹。”
胖子皱眉:“凑什么热闹?你想跟他一样?”
“大哥,有话好好说嘛,和气生财!”程霏霏露出好奇的表情,“你们为什么打他呀?是为人还是为钱?”
“关你什么事!”胖子眼皮跳了跳,对手下使了个眼色,手下会意,立刻朝这边走过来。
“瞧我问的……”程霏霏讪笑着摆了摆手,“管它是为人还是为钱,都是能用钱解决的嘛!”
她低下头,开始在自己的小挎包里翻找。
找来找去,什么都没有。程霏霏眉头一皱,猛地想起,自己的手机还躺在车后座上呢。
这就尴尬了,装逼翻车现场么?
眼看着一位面色不善的大哥越走越近,程霏霏灵机一动,果断取下耳朵上的一只耳坠,举在身前。
水滴形的耳坠轻轻晃着,切割精细的钻石微微闪烁,在黯淡的光线下,依旧泛着柔润的亮泽。
“一只能卖这个数!”
程霏霏神秘兮兮地比了个数字,笑得像个谄媚的奸商:“几位大哥,愿不愿意给小妹一个说话的机会?”
程霏霏:无他,就是有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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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新文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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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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