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霏霏从被子里探出头,揉了揉酸痛的额角,不记得自己睡了多久。
卧室里门窗紧闭,窗帘也掩得严丝合缝,不漏一丝光。她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感觉四肢麻痹,整张脸都是肿的,嗓子干哑得如火烧一般。
踉跄着爬去洗手间。
镜子里是一张白惨惨的脸,毫无血色,眼皮浮肿如核桃,眼角还带着泪痕。
程霏霏盯着镜子看了十分钟,忽然抬起手腕,在那头茂密的秀发里一通摸索,薅下一根白了半截的头发。
她怔怔地盯着这半根白头发,嘴角勾起一个狼狈的笑。
程霏霏拧开水龙头,将那缕白发冲走,捧起一瓢水泼到脸上。
似乎还觉得不够,她朝自己的脸上泼了一捧又一捧水,直到把上衣都浸湿了,才堪堪停下来。
程霏霏擦干净脸,坐在梳妆台前,翻出眼影盒,给自己描了一个夸张至极的烟熏妆。
大片深色眼影与乌沉的黑眼圈合在一起,透着一种纵欲过度后的平静。
她左右看看,觉得这张脸又有了点高中时候的中二劲儿,执拗而莽撞,写满了不好惹,散发着见者远离的气势。
程霏霏戴上一个足以遮住半张脸的大墨镜,深呼吸几许,打开了家里的院门。
不出所料,那个在梦里折磨了她一整宿的人,此刻就站在门外。
江羽的眼下有淡淡的青色,头发和肩膀上都沾着露水,不知在这里等了多久,也许等了一整晚也说不定……
程霏霏强迫自己收回目光,直接越过他朝前走,被江羽伸手拉住。
他的脸上带着轻松的笑意,拉着她胳膊的力道却重,泄露出一丝内心的慌乱。
“霏霏,什么时候回来的?”江羽的喉结滚了滚,嗓音沁着沙哑,“怎么不回我的微信?”
程霏霏连头也没回,一把甩开对方的胳膊。
“昨天。懒得回。”
江羽于是绕到她的身前,笑容有点紧绷:“你要去电视台吗?我送你。”
程霏霏这才仰起脸,巨大的镜片上映出他憔悴的双眼。
“包养协议上的话,你没看懂?”
江羽定定地注视了她一会儿:“你听说处分的事情了?”
程霏霏别过脸。
“我本来是想等你从竹鲤回来,当面解释给你听。”
江羽的语速有点慢,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忐忑:“这件事是我做错了,是错就得认,我没什么好辩解的。霏霏,让你担心了,对不起。”
他觑着程霏霏的表情,继续道:“虽然奖学金没了,但是没关系,我还可以找别的工作赚钱。转系的事情你也不必担心,我今天起就去挨个拜访每个学院的老师,总能捞到一个考试的机会——”
程霏霏突然打断他的话:“我的决定不会变,你走吧。”
说完,绕过他便继续朝前走。
江羽一愣,连忙跟上,边走边在她耳旁说:“我说的是真的,一个小处分而已,没什么大不了。”
程霏霏难以置信地看了他一眼,露出一个嘲讽的笑。
江羽被这个笑容刺到,眉心拧了起来:“……再不济,哪怕学校要开除我,哪怕我回去重新参加高考,又怎么样呢?我还是一样考得进来,江大不要我,我就去清北!”
程霏霏还是第一次听他说出这般狂傲的言论,先是愣了愣,继而被挑起了真实的怒火。
“好厉害呢,江羽,你的才华就是用来干这些的吗?这么爱考试,那你去考啊!爱考去哪里都随你,和我无关!”
“不是的……”江羽忽然抓住她的肩膀,嗓音和手指都在细细地发着抖,“霏霏,我去哪里,只和你有关。”
程霏霏余怒未消,似笑非笑地任他抓着,那笑容令江羽的心愈加慌张。
他连声音都是哆嗦的:“我知道,作为你的男朋友,我应当多为我们俩的未来考虑。这次是我一时糊涂,被金钱冲昏了头脑。霏霏,能不能给我一次弥补的机会?一次就好,你不要……不要轻易说那种话,行吗?”
程霏霏抬手,想甩开他的桎梏,却发现江羽的力道大得出奇。双手紧紧地箍着她的肩膀,分毫不让。
她烦躁地抬起头:“男朋友?如果你想那样理解,也行。”
江羽蓦地一怔。
程霏霏继续推他:“放手!我要走了。”
江羽的手仍旧纹丝不动,眼底布满悲哀的祈求:“霏霏,哪怕我不上学,我还可以去拉琴,去打工,我可以赚钱养活我自己……还有你。”
仿佛听到了什么荒谬至极的蠢话,程霏霏上下打量了江羽一番,口气愈加轻蔑:“你看看你现在,都自顾不暇了,还说要养我?江羽,你觉得自己配么?”
似有一桶冰水顺着天灵盖浇了下去,江羽手上的力道倏地一松。
程霏霏趁机挣脱了他,招手拦下一辆出租车,灵活地钻进车内,“嘭”一声带上车门,扬长而去。
唯有江羽失魂落魄地僵在路边,久久没有动。
*
程霏霏在电视台下了车,刷了闸机,进入员工电梯。
此时已经过了上班高峰期,电梯里只有她一个人。
“叮——”
楼层到达,程霏霏没有去工位,反而朝相反的方向跑去,钻进了洗手间。
她冲进隔间,把门关上,一把扯掉墨镜,露出被泪水糊成两坨黑洞的双眼。
程霏霏抬手捂住脸,懊恼地边哭边骂:“呜呜呜——什么破化妆品,还说防水呢,都是骗人的呜——”
不知道哭了多久,等到她终于把早上的一腔酸涩发泄完毕,才勉强收拾了一下,从洗手间出来,径直走去了纪玫的办公室。
纪玫正在开一个电话会议,看到程霏霏进来,抬手示意她稍等。目光瞥到她一片狼藉的脸,倒是轻轻一愣。
挂了电话,纪玫起身,去吧台边泡了一杯热茶,放在程霏霏面前。
“怎么样,家里的事情还顺利吗?”
程霏霏勉强笑了一下:“玫姐,我今天是来找你辞职的。”
纪玫眉梢一抬,表示不解。
“最近,我个人的事情有点多,可能没法很好地兼顾栏目组的实习工作了。怕给你捅娄子,我就干脆离职吧。反正对我来说,已经积累了宝贵的经验,学分也挣到了,够毕业就行。”
程霏霏垂着目光,端起那杯茶,轻轻一抿。
“哦对了,这个还给你。”
她从包里拿出那枚优盘,推到纪玫跟前:“这些资料很有帮助,谢谢玫姐。”
纪玫的目光从优盘上抬起,在程霏霏混乱的脸上巡睃了一圈,微微笑道:“我给你这些资料,是想让你尽快学习提升,好跟着我准备接下来一个很重要的采访。没想到,你居然跟我提离职。”
她叹了口气,从身后的柜子里取出一个文件夹,递给程霏霏。
“我本来想让你以助理的身份,陪我出趟差,去争取一下这个采访。”
程霏霏打开文件夹,微微惊讶——
采访对象一栏写着:国际著名小提琴演奏家,羽婷。
“羽婷老师近些年很少接受采访,自从去了英国以后,更是一次也没在公众面前露过面,连一年一度的个人演奏会都停了。我反复争取了好多次,一直都没有收到回复。所以我想着,这次带你一起过去,直接登门拜访。说不定,她看在我们诚意满满的份上,就点头了呢?”
程霏霏有些吃惊:“这么好的机会,怎么会选中我?”
别说她只是一个小小的实习生,就算她是正式员工,采访羽婷这样的乐坛知名人士,搁在整个江城电视台,也是众人打破头去争抢的机会。
而纪玫只是会心一笑:“没有人比你更合适了。”
她看了眼手机,起身送客:“我还要开个会,你先拿着这份资料回去,仔细考虑要不要接受这个机会。辞职的事情,咱们以后再谈。”
她三下五除二便把程霏霏请出了办公室,临走的时候,还塞给她一包卸妆湿巾。
“感觉你会用得上。”
程霏霏叹了口气,分手分得狼狈也就罢了,怎么连辞职也辞不掉。
她将湿巾和采访资料一齐装进包里,走出了电视台的大楼。
一出来,外面的日头晃得人眼花,程霏霏重新将她的墨镜戴上,一转头,看到蹲守在电视台大门外、一脸魂不守舍的江羽。
程霏霏:“……”
苍天啊,他这是打算一直跟着自己不成?
以前怎么没发现,她这男朋友脸皮还挺厚。早上那样一番狠话,竟然都没能将他劝退。
程霏霏使劲眨了眨眼,将刚才那一瞥而勾起的泪意狠狠压下。
此刻视线清晰,状态OK,程霏霏在心中给自己鼓了鼓劲:要挺住,不能崩,如果当着他的面哭出来,一切就完了。
她像一只高傲的孔雀那般,昂首阔步地走了出来。经过江羽身侧的时候,脖子动都没动,不赏给他一个眼神,径直朝着外面的大街上走去。
江羽并没有叫住她,只是目光如炬地看着她前行的方向,抬脚跟上。
午后的天空风清日丽,阳光温柔地洒在波光粼粼的江面上,树枝在微风中轻摇,反射着翠绿的光斑。
路边的小公园里,不时有小孩子在追逐打闹,清脆的笑声传得很远。
整个城市的气温在逐渐走高,仿佛下一秒就要入夏。
程霏霏仰起脸,看到头顶上空被江风吹拂的树冠。
忽然想起那一年,她离家出走,独自行走在帝都的胡同里时,也是这样的好天气,也有同样葱郁的树荫……
一切都是从那一天开始的。
程霏霏的手指陷进掌心,指甲掐出一丝钻心的疼。
这个动作令她稍稍清醒。
她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江羽就在身后,隔着不远的距离,遥遥望着她。
两人视线交错,程霏霏将胳膊环在胸前,不耐烦地问:“你打算跟到什么时候?”
江羽看上去不太好,哪怕在这样晴好的光线里,脸色依旧泛着青黄。眼睛布满血丝,嘴唇透着白,大概一直没有吃饭。
程霏霏的心一揪一揪,疼得酸楚。
“霏霏。”江羽抬起眼睫,直勾勾地望着她,“我想要一个理由。”
“什么理由?”
“我想知道,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让你……不打算要我了。”
江羽的声音很轻,神色是凄雨一般的哀伤。
“如果不是因为处分的事,又是因为什么呢?”
他扯出一个极淡的笑,带着自嘲的意味:“你刚认识我的时候,我就是这副样子,负债累累,一无所有。我不相信,你会突然因为这个嫌弃我。”
程霏霏梗着脖子,面上淡定如斯,内心早已慌乱如麻。
“……有很多原因。”
她托了托镜片,尽力掩饰住脸部肌肉的瑟缩,老神在在地说:“但是现在都不重要了,你明白吗,什么原因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腻了,烦了,厌倦了。”
胸口好像破了一个洞。
江羽不知道,自己的心是不是已经被风卷了出去,随意砸在地上,摔得支离破碎。
他皱起眉,半晌,才艰难地喘出一口气,声音有些嘶哑:“能不能先不赶我走?给我一个机会,一些时间。或许,或许过一阵子,你的心情就变了。又或许,我可以证明给你看,我也不是那么……令你厌烦。”
程霏霏的手藏在袖子里,抖如筛糠。
她忽然转过身,背对着江羽,用冰冷至极的口吻下达最后通牒:“我不喜欢讨价还价,我说什么时候结束,就什么时候结束。”
接着,又撂下一句:“既然分开了,那栋公寓你再住着就不合适了,限你四十八小时之内搬走吧。”
说完,程霏霏扶了扶脸上的墨镜,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林荫路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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