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羽缓缓睁开眼,反应了一会儿,意识到自己身在医院。
裴一舟靠在病床边打盹,看见他醒了,几乎有点喜极而泣:“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哪里不舒服?”
江羽皱了皱眉,缓缓坐起身,茫然四顾:“我这是……怎么了?”
“你在跨江轮渡上晕过去了,警察联系的学校。”裴一舟目光担忧,夹杂着一丝欲言又止的犹豫。
江羽靠在床头,扶着酸胀的后脑,目光空洞地望向病房的天花板。
裴一舟觑着他苍白的脸色,心渐渐沉到谷底。猛地起身,在床前立正站好,垂着目光,不敢看他。
“江羽,咱们朋友一场,是我对不住你。处分的事,归根结底,都是我的错!”
江羽空茫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丁点疑惑的神色。
“你失踪以后,大家都觉得开除的处分给得太重了,想再帮你争取一下,或者求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也好。我们……咳咳,在姚安琪的帮助下,找到了经手这件事的老师,一打听才知道,当初那封举报信并没有递到教务处,而是直接放在了汪老师的办公桌上。”
江羽看了他一眼。
“举报的人……不是为了投诉柯有为找代笔,从一开始,就是在针对你。”
裴一舟的眉头紧蹙着,声音因为气愤而有些颤抖。
顺着这条线索,他们干脆继续追查了下去。
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姚安琪不知从哪儿搞来了监控室的钥匙。
于是乎,整个行动由任可心谋划,黎玥放哨,裴一舟实操,项凡垫后,还真的在走廊的监控里,查到了放匿名信的人。
“那个人,是,是——”
“是李泽昱。”江羽十分平静地说。
“你知道?”裴一舟先是震惊,继而是浓浓的失落,“对不起……如果不是我盲目崇拜他,硬要和他套近乎,还拉着你们一起,他也没有机会认识你,进而发现你的事……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
江羽的表情依旧很淡,浅色的眸底倒映着房顶稀疏的光线,像暗灰色的海。
“是我自己的问题。”他转过头,努力牵了牵唇角,却没有成功,“和你没关系。”
说罢,掀开被子,就要起身下床。
裴一舟赶紧扶住他:“医生说,你的情况还不能出院。还有,刚刚有个人给你打电话,说是有重要的事要见你,我就把这儿的地址给他了。”
江羽抬眸:“谁?”
“是我。”
病房的门被人推开,祁风鸣赫然出现在门口。
他西装革履,手上拎着公文包,派头看起来十足正式。
祁风鸣似乎心情很不错,眉眼间透着气定神闲的笑意,隐隐有些稳操胜券的松弛。
他在病床前坐下,接过裴一舟递过来的矿泉水,道了声谢。
“我一直相信,人与人之间的机缘十分奇妙,不能只看一时半刻。”祁风鸣笑得愉悦。
“你还没醒的时候,我向这位裴同学大致了解了你目前的情况。处分的事情,我表示非常遗憾。但事已至此,江羽,你还年轻,要向前看。”
江羽的面容十分沉静,和祁风鸣料想得不同,他既不焦灼也不慌张,只是散发着一种颓丧的、阴郁的麻木。
祁风鸣试探道:“江羽,对于前路,你有什么想法?”
江羽并没有立刻回答,目光沉滞,没有焦点。
祁风鸣想了想,打开公文包,拿出厚厚一沓合同,摊在他面前。
“我的邀请不会改变,风盛永远对你敞开大门。这是修改过的合同,签约金的数额有所变动,你要不要再看一眼?”
江羽的目光落在敞开的合同上,半晌,缓缓抬起眼眸,问了一个让祁凤鸣猝不及防的问题。
“你有没有去找过程霏霏?”
“什么?”祁风鸣微怔。
“我说,你有没有去找过程霏霏。”
江羽的目光很沉,声音却极轻,像是仅仅提及这个名字,就花光了全部的力气。
祁风鸣拢起眉心,片刻后,叹了口气:“我之前的确是找过她。不过,她当时明确表示,不会和你分开。”
“是么。”江羽仰头望着天花板,似乎对这个答案没什么特别的反应,“祁总,我当初拒绝你,不是因为什么单身协议。”
祁风鸣意外地看着他,语重心长地说:“总之,你当下的处境很被动,并没有多少选择。你就算不考虑你自己,也要替杜溪那些村民们想一想。”
他指着合同上的数字:“你看,签约金的数额变动了,只要你签下这份经纪约,拿到这笔钱,就可以一次性偿还掉你身上的所有债务。被诈骗的村民拿回属于自己的钱,很多家庭就可以走出阴霾。”
合同上标注的签约金额竟然由之前的三百万,变成了五百万。
江羽讥诮地想,多么巧合的数字,仿佛是烙印在他命运里的诅咒,怎么也绕不过去。
祁凤鸣的劝说依旧没有停止:“以后,不会再有人骚扰你,你可以过正常的人生——”
他顿了顿:“甚至是许多人难以企及的人生。”
江羽凝神看着合同上的铅字,和尾页那一纸单薄的单身协议,似乎在出神。
祁风鸣想了想,站起身:“我把合同留在这里,你好好考虑一下。我会在江城多待几天,等你的答复。”
*
翌日,又是一个大好晴天。
医生结束了例行查房,问江羽之前是不是因为什么原因伤到了胃,以后切记要小心保养,否则会落下病根。
江羽点头道谢,待医生离开后,便披上了外套,想下楼走走。
他沿着医院的走廊缓缓前行,出了门厅,来到中庭的院子里。
头顶阳光灿烂,鸟语花香,周围来往着密集的人潮,一座圆弧形的喷泉在前方恣意舞动着,吞吐出各种形状的水柱。
一副温暖的人间盛景。
前方,一个小男孩坐在轮椅上,周围围了一大圈家人朋友和医护人员,正在给他过生日。
大家共同打着拍子,一起唱生日歌。
“祝你生日快乐——”
……
“祝你生日快乐——”
“祝我们小羽生日快乐——”
妈妈捧着生日蛋糕,笑容近在咫尺。
“噗——”江羽忍住尴尬,干脆利落地吹灭了一蛋糕的星火。
妈妈数着这每年多出的一根蜡烛,感慨地说:“时间真是过得好快!转眼间,小羽就十六岁了,说不定,哪天还会带一个女朋友回家来,我可得做好准备才行。”
江羽嫌弃地扶了扶头上的生日帽,祈祷这个环节赶紧结束。
“您放心吧,就乐团这训练量,我哪来的时间交女朋友?”
“没时间谈恋爱,倒是可以花点时间想想,要不要答应许教授啊?你再不点头做他的学生,老头子快要把咱家的门槛踏破咯!”
爸爸在一旁插话:“我看儿子未必想跟着那姓许的,走专业小提琴。”
“不跟许教授,难道跟你?怎么着,还能去混娱乐圈啊?”
“有什么不行?”
“我羽婷的儿子,自然要做小提琴家的!”
“行啊,咱俩打个赌,看谁赢。”爸爸似乎在故意逗她。
“赌就赌,就算不做小提琴家,也绝不进娱乐圈!”
“……”看到旁若无人斗起嘴来的两个人,江羽有些心累。
“爸,妈,你们真的要在演出的后台争论这种事吗?”
此时此刻,距离他上场仅有十分钟了。
谁家的父母,竟然会在音乐会开场前,跑到后台来给孩子过生日?
还当着他的面,争论这种无聊的问题。
江羽吁出口气,懒得管了,一把扯下那个歪歪扭扭的生日帽,塞回他妈怀里,提着琴就走。
羽婷在身后高喊:“儿子,你可得帮我,别让我输给你爸啊——”
江羽嘴角噙着笑,大步流星地朝舞台走去,没回头。
……
有些承诺,大概只有他一个人记得。
也只有他一个人在意。
江羽坐在原地,面无表情地看着那小男孩喜极而泣地吹熄了蛋糕上的蜡烛、仰起生动的笑脸。
“叮——”
手机上,项凡发来一段小黄遛弯的视频。
最近这段日子,小黄被两个男生藏在寝室里偷着养,竟然一直没有被宿管老师发现。
江羽站起身,边看视频,边往回走。
手掌往口袋里随意一探,摸到一个质地坚硬的小东西。冰冰凉凉,有些硌人。
拿出来一瞧,竟然是那枚水滴形状的钻石耳坠。
钻石成色清透,像初绽的花蕾,在阳光下扑闪着俏皮的碎光。
江羽不知道,这东西是什么时候跑进他口袋里的。
脑海里闪过一些零星的片段。
那些记忆近在咫尺,带着或甜蜜、或炽热的温度,曾经令他欢欣鼓舞,如今却都变得毫无意义,不值一笑。
人类的情感,说白了,也许就是一场盛大的自我感动,虚假、多变、转瞬即逝。
当真的人,最可悲。
清风卷着医院消毒水的气味,拂在他的眼睛上,凉丝丝的,有些痒。
那双眼睛黯淡无光,此刻再没了一丝温度,像被风吹灭的烛火,透出燃烧殆尽的荒凉。
一步之外,就是医院的喷泉池。
江羽走到水池边,伸直胳膊,指关骤松——
“噗通”一声,耳坠掉进了翻腾的池水里。
透明的钻石顺着水波缓缓沉底,消失不见。
*
祁风鸣收到了快递过来的文件袋。
打开,一厚沓的演艺合同,连同一纸单薄的单身协议上,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地签下了江羽的名字。
祁风鸣大喜,眼睛里滚动着振奋的光芒。
他激动地一拍桌子:“年轻人,你一定不会后悔今天的选择!”
大功告成,祁凤鸣打开窗户,深深呼吸了一口江城的空气。
终于把这个好苗子签了下来,祁风鸣心情无比畅快,忍不住感慨,江城果真是人洁地灵,甚是宜居,只可惜,短时间之内应该不需要再来了。
他忽然想起几天前,和程霏霏那短暂的一面。
小姑娘突然给他打电话,说有很重要的事情,必须当面谈。
祁风鸣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如此听她差遣,还真的从帝都飞到了江城。
两个人在机场的咖啡馆碰面。
程霏霏开门见山地说:“祁总,我想和您做一笔交易。”
祁风鸣勾唇而笑:“程小姐想交易什么?”
“我想交易江羽这个人。”程霏霏说得面不改色。
祁风鸣笑了——小姑娘是想以江羽为饵,找他要钱?
这种事也不是第一回见。
他们旗下的艺人,在外面惹了风流债,出面息事宁人的还不都是公司?
谈判的时候,对方一开始都说喜欢的是人,给多少钱都不愿意断掉。到最后,还不是个个分得干净,只要数额给得足够。
可程霏霏接下来的话却令祁风鸣吃了一惊。
“我答应您,会和江羽分手,让他恢复单身,以后也……绝不纠缠。但我有一个条件,就是请您务必竭尽所能地签下他。万一……将来,他因为处分的事情毕不了业,也希望您能够保证,让他有一条读书以外的出路。”
程霏霏顿了顿:“还有就是,我想请您用风盛的签约金,替他还清他生父所有的欠债。”
祁风鸣眉心一动:“据我所知,江羽的父亲欠债五百万,而我只能开价到三百,这是公司的规矩。”
程霏霏从挎包里取出一张存折,放在桌面上,轻轻推了过去。
她抬起头,平静的脸孔上透着一丝倔强的笃定:“您一定会以五百万,签下他。”
霏霏:你真把我的耳坠扔了?
江羽:嗯。
霏霏:好气!不想重圆了!
江羽:……这就去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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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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