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南江没有勇气看完，看了几段，这些密密麻麻的文字又让他想起了狗娃血流不止的洞口，李婶血肉模糊的脖颈，他回头时沈朗倒下的背影。
相较于手机里这些被残暴蹂虐之死的先辈，狗娃他们甚至可以说是幸福的，因为他们很快就结束了死亡。
他的喘气声变粗，眼睛又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使他再也看不清手机里的内容。
要退回的时候，他看到搜索框又给他推荐了一个词条：[煤峪口万人坑]。
煤峪口是丁望父母和李婶家人去的地方。
罗南江想都没想，又点了进去。
他擦了一把眼泪，又看到这么一段：
1937年10月到1945年8月，日寇占领大同煤矿，共掠夺煤炭资源1400余万吨，有6万多名矿工被摧残丧生。①
6万多名……
他想到数日不回信的丁望父母，他们不回信是因为没收到信，还是因为他们已经无法回信了呢？
他的心口钝痛，一上一下地喘不过气。他以为他回来的第一反应会是喜悦的，好奇的，毕竟他做梦都想回到2021年。可是真回来的时候，他却又觉得很难过，难以名状的悲伤萦绕着他，他甚至没有心思去探究为什么自己会卷入齐原和小黑的穿越当中。
齐原就这么坐在床边看着罗南江的脸色变白，接着鼻头开始转红，再是眼泪一大颗一大颗地掉到手机的屏幕上。刚开始他很沉默，直到他抬眼看了一眼自己，可能是意识到了这些痛苦都来自于自己这个害他经历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他不再掩饰自己的情绪，就这么靠着床头，仰着头啜泣。
湿润的睫毛归成一簇簇紧紧相连，包裹住他晶莹的眼睛。这双眼睛和丁望并不一样，它们时常透出小鹿般晶莹的神采。而此时，这只小鹿好像离群了。
这次哭泣比在月域山洞里看见丁望哭泣更让齐原无措。是他将小鹿赶到了新的族群中，又是他无端让他突然抽离。齐原无法不被罗南江的情绪打动，他看上去那么无辜。
齐原走到罗南江的身边，一下一下轻轻地拍着他的肩膀，像哄孩子一般。现在他的身边没有魏颖之可以安慰他了，齐原觉得自己应该承担起魏颖之的工作。
然而他并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安慰的话。任何言语都无法让人平静地接受死亡，他就这么默默地站着，有一搭没一搭地拍抚他。
“死了……都死了……”
罗南江哽咽着说。
许久，他抽泣的动作停止了。神情变得麻木。
齐原抽了几张纸巾给他，给他倒了杯水。
他需要适应，不过他相信罗南江，他肯定会走出来的。
“喝水。”齐原说。
哭久了身体缺水，罗南江接起杯子一饮而尽。
屋里的光线太暗了，齐原拉开了一点窗帘，打开了点窗户透透风。
他抬头瞧了一眼，今天是个阴天。
缓了很长一会，罗南江才想起问齐原：“我们怎么回来的？”他真的就是睡了个觉而已。
齐原接过了罗南江喝完的杯子，放到了床头柜上，说：“你们睡觉的时候，我探了魏颖之的魂魄，事情结束了我就切断和那个世界的联系了。”
齐原指了指自己的额心，“按一下这里就回来了，你是我们一起带过去的，两个世界的联系断了之后，你应该就自动和我们回来了。”
“你过来一点。”罗南江朝齐原招了招手。
齐原听话坐下，罗南江伸出手指往他的额头按了一下。
没反应。他又戳了几下。
齐原任由他的手指在自己的脸上乱戳，不生气，反而发笑，罗南江的心情应该好点了吧？
果然，罗南江开始不满地说：“为什么没反应？”
齐原说：“因为我现在没有用它。”
罗南江发红的眼睛瞪了齐原一会，生气地说：“你现在用，我要回去杀了那些日本人。”
齐原知道他说的是气话，但还是认真和他解释道：“我无法回到过去，记忆世界发生的任何变动改变不了这个世界已经发生过的现实。”
“那你这种能力有什么用。”罗南江说。
齐原感觉自己又被骂了，但罗南江说的确实没错，他肯定地回应罗南江：“确实没用。”
罗南江无语了。他又问：“你看一下魏颖之的魂魄就能找到她的转世吗？”
齐原：“很难，我得找到这一世至少和她有一魂相同的人才能认得出来她。而且我也不能直接看到别人的魂魄，得让别人同意让我看才行。”
罗南江：“……”
“你这和大海捞针有什么区别？”
齐原：“我了解过一点，至少魏颖之应该不会投去动物道或者国外吧，她生前应该没做过什么缺德的事，应该还会投回我们国家。就是不知道在哪里。”
“她这辈子会保留一部分和上辈子相同的习性。如果能接触得到，就好辨别。”
“没关系，反正小黑活得久，他不急。”
罗南江：“要是她这辈子变成男的怎么办？”
“男的…… 那介不介意就是小黑的事了。我是不介意的。”
罗南江抓住了重点：“你不介意什么？”
齐原看他：“我说不介意魏颖之变成男的，反正喜欢她的是小黑。”
罗南江：“哦。”
顿了一会，他又问：“小黑活到现在变成老黑了吗？”
八十年过去了，普通的狼都死了好几代了吧，小黑就算不死，也应该变成老头了吧。罗南江想。
谁知齐原说：“没有，他还是很年轻，甚至看起来和我们现在差不多大。”
“而且比我们高。”
他又看了一眼罗南江，小声地说：“而且长得比小时候还帅。”
果然，意料之中，罗南江吸了一口气道：“我不信！”
他非得看一眼现在的小黑长什么样才行。一点没变老还越来越帅，这不可能。
齐原低头露出了点笑意，果然是那个爱炸毛的丁望。
“你别忘了它是妖怪。”
“妖怪怎么了，我倒要看看它长成什么大妖怪了。”
罗南江这句话刚说完，被子里传来了“嗡嗡嗡”的声响，他的手机在震动。
他掀开被子，顺着声音摸到了枕头后的手机。
是庄阳。
罗南江疑惑地接了起来：“喂？阳子。咋了？”
两人离得很近，齐原能听到手机里透出的一点声音。
里面的男声问罗南江：“你声音怎么了？”
罗南江：“没什么，感冒了。”
“怎么突然打电话，有事吗？”
庄阳：“微信找你你没回，不是说今天飞回北京吗？还没出发？几点到，晚上出去搓一顿。”
罗南江愣了一会，他说：“你等等。”
火速切出去看机票。
随后他说：“哦，我忘买票了。”
庄阳：“啊？那你赶紧买，快点，晚上小龙虾。”
……
罗南江看了一眼齐原，见齐原小声地和他说：“小黑半个月后会来。”
罗南江停顿了几秒，舔了舔嘴角，和庄阳说道：“我先不回去了，这边还有点事儿。球赛什么时候开始？”
庄阳：“过两周。”
罗南江说：“我多了点工作，过段时间回去。球赛来不及的话我给你找别人吧。”
庄阳说：“行吧。你这么忙，照顾好身体。回来了再约。”
罗南江挂了电话。
他都忘了本来今天要回北京。
等他放下手机，齐原问他：“你今天要回北京？”
罗南江说：“是啊，多亏了你，不然我现在可能都到机场了。”
齐原：“现在还能买到票吗？”
罗南江：“这两天的卖光了。”
齐原：“会影响你的工作吗？”
“影响。”他看着齐原说：“你赔我钱。”
岂料齐原真的在考虑赔钱的事情，问得认真：“你觉得赔多少合适？”
罗南江随口说道：“一百万。”
齐原倒吸一口凉气，难以置信地问他：“你做什么的，工资这么高。”
罗南江：“自媒体，我拍条广告都十几万。”
“我今天没去北京，耽误了好几条商务。协调不过来，你看着赔吧。”
罗南江当然是在胡说，春节刚过完，他根本没给自己安排几个活。尤其是最近他在探索内容转型，工作几乎都推到三月末了。
不过齐原看上去真的信了。而且显然，他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己的账号和工作。
“急吗？”齐原问。
“什么急不急？”罗南江没理解这句话。
“就是这一百万急不急，不急的话，我分期还给你行吗？”齐原有点犹豫，看上去还有点窘迫，“可能得分个几年。”
罗南江继续逗他：“急倒是不急，不过，你确定不是在给我画饼吗？”
正常人都能听出来他是开玩笑的，他真的没听出来啊？而且他已经知道齐原穷得响叮当，怎么可能拿出来这么多钱？
不料，齐原认真道：“不是画饼，我会还的，你相信我。”
这张貌美的脸蛋一本正经地冒着傻气。
罗南江要开口澄清的话变成了：“……好。”
他看见齐原站了起来，好像在找什么东西。他不禁问：“你在找什么？”
齐原说：“你这里有纸笔吗，我给你写张欠条。”
罗南江：……
“不用了吧。我相信你。”
“不行，一定要写。”齐原坚定地说。
罗南江说：“我这里没纸，不着急。”他脑袋一转，“我饿了，你店里有没有吃的？”
这句话对齐原果然有用。
齐原不再找纸笔了，转而问他：“有，你想吃什么，我下去煮。”
罗南江想那口锅包肉想了很久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是饿了，但是此时一点胃口都没有。悲伤的情绪从他脑子里散去了一点，他的胃却还在难过。
“吃粥吧。你随便煮点就行，我都能吃。”他说。
齐原点了点头：“好，我做完给你打电话，你再休息会。有事找我。”
看着齐原离去的背影，罗南江怎么觉得，明明是同一个人，司徒渊看起来就要比齐原聪明一点呢？
①[ 该段来自百度百科：“大同煤矿万人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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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写了几段木县的内容的，但因为木县为虚构架空地点，不宜和具体历史故事相结合。经过询问和思考之后还是把木县的部分删了。木县的参考地为福州，关于福州沦陷的历史，有想进一步了解的可以通过百度“1941 福州”。或者去知网搜：郑复龙. 2016. 20世纪40年代福州地区沦陷期间日军之暴行. 福建党史月刊 (02):43-45.
那是一段……沉重的历史。缅怀先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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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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