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瑞海潮湿阴冷，穆严澈降下车窗，望向马路对面的学校大门，他苦笑一下，看着被翻新过的外墙，似乎关于她为数不多的记忆也已经开始逐渐消散。
“走吧。”寒风侵入温暖的车内，让他回过神来，他转过头，示意助理陈熙开车。
在穆严澈身边工作多年的陈熙已经习惯了一年几次的“路过”，来这的原因老板从未提及，但他大概也能猜得到。
车子发动，不过才开出去十几米，便又缓缓停在路边。后座闭目养神的穆严澈闭目养神，懒懒地开口问道：“怎么了。”
“穆总，您看要不要我下去帮忙。”
穆严澈睁开眼睛，顺着陈熙手指的方向望过去，三个魁梧的男人围住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孩，看样子来者不善。
梧桐树下的江秩，抓紧自己的包，本想去加班的她，没成想会在路上遇到这样一群牛鬼蛇神。
“江小姐，父债子偿，你想必是知道规矩的。”
江秩后退一步，渔夫帽和口罩几乎遮住她整张脸，这些人能认出她来，想必是监视她不止一天两天了。
“江庭川不是还活着呢，这债还轮不到我头上。”她说着，侧身想摆脱三人的围困。
男人见状一把将她拽回来，江秩被甩到树上，吃痛一声。
“江秩，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江庭川这个老东西是没什么油水，不过江小姐就不一样了。”几个男人坏笑起来，一脸猥琐地盯着她。
“是呀，就你这小脸蛋儿，还这点债简直绰绰有余。”那男人说着，伸手就要摘掉她的口罩。
“滚远点，别碰我。”江秩站直身子，从包里拿出一瓶防狼喷雾举在身前，像一只受惊的小兽。
远处传来警笛的声音，几人对视一眼，不敢在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江小姐，开个玩笑，干嘛这么激动。”
听着警笛声慢慢接近，江秩说话也更有底气，“还不赶紧让开，我站在这能还上你们的钱吗？”
她恶狠狠地推开其中一个相对瘦小的男人，扬长而去。没见过被堵在路上要债还这么风轻云淡的人，尤其还是一个年轻的小姑娘，三人面面相觑愣在原地。
穆严澈看着应对自如的女孩竟笑出声来，不知是不是联想到了谁。
“陈熙，多管闲事了吧。”
陈熙透过后视镜望向笑意不达眼底的老板，暗暗吐槽：“到底是谁让我报警的啊。”
江秩替不靠谱的父母还债不是一次两次了，她仿佛一个巨大的血包，生来就是为了还父母的生养之债。从最初心惊胆战日日担忧，到现在习以为常无奈妥协，这种状况不知发生了多少回。
她始终想不明白，年近半百的父亲为什么这么执着各种不着边际的“投资”，发财的梦做了几十年仍旧乐此不疲。
嗡嗡……改方案的江秩终于收到父亲的信息。
睫毛微颤，父亲传来的欠款账单探出在对话框里，她原本毫无波澜的眼眸中不禁闪过一抹震惊。
“个、十、百、千、万、十万、百万。”她嘴唇微张，难以置信地再次确认账单上的数字，赶紧把电话回播过去。
“女儿，这钱你得赶紧想想办法啊，讨债的说在不还钱就……”江庭川说话的声音好像变得越来越小，看似祈求的语气，在她听来更像是刀架在她脖子上的最后通牒。
她只觉得自己快要被逼疯了，毕业几年的积蓄早就被两人吸得一干二净，她拿什么还，拿命吗？
“行，让他们去，到时候你们要是不能自理了，我会给你们养老送终的。”
“江秩，你这个不孝女，怎么跟我们说话的，你是要逼死我们吗？”江庭川彻底不装了，咆哮着喊道。
“好啊，那都去死好了，谁也别想好过。”
电话那头怒骂着，这个“血包”越来越不听话了。
“啊，去死吧……”
她彻底抓狂，咆哮着把手机扔了出去。
“哐当”，不远处的玻璃花瓶应声倒地，掉到地板上散成满地碎渣。
巨大的碰撞声将她拉回现实，她双手攥拳，努力压制自己的情绪，深呼吸几下，胸腔还是止不住地颤抖。
“江江，你没事儿吧。”
策划部的门被打开，紧接着探出一个小脑袋，秦蓁蓁疑惑地望向江秩工位的大概位置，试图在漆黑一片的空间里找寻她的身影。
还没等她缓过神来回答，办公室的灯倏地打开，突然的光亮让她下意识地抬手遮挡。
微微眯起的眼睛闪过一丝慌乱，没想到这么晚了公司还有其他人在，她紧张地整理凌乱的头发，不想让人看出的情绪。
“江江，你没事吧。”
秦蓁蓁手里拿着一个文件进来，临时回来加班的她被那声怒吼吓得一颤，她担心江秩，赶紧进来看看。
“没事儿。”她强挤出一个笑容，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刚才不小心点到一个恐怖视频，被吓了一跳。”
“哦。”
秦蓁蓁将信将疑，第一次见到江秩这么不淡定，看她不想多说也就没有再问。
“这么晚来公司干嘛。”她眼睛扫到秦蓁蓁手上的文件，赶紧转移话题。
秦蓁蓁拍拍脑袋，这才想起来正事儿，“唉，苦命的打工人啊，郑总说明天一早要出差，非要让我来给他把项目合同修改一下。”
“这么着急吗？”
江秩眉头轻轻皱起，她依稀记得郑建平是明天晚上才出差。给她穿小鞋增大工作量就算了，怎么让秦蓁蓁也来了。
“这次项目公司还挺重视的，“已至”酒店可是大客户了，每年在光在咱们瑞海市的广告投资就几百万了。”
“江江，你听说了吗？“已至”的老板可是个超级大帅哥，这年头有钱又帅的男人可不多。”见江秩没有反应，秦臻臻话锋一转开始八卦。
“要是我能去谈合约，说不定一见钟情呢。”提起帅哥，秦蓁蓁两眼放光，沉浸在帅哥美女佳偶天成的幻想里。
“赶紧工作吧，这种小项目，人家大老板怎么可能出面，我把这里收拾一下就出去陪你。”
她赶紧打断喋喋不休的小朋友，指指地上的玻璃碎片，现在实在没兴趣讨论男人。
“谢谢江江。”秦蓁蓁快步上前给了她一个熊抱，毫无准备的江秩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撞得一个趔趄。
她不着痕迹地推开过分热情的秦蓁蓁，不太习惯跟别人这么亲密，这种程度的肢体接触让她有些不适。
满地的玻璃渣清理起来实属不易，打扫干净花费了她不少时间，抬头看一眼时间，已经将近零点。
法务部的门开着，里面传来中年男人说话的声音，油腻轻浮的声音她再熟悉不过。
“这个老色批，就知道他大半夜让蓁蓁来加班不安好心。”她心里默念，这个经理郑建平在公司臭名昭著，公司几乎人人都知道他色胆包天，却都敢怒不敢言。
许是觉得这么晚公司不能有人在，郑建平明显毫无戒备，竟敢明目张胆地在公司骚扰女员工，甚至江秩已经站到身后都丝毫没有察觉。
他跟秦蓁蓁并肩坐着，将她逼到无路可退的角落还不罢休，从小在温室长大的女孩儿哪见过这种场面，值得尽量将身体倾到另一边。
“蓁蓁，我觉得这一条还可以再修改一下。”
老色批指着电脑上刚刚修改过的条款顺势贴过身子，看着秦蓁蓁小绵羊一样惊恐的神色他愈发张狂。
秦蓁蓁的脸像熟透了的番茄，大脑一片空白，不知道怎么处理这种棘手的问题。
像大多数在职场受到骚扰的女孩一样，除了尽量躲开，不知道怎么反击，甚至忘记了有其他人还在公司这回事。
“郑，郑总，这条刚刚已经改过了……”她语气里带着一丝颤抖，看起来真的被吓到了。
郑建平猥琐一笑，对她这种反应看起来似乎是很满意，见她没有反抗，动作更加大胆起来，抬手想要搭在秦蓁蓁的肩膀上。
“呦，郑总，要不怎么是您当领导呢，您可真的太敬业了。”
江秩找准时机，举着战损版手机走过来，刚刚那一扔，屏幕可没少遭罪，细密的裂纹蛛网般炸裂，不过值得庆幸的是摄像头完好无损。
郑建平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吓到，迅速将他那只快要得逞的咸猪手放下，强装镇定地回过头，“小江还没下班呢。”这句话说得咬牙切齿，似乎是在警示她坏了自己的好事。
江秩眼神对上角落里还在懵圈状态的秦蓁蓁，冲她微微点头示意，她的录像依旧没有关，蔑视地扫了一眼带些怒气的郑建平，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
“我们这些小兵可真得多跟您学习一下，这么晚了还帮员工修改方案的领导可不多见，我必须得记录一下，以便时时拿出来警醒自己一下，免得出现什么懈怠。”
知道自己理亏，现在斗不过她，他忿忿地拿起外套，逃也似地夺门而出，路过她身边狠狠地瞪了一眼。
“江江，怎么办，郑总是你的顶头上司，肯定不能放过你的。”秦蓁蓁走过来，语气怯怯地说道，满是愧疚。
江秩挑眉，这种男人她见得多了，对付起来也得心应手，她几乎从记事起就开始慢慢练习独立，她没得选择，如果可以，她也想像秦蓁蓁一样被养在温室，当一朵不谙世事的花骨朵，被捧在手心。
***
日子还在继续，巨额的债务依旧没有什么办法解决，几乎一夜无眠的她坐在公司楼梯间的台阶上抽烟，思想斗争了一夜，还是决定打这个电话。
“嘟嘟……”
电话没有人接，才十几秒，她赶忙挂断，看着没被接通的电话她叹了一口气，不是气馁，是如释重负，庆幸电话没被接起。
掐灭抽了一半的烟，苦笑着把手机揣进口袋，她觉着自己八成是疯了，怎么会想跟宋城借钱，虽然两人是多年的朋友，但她还是觉得在异想天开。
还没走到办公室，就听见郑建平的怒吼声，“都几点了，人都干什么去了，公司每月给你们发那么多薪水是让你们来摸鱼的吗？”
像他这种小肚鸡肠的中年男人最是可怕，在一个地方吃瘪，一定会在其他地方报复回来，眼下不知道又会出什么幺蛾子为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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