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斥声在暗沉的天牢里回荡,四周瞬间一片寂静。何副使蓦地转过身,见晏琼林两道目光如同黑暗中的寒星,透过幽寂空荡的牢房,熠熠向他射来。那眼神直勾勾的,不带丝毫避讳,只有压迫般的威慑。
何副使丢了皮鞭,战战兢兢地望向晏琼林,震慑中带着一丝惘然。
“晏大人,属下按照您的吩咐正审理此案,这女子实在嘴硬,属下才......”
何副使话还没说话,顿觉眼前一道迅猛的白光,仿若闪电划过夜空,他身形向后一震,狼狈不堪地跌在地上。再抬头看,却是晏琼林甩开皮鞭,俯身凝视自己,声音幽冷彻骨,“所以何副使在做什么?逼供?”
晏琼林似乎并没动气,但漆黑的瞳眸中仿若有一道寒冰,向他横空迸刺。何副使被那森冷的眼神吓得惶恐不安,他只是个小小副使,官衔在镇抚司里要倒着数。何副使有个同乡在宋大人手下做事,昨日过来与他知会此事。何副使哪儿敢得罪宋大人,只能谨听吩咐。
江都的案子有很多,月家这事儿无足轻重,原本他自己办案就行,谁料一早,晏大人突然告知,与他一道办案,还好事情进展顺利。眼下他不过是受宋大人指使,让这姑娘吃点苦头,好逼她就范。
可看晏大人的眼神,难不成他哪里做的不对?他确实在逼供,可这在镇抚司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且他听闻骁鹰卫办案时,常常在天牢中酷刑伺候,把人屈打成招。想到酷刑伺候,何副使猛然惊觉,这种手段才合晏大人的胃口。
可今日,宋大人临走时特意嘱咐,让这位姑娘略微吃些苦头,但不可下重手。所以他刚才下手力道较轻,而这一幕正巧被晏大人看到,当然对自己不满意。晏大人刚刚特意在他面前甩鞭示意,不就是认为他下手不够狠辣,才给他做示范吗?
何副使一骨碌爬起来,胡乱点了点头,顺势拍马道:“大人,是小的办事不力,一日之内,区区小案竟未审结。还望大人给我个机会,我日后定当向您学习,对待犯人不择手段,冷酷狠辣,绝不留情!”
“出去!”晏琼林凌厉地瞥了他一眼,嗓音冷沉道。
“是,小的这就下去。”何副使跑得飞快,一晃眼不见了。
晏琼林吩咐屋内其他人,“你们也下去!”
众人应是,即刻走出牢门,几个男子不禁扼腕长叹,这位姑娘落在晏大人手里,许是活不过今日了。
阴暗的牢房里,月云倾看到他逆着光,一步一步向自己走来。
晏琼林手里还握着那条浸过盐水的皮鞭,就在刚才,这条鞭子抽打在月云倾身上,她的脖颈处血肉模糊,盐水仍反复刺激着伤口,鲜血慢慢涌湿了领口,痛得她意识涣散。
月云倾半阖着眼,目光一片模糊,突而听到他清冷的声音。“刚刚他问昨夜在苍灵寺,谁能给你做人证。为什么不说?”
“我怕污了大人清誉。”月云倾虚弱地抬起眼皮,咬着发白的嘴唇,颤声答。
晏琼林正给她松绑,闻言动作陡地一顿。月云倾已经撑不住,她的身子摇摇欲坠,眼见着要倒下的瞬间,被一双有力的手臂稳稳接住。
他的声音冰冷低沉,“清誉?若是命都没了,还要清誉有何用?”
月云倾强撑着看向他,疼痛将她的眼眶逼得通红,湿漉的眸子里濡满泪花。她极轻微地哽咽一下,她果真等到他来,他听见了刚才的对话,无论如何,她这一步走对了。
她的长睫微微颤动,一滴晶莹的泪珠顺着乌睫滑落,溅湿了晏琼林的手背。
“痛!”月云倾下意识溢出一声痛吟,那是撕心裂肺的疼,她再也不想经历第二次。
她脖颈的伤痕因盐水的浸刺,已经肿胀发炎,看起来十分狰狞。
看到月云倾身上可怖的伤痕,晏琼林的心微沉。若非刻意替他隐瞒,她也不必受这种苦。无论怎么说,这伤口都和自己脱不了干系,晏琼林不得不管。
他从腰间拿出一瓶伤药递过去,道:“伤口必须马上处理,否则很难恢复。”
这一整天,月云倾的手都被束在铁链上,如今腕上红肿不堪。她强忍着抬起手,将将接过的刹那,手腕突然隐隐作痛,手也跟着不受控制地抖了几下,药瓶从手心骤然滑落,跌到晏琼林的袍下。
月云倾的心也跟着揪起来,那条疤痕位置很明显,从锁骨蜿蜒至颈下。晏琼林又说,若是不及时处理,恐怕很难恢复。她的皮肤原本白皙无暇,若在那么显眼的位置留下伤疤,那该多难看,她顿觉一阵伤心难过。
人皆有爱美之心,月云倾尤甚。就在当下,她为了不留疤痕,可以暂且将那些规矩礼节抛掷脑后。她顾不得那么多,低下颈子,咬着嘴唇小声说:“大人,我手腕使不上力气。”
这时晏琼林才瞧见,她不单脖子上有伤痕,连手腕处都是红肿一片。他的目色微沉道:“我去外面看看,或许能找到一个女大夫。”
月云倾红着眼说:“大人刚才说,若不及时敷药,就会留疤。可眼下夜深,大夫不好找,何况是女大夫。且若是真的找到,起码要一个时辰。所以,能不能......想想其他法子。”
“牢狱里都是大男人,没别的法子。”晏琼林看起来有些许烦躁。
月云倾轻咬下唇,嗓间梗塞道:“那大人,你能不能帮帮我。”
晏琼林闻言,冷声拒绝,“男女授受不亲,若是传出去,你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我相信大人的为人,就像大人昨日所说,都是应急而已。我不想留疤,那样好难看。”月云倾努力压下眼底的泪花,楚楚可怜地望着他,眼中充满委屈和无助。
晏琼林没答话,面色却依旧冷肃如初。月云倾的心渐渐沉下去,看来他不会帮她。她踉跄着向前走两步,想弯下腰将药瓶拾起,可她四肢麻木,完全失去力气。忽觉眼前一片模糊,仿若沉入水底,让她无力挣扎,恍惚间,她昏迷过去。
月云倾是被疼醒的,她眼前雾蒙蒙的,隐约能看到一张冷峻的脸,她闻到了那股熟悉的冷檀香。
晏琼林低着漆眸,神色清漠,正在为她清理伤口。
她朱唇轻颤:“大人。”
晏琼林动作一顿,抬起眼皮,淡淡道:“你醒了。”
药膏触到颈间的伤口,那种刺痛疼得她拧紧眉头,水眸濡湿了乌长的睫毛。
“嘶!”月云倾想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可终究抵不过撕裂般的疼痛,她实在忍不过,才低低咛出声。
她的眸子水汪汪的,眼泪几乎就快溢出来,面上因着刺痛开始泛红,看上去越发地我见犹怜。
药膏火辣辣的刺痛,激得她浑身颤抖。晏琼林的眼神凝了凝,一边敷药,一边哑声道:“放松,马上就好。”
他的动作慢慢停下,月云倾身上的刺痛感也消缓了些。
他眉头轻展,说:“好了”
晏琼林正要站起身,却听她在耳畔轻呵:“大人,还有一处伤口。”
“什么?哪里还有伤口?”晏琼林很诧异,他明明仔细查看过脖颈处,只有这一条伤痕,怎么会有其他伤口?
那条皮鞭抽过来时,擦过月云倾的左肩,疼感不如脖颈这条明显,却也隐隐作痛。尤其是现在,发作得厉害。
月云倾别过脸,耳畔烫得嫣红,“在我的左肩,现在很痛。”
晏琼林喉结滚动,声线低沉道:“你......自己来。”
月云倾的面上晕开羞红色,声音低得仿若听不见,“大人......你别多想,只是肩膀上有一点,且我里面有穿。”
肩上的伤口越来越痛,月云倾快经不住了,她轻轻哽咽:“大人,就差这一点,你帮人帮到底嘛。只是涂药而已,你不用怕的。”
晏琼林本来觉得,帮她处理脖颈的伤口已经仁至义尽了。现在还要处理肩膀的伤口,这超出了他的底线。他正要拒绝,却听她说了一句什么?让他不用怕?
呵!他堂堂骁鹰卫副指挥使,是刀光剑影里厮杀出来的人,向来都是别人怕他,哪有他害怕的道理?
晏琼林目色沉沉地望了过去,“谁说我怕了?”
月云倾痛感剧烈,她缩着肩膀道:“你若不怕,就帮我处理肩膀的伤口。”
这下,晏琼林感觉有骑虎难下之势,若是不帮他,就承认自己怕了。若是帮她,便是打破了自己一向自持的底线。
这时,他见月云倾凝眸过来,眼睫无声地扑簌几下,泪水差点夺眶而出,可怜兮兮地看着他。晏琼林想,罢了,今日既然都帮了她,便帮到底吧。且自己内心是冷漠持重之人,又不会对她起什么心思,有什么可怕的?
他一脸平静道:“我帮你。”
晏琼林将手挪到月云倾的左肩上,将她的领口微微向外扯了一下。可惜那领口略小,只能隐约看到一点红痕的影子。
他的动作牵触到月云倾的伤口,痛得她差点哭出来。月云倾轻眉蹙起,细细喘着,“你扯到我的伤口了,这样不行,要将外衣腿下,才能处理伤口。”
晏琼林一向认为,他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大丈夫,鸣剑抵掌,一身是胆。最讨厌唯唯诺诺,胆小怕事的男人。可这一刻,他觉得自己非常没有胆量。可他答应了人家,没有任何退路。
他颤抖着手,去解她的领口的小扣子。那扣子看似不起眼,但他每解开一粒扣子,都耗了不少时间,待他全部解开,外衫终于滑落肩下。
她的里衣很宽松,晏琼林揭开一颗扣子,再微微拉开领口,白腻的香肩已完全显露,散发着沁人的柔香。在昏暗的烛光下,他的指尖缓缓拂过她的伤痕,将药膏一点一点敷在肩上。药性微凉,落在月云倾的伤口处,她不自觉地微微颤抖。
过了许久,晏琼林的呼吸终于疏离她的耳畔。他对她说:“好了。”
他的手拂过她里衣的扣子,似乎很不耐烦,动作格外急迫。不过月云倾的心情与他一样,她也盼着早些将衣服穿好,不然孤男寡女在这里,总是一件难为情的事情。
晏琼林的手中还残存着那抹绵软,他觉得心烦气躁,索性别过脑袋,心不在焉地去扣里衣的扣子。他的动作太毛躁,不单没有扣上,还不小心扯开了下面的扣子。
“啪”一串很小的声音,月云倾里衣的几颗扣子崩开了,整个里衣褪到肩膀下。
月云倾伸出手臂遮掩,浑身都羞红了,轻咽道:“你......你做什么?”
晏琼林原本面色冷清,如今耳根子红透了半边天,不得不解释:“这扣子太小,我刚心急,才不小心扯到下面。”
月云倾能感觉出来,他系扣子的动作是粗鲁些,但绝没有冒犯她的意思,眼下的情况实属意外。她吞吞吐吐道:“你......那现在怎么办?”
她的手指使不上力,怎么系扣子?
这麻烦是晏琼林惹出来的,他总不能坐视不理,只能硬着头皮道,“那个,我帮你系好。我偏过头不看就是了,若是有什么偏差,你立刻告诉我。”
月云倾也没有别的办法,她抿了抿唇说:“也只能这样了。”
晏琼林皱眉别开脸去,压下心里的别扭,指尖划过柔软的衣料,轻捻住小扣子,抖着将它系好。好在这次他比以往有耐心,再加上月云倾会告诉他偏差,很快帮她将里衣和外衫穿好。
如今药已经敷好,对月云倾来讲,算是事情都结束了。而此时,晏琼林觉得,身上有种滚烫的感觉,他需要赶紧出去透透气。临走时,他转告月云倾,“沈管家托我带句话,他会在府里仔细盘查此事,尽快寻到陷害之人,早日还你清白。”
他转身迈出一步,就听到月云倾低低地叫他,“晏大人。”
晏琼林听见那娇娇柔柔的声音,觉得身上窜火,又怎么了?
他微微侧过头,耳尖还冒着红,“何事?”
“大人,今日何副使所问,昨夜在苍灵寺,谁能为我做人证一事,大人是打算承认吗?”
“不然呢,你已经这般了,我难不成要做缩头乌龟?”
月云倾没再继续与他说此事,而是转了话锋,问:“大人也认为,是我偷了那两件东西吗?”
这时,晏琼林回身,望向她:“不管有无人证,这件事情都不像你所为。”
月云倾凝眉问:“为何?”
“我入骁鹰卫已有不少时日,如今又在镇抚司做事,这些偷抢之事见多了。若是你院子里的人想要偷窃,必然会将东西藏在隐蔽处,或是埋在地底下。怎么会正大光明的放在耳房里?只是目前没有证据,没法证明是他人故意为之。”
这时,月云倾缓缓道:“多谢大人信我,大人不必为我作人证。我有一计,能证明此事是他人所为,但需要大人帮忙。”
片晌后,晏琼林走出牢房。不久何副使踏进牢房,见美人虚弱无力地靠在墙角,眼里噙着泪,让人好不怜惜。
他摆出一副惋惜的模样,轻叹:“姑娘想通了是吧,你若早如此,何必弄这一身伤呢。”
月云倾梨花带雨道:“有劳何副使,是我之前钻牛角尖了,如今挨了鞭子,我才想明白,若想活下去,只能求宋大人给我一条出路,可这是私事,我想亲自和宋大人说。烦请何副使传信给宋大人,让他明日早些时候来,最好是辰时过来。这鬼地方,我是一刻都呆不下去了。”
何副使连忙道:“那敢情好,我今日夜里就将消息递出去,还望姑娘日后在宋大人面前为我美言几句。”
月云倾连连点头,“何副使若将此事办成,也是帮了我大忙,我一定在宋大人耳边多说何副使的好。”
何副使乐颠颠走了,当夜,宋显就得到了消息,特意吩咐人连夜将后花园的一处屋宅清理好,打算明日迎新人进门。
第二日辰时,宋显一身锦衣华袍,踏进牢房。振了振袍袖,朝月云倾走去。
宋显的手指戏弄似的挑起她的下颌,“美人儿,这么快就想通了,果真是个机灵的。我已将府里后宅收拾好,现下你跟着我回去,日后好好伺候我,定不会让你受委屈。”
月云倾轻轻移开他的手指,娇声道:“大人,这牢里不干净,恐污了大人的手。且人多眼杂的,凡事我们回去再说,好不好?”
宋显见她挪开自己的手,觉得她不识好歹,原本还有些不悦,如今听她这么说,心情大好,急道:“美人儿说得对,咱们现在就走。”
这时,月云倾忽然停住脚步,委屈道:“大人,我想正大光明的出去,不想背上偷盗的罪名。且大人府邸清贵,若是我不洗清罪名,对府里名声也不好。”
宋显笑道:“好,一定给你洗清罪名,原本就是你二哥哥为了撮合我们,想出的主意。等出了天牢,随便把罪名安在你院里的丫鬟身上,不就好了。”
月云倾娇嗲说:“多谢大人。还有一事,我去伺候大人,定要带几个称心的丫鬟,小厮过去。大人也知道,奴才要带忠心的。所以我想求大人告诉我,院子里谁是内奸。她既然联合二哥哥将我蒙在鼓里,就是不忠之人。我若不清不楚的,将她带了去,对我不忠是小事,对大人您不忠就是大事了。”
宋显疑惑问:“何谓对我不忠?”
月云倾答:“大人在官场多年,自然知晓朋友和敌人都是一时的。眼下二哥哥和大人较好,可谁能保证他一直站在大人这一边呢?我若不知谁是内奸,将她带去宋府,那她变成了二哥哥的眼线,自然对大人不忠。且她在宋府,能掌握不少府里的情报。若日后二哥哥和宋大人站在对立面,那对大人而言,定是件糟心事,所以何不早些止损呢?”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