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绥在济苍医馆外等夏九栀,见人面色不大好看,也没好多问,就静静跟在后面。
北风刺骨,刮在脸上生疼,九栀呼了口气,空中升起团白雾,心里莫名酸楚。
她很喜欢和他呆在一起,可以自由自在,随心所欲。自己刚才那番话,想必会伤了他吧……但是趁早断了这份念想,对两方都好。
九栀没有乘轿,慢慢走在街道上。
脚上的扭伤刚好些,她走得缓慢。街道两旁的贩卖吆喝声不绝于耳,九栀转眼看过去,只见百姓言笑晏晏,城中一片祥和之象。
这座城屹立于群山间数百年,青灰的陶瓦、被风霜磨平棱角的梯级……这里喧嚣、嘈杂,充斥着烟火气息,但又独有份隐于世的恬淡宁静。脚下的路,她来来回回走过无数次,熟谙街边有多少家铺子、做的是什么生意。
父亲为了山城,呕心沥血。而母亲,也为了山城葬身于皑皑白雪中。自己一直在他们的保护下长大。
九栀抬头,远远地看到千醉阁华丽的房檐翘角。
原本混沌的思绪,逐渐变得明晰,涣散的目光也变得坚定。九栀伫立在千醉阁前,回头看了眼来时的路,济苍医馆已经埋没在林立的高楼里,不见踪影。
唇角微微翘起,九栀眼底划过温柔的涟漪,虽有遗憾,却不后悔。
她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就算江离昧在骗自己,她也不在乎了。
经过上次,陆明仰见到她不再觉得惊讶,还主动替她推开房门。
江离昧正倚在厅中的罗汉床上,手握书卷,床上的小案上放着一堆公文书信。他面目沉静冷峻,宛如冷漠无情的神祇。
像早知道她会再次找来,闻声后,江离昧徐徐抬眼,并未起身,“来了?”
“没提前告知,没有打扰殿下吧?”
“怎么会。”江离昧伸手示意,“坐。”
九栀未推辞,在距他不远处坐下。
江离昧呷了口茶,等她先开口。
“我今日来,是想告诉殿下,我愿意嫁给殿下——不过,我有条件。”顿了顿,九栀道。
意料之中的事,江离昧并不讶异。从夏九栀进门起,他就知道她会说这些话了。
但他仍露出喜色,放下书卷,道:“小九,你我之间不分彼此。有什么事直说便是,我定当竭力为而。”
“我只有一个要求,银粟山城通往城外的路,从今年就要开始建。否则,我不会嫁。”
江离昧定定看着她,久到夏九栀以为他是要拒绝自己时,他忽然朗声笑道:“我还以为是何事。”
“此事我早已派人快马向父皇禀明,也同夏城主提过。第一次告诉你这个打算时,我就在做准备。这封信,就是父皇的意思。”说着从面前堆砌的文书中取出封信件,递给她。
他继续道:“吏卒徭役已从东努动身,不日将抵达。”
“小九,我要让你踩着这条路,嫁给我——当然,就算你没有选择当我的王妃,这条路我也会建,为了你。”
献帝最初本不赞同这么做。修这条路所要耗费的财力、物力、人力不计其数,简直是个无底洞。一度惹得群臣反对,东努境内民声载道,怨声四起。
但经九宸司游说,加上献帝身体愈差,才半途松口了,愿先派五万徭役前往山城。
九栀一动不动地坐着,原来他早已成竹在胸,胜券在握。
看着这几页薄薄的纸张,她非但不觉感动,反而心底阵阵寒意上涌。这些,也是在他的算计之中的吗?
“外面很冷吧,手这么凉。”江离昧看她惊讶得久久不说话,宠溺地执起柔弱无骨的小手,试图将其温暖。他满眼温柔把她抱进怀里,这具身子娇软温香,让人爱不释手。
他道:“小九,我想要得到的,从来不会只说说而已。”
“我知道……”夏九栀全身僵硬,口中反复喃喃:“我都知道……所以,只要你做这件事,我就答应你。你、你不必再作态。”
江离昧的手倏地一顿,失笑:“在胡说什么呢。”
九栀奋力挣开他的桎梏,鼓足勇气道:“我知道你的目的。从我们初次见面开始,你就安排好了。”
江离昧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我自始至终只有一个目的,从不掩饰,我喜欢你、想娶你。谈何安排?”
九栀一咬牙关,横下心与他对峙:“竹林里的石碑,分明是别人的。根本就没有所谓的与你相爱的女子。这么做,是为了接近我,对吗?”
那座石碑,九栀其实并不笃定是谁的坟冢。
离开江都时,她在马车里隐约看见有人在祭拜,是瓷心提点之后,才加深疑惑。这时候说出来,是想看他究竟作何反应。
江离昧难得在她面前沉了脸色,神态严肃地向她说:“小九,你我之间的感情,与其他人无关。过去的事,我已向你解释过,不想再反复提。是不是又有人同你说了什么?”
避重就轻的一席话,显得像是她在无理取闹。
九栀本来惧怕他得厉害,但真的说出来后,心里轻松许多。她慢慢道:“既不想提,那我与殿下之间也没什么好说的。之所以决定这么做,是为山城的百姓着想。我既然答应了,殿下就不要再做无谓的猜想。”
回想起和江离昧相识相处的情形,她曾以为自己何其有幸,心喜之人,正是要嫁的人,两情相悦。
“小九。”江离昧唤她。
换作往常,他应该本再哄上她几句,但又觉得没这个必要,她愿意嫁给自己,目的已经达到。他看着她,眸色幽深,深情而宠溺:“你对你的心,时间会证明,我——”
“证明你身边还有别的女人吗?”九栀反问。
“原来你是在顾虑这件事。”江离昧愣了愣,语气倏然温柔几分,他耐着性子解释:“之后父皇也许会安排其他女子嫁给我。但你尽管放心,我心里只有你一人,只有你,才是我的王妃。”
九栀眼底的温度淡去,他明明就站在眼前,她却觉得冰冷、陌生。这副极力辩解,顾左右而言他的模样,甚至让她觉得可笑。
既然已经开口,索性趁此问个清楚,自己要嫁也得嫁得明明白白。
“我见过她,对么?”九栀轻声道。
她第一次这么大胆地直面江离昧,不再惧怕、躲闪,眼神中透露着坚定。
江离昧回想到上次她突然来找自己。
当时蔚月走得匆忙,想必被夏九栀发现了什么。
“当时你突然来找我,我也觉得奇怪,现在回想倒想通了。”江离昧释然,他浅浅地叹了口气,“蔚月来过,办理公事。”
原来是蔚月。九栀对她没什么印象,似乎就在家宴上见过一次。处理公事的理由委实牵强,九栀能感觉到他们关系匪浅,否则为献帝效力的九宸司司主怎么会出现在银粟山城。
知道是谁后,九栀不想继续深究了,也不再咄咄逼人,像是信了他的说辞。她道:“离大雪封山的日子不远了,希望你能让他们加快些。”
江离昧才发现她骨子里其实很固执。
她从前不谙世事,说话轻声细语,总容易脸红,也没什么主见。没想到真执拗起来,自己一时还拿她没办法,在没娶到人之前,仍得小心哄着伺候着。
他叫来陆明仰简单交代了几句,然后从内间的木椸上取了锦镶紫貂毛披风,给她披上。
“我送你回别苑。顺便将此事告知夏伯父。”江离昧立即改口,从善如流。
听他叫着“夏伯父”,九栀心神有点恍惚。
身披他的披风,周身都萦绕着伽南沉的香气,她低头看着脚下斑驳的石阶,或许这就是自己该走的路吧。
打定主意后,九栀都释怀了。
江离昧何尝没有感知到她细微的变化。
夏博彦疼女儿,只要她松口,这桩婚事就成定局。夏九栀是个善良且感性的人,为了山城的利益,一定会选择自己。
江离昧侧目打量她,肌肤粉腻如雪,柳眉红唇,一双澄澈空灵的眼眸水波潋滟。那股不谙世事的清纯,他渴望得到,也渴望摧毁。
他向来做事缜密,滴水不漏,不知为何还是被她瞧出破绽。从回到山城后,她就在怀疑他、防备他。
心底到底有几分失落和惋惜,俩人的关系,如他所计划的越来越近,但心却相互背离疏远。
·
从济苍医馆出来,解无忧快步往林兰别苑而去,一路找寻夏九栀的身影。心里盘算着她离开的时间,算起来明明该追上了,但迟迟不见她人。
骗过谁,他都骗不过自己,心里就是喜欢她。解无忧想到自己来银粟山城的目的——天地广阔,何愁没有容身之处。他离开陇川,泛彼柏舟,褰裳涉水而来,正是为了她。
就算不能与她在一起,守在她的身旁不时能看她一眼,也足矣。
解无忧憎恨自己适才的犹豫。她虽毅然决然,但他感受到了她心里的压抑与不快。
一路来到林兰别苑,门扉半开,远远地传来扫帚扫落叶的“哗哗”声,他走到门口,只见陶嬷嬷和几个丫鬟正在打理前院里的花木。
山城的秋天很短,冬天来得急,雪说下就下。得提前用稻草或麦秸把不耐寒的树包起来,免得它们耐不住冬天的冰雪。
解无忧叩响铜环,问道:“嬷嬷,小九回来了吗?”
陶嬷嬷抬起头,循声眯细眼睛仔细看了看,慈祥的脸上浮现温暖的笑容,她招招手,道:“是无忧啊,小九出门了还没回来呢。外面风大天冷,进来候着吧。”
“不用了嬷嬷,我现在去找她。”说罢,又就转身离开。
陶嬷嬷边修剪枝条,一边笑着喃喃:“这俩孩子,还跟小时候一样。”
“要是这俩孩子……”陶嬷嬷想了想,笑得合不拢嘴。两个都是她精心呵护,看着长大的,金童玉女,怎么看都是一对儿璧人。
解无忧朝下山的路走去,难不成瓷心来了医馆,小九又刚好去找瓷心了?或是……
想着,他加快脚步。
·
跟着江离昧,夏九栀一直默默数着上山的台阶,从小到大上山下山无数多次,她从来没数清过。
她慢慢地朝山腰间走着,突然见到前方有个人,迎面走来。
“解无忧?”江离昧看清后,伸手揽住九栀。他勾了勾唇角,有几分讥诮戏谑:“二殿下这行色匆匆的样子是赶着去哪儿?”
解无忧一怔,看着相互依偎的两人,满腔的话霎时如鲠在喉,心里某处止不住地抽疼。
事情发生得突然,九栀也慌了。
他在这里出现,一定是刚去林兰别苑寻过她。她既心酸又心疼,同时也明白不能再这样下去,她实在害怕自己后悔刚刚做下的决定。
“二殿下,我和凌王,正要和父亲去说我们的婚事。”红唇轻启,她说。
山上的风很冷,解无忧只穿着单薄的锦袍,但他浑然不觉身上的寒冷,“我是来——”
“二殿下方便的话,回去后帮我告知文修和瓷心一声,就说我心意已决,要嫁给凌王殿下为妻。谢过二殿下了。”九栀不等他把话说完,径直抢过话,满脸决绝。
江离昧扬扬眉,她选择主动对解无忧说,让人有些意想不到。
解无忧在他眼里自始至终都是个跳梁小丑,这些年他在陇川过的什么日子,江离昧再清楚不过。他根本不配自己用正眼看他。
心里虽如此考虑,但夏九栀表现令他十分满意,搂着她的手不由又收紧几分。
夏九栀藏袖子里的手紧握成拳,指甲都快剜破掌心。她仍勉力维持着笑意:“天寒地冻地,二殿下衣衫单薄,早些回去吧。”说罢,搀着江离昧的手,拾阶而上,没有回头。
他们说话时,天就阴了。
错身而过时,有几滴小雨落在九栀的面上,雨水里夹杂着细碎的雪糁,冻得她控制不住身体的瑟缩。
解无忧驻足,回身望去。她本就身形娇小,披着江离昧的紫貂裘,更加显得娇小玲珑。
他神色黯然且落寞,她不想再给自己机会,把他推远。
拖着沉重的步伐,解无忧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济苍医馆的。
她做的每一个动作、说的每一个字,都狠狠鞭笞着他,疼痛抽筋剥骨。
·
陶嬷嬷听说小姐回来了,特意从花房里出来迎。没想到江离昧也在,刹时仿佛扫了兴致,本来以为是无忧呢。她又向后头张望了一眼,还是没见到无忧。
这个时候,陶嬷嬷忽然注意到九栀身上披的紫貂裘不是她的,这尺寸,一看就知道是男子穿的,除了江离昧,还能有谁?
想着想着,陶嬷嬷心里竟然觉得不是滋味,心里对这个凌王生出几分不喜。
陶嬷嬷连忙说:“小九,无忧刚出去找你了,不知道你们碰上了没?没碰见的话,我这就去喊他回来,应该没走多远。”
“不用了,他回医馆了。”九栀道。
“……”陶嬷嬷心里暗暗遗憾,碍于江离昧在,没有表露。
“嬷嬷,我有些事要同父亲说,就先和凌王殿下去花厅等候了。”说罢,就朝着花厅的方向走去。
透过花厅后方的窗牖,可以看到书斋前郁郁葱葱的冬青。
这树顽强得很丝毫没被骤冷的天气所影响。红玛瑙似的果实明艳艳的,团团簇拥,十分惹人爱。
江离昧跟上她的步伐,不解地问:“为何不直接去城主府见夏伯父?”
九栀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刚才城主府的台阶边见到解无忧,她慌了神。压根忘了要去找父亲说自己和凌王的婚事,等回神时,已经来到林兰别苑门口。
“父亲很忙,我想等他散值回别苑后慢慢说清楚。”九栀随便寻了个借口搪塞过去。
父亲最近很忙,九栀也不知要等到何时,江离昧就在离她不远的地方,九栀如坐针毡。
“冬绥,为殿下沏盏茶。”她起身吩咐,而后向江离昧道:“我失陪会儿。殿下请稍坐,有什么事吩咐冬绥做就行。”
冬绥路上一直远远地跟着,虽不知道小姐和两人说了些什么,但是隐隐约约猜到七八分。
听到她叫到自己,也只能硬着头皮去陪,心里默念:撑到老爷回来就好……
九栀走出花厅,冰冷的空气从四面八方涌来。
她深深地呼了口气,脑海里反复回想解无忧方才的表情,实在于心不忍。她心里被什么东西压得喘不过气来,与其坐在那受煎熬,还不如趁父亲还没回来,先出去走走透透气。
她取了一把青色的描蓬莱紫的纸伞,就从后门穿出去。
后院梅园的梅花枝条遒劲,陶嬷嬷把别苑的花草打点得妥妥当当的。再过个把月,这些梅花都该长花苞了。
九栀一路走出去,走过悬索桥,不知不觉就来到夏青栀的墓前。
鹿呦山上已经开始飘小雪,她撑着伞,风还是把雪吹落在她鬓间,沾上点点雪白。
墓前依然干净整洁,有人打扫过的痕迹,想来想去,应该是解无忧吧,或是父亲来过。九栀没把此事放在心上,拢了拢裙摆,在石碑边蹲下来。
“娘,您要是女儿,也会和女儿做一样的选择吧?”她看着墓碑上柳青栀的名字,眼眶渐渐湿润。
“还有无忧……今天我对他说了很多太过的话,心里其实很难过。娘,您也是看着他长大的,你会希望女儿和他在一起吗?”
九栀话音刚落,一片枯黄的树叶打着旋,摇摇晃晃地落下。
被寒风一吹,孤零零地飘落在柳青栀的墓上。
九栀怔怔地看着这片落叶,缓缓伸手去拾。她声音哽咽,手也微微颤抖,她摇头:“女儿其实也有些喜欢他,女儿知道凌王虚伪,但我无法仅仅为自己做选择。”
“等嫁去东努江都,女儿就不能时常来看您了——”
“你不能去东努。”背后突然传来声喝止,说话的声线低沉得几近沙哑。
九栀吓了一跳,连退好几步,高声道:“你是谁?”她满脸戒备,这地方极其隐秘,怎么会突然闯入外人。
九栀小心翼翼地打量他——这人约莫三四十岁左右,乌黑茂密的头发又乱又长,脸上胡子拉碴,衣衫也旧得发白。但五官深邃轮廓分明,鼻梁提拔长眉浓密,举手投足都是成熟男子的气息。
他道:“我叫吴错,是你母亲的故人。”
“我和你母亲联络的信鸽带我来的,她从前常来此处吧?”吴错瞥了她一眼,然后走到坟前。
九栀睁大眼,谨慎地提防:“那你来这里做什么?”
吴错没有回答她的话,垂目看着石碑,神色莫测,良久后道:“你娘并不是单纯死于雪崩,她是为了保护你和你父亲而死的。”
“难道有人在害她?怎么可能!”九栀不敢置信,失声喊道。
吴错道:“当年的雪崩或许是人为。她的死,和东努皇室、九宸司、包括你即将要嫁的江离昧,都有莫大的干系。”
“我娘到底是什么人?”九栀颤声问。
听陶嬷嬷和爹说,母亲是东努人,是个再寻常不过的普通人。如果真是这样,她怎么会和东努皇室、以及九宸司扯上联系……
还有江离昧……母亲死的那年,他不过是个总角孩童,他在其间又扮演着什么身份?和娘亲是什么关系?
想着想着,九栀背脊发凉,脸色惨白。
“她的身份,之后你自会知道。我来,是劝你一句话。”
九栀手撑在石碑上,稳住紊乱的心神。
她之前被江离昧骗过一次了,这次断不能再轻易相信别人,她故作镇定问:“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我不会骗你。”
九栀蹙眉:“如果事情真如你所说,我更应该去江都,去要查清整件事。”
吴错说的话,和母亲的一些行为举止极为吻合,她甚至不怀疑他说的有假。但这件事太过诡异,说不出的古怪。
吴错不置可否,道:“你的脾性当真和她一模一样。你要知道,查清真相并不是件容易的事,你真的想好了吗?”
九栀沉默不语,她从没想过母亲会有另一个身份,甚至从没怀疑过她的死因。
山城每年都会有人死于雪崩,这是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我过段时间会去江都,之后有办法联系你。天色不早了,该走了。”说完,不再理会夏九栀,很快消失在她视线中。
九栀站在原地,久久不得动弹。
不知从何时起,周身像有一张无形的网将她笼罩,她挣不开,也逃不出。
直到手脚都被冻得冰凉,九栀才回过神。她木然地掸了掸衣衫上的雪,慢慢走回林兰别苑。
信与不信,皆取决于她自己。
但想要知道真相的心,早已大过了对吴错的怀疑。
·
林兰别苑中,地龙烧得正旺,满室温暖如春。
进屋后,九栀脱下外衣随手递给冬绥,因寒冷而僵硬的双手慢慢地有了温度。
“小姐,你可回来了!”冬绥双手抱住沉甸甸的狐裘,抖掉上面的雪花,呼天抢地地喊道。
“怎么,江离昧欺负你了?”九栀淡淡问。
“他怎么会在意我一个婢女。”冬绥捂住半边嘴巴,凑到她耳边悄声道:“待在那儿气氛太闷了,比挨嬷嬷训还难受。”
“父亲回来了吗?”九栀往花厅的方向望了眼,打算过去。她已把江离昧扔在那晾了足足一个时辰。
冬绥算了算,道:“刚才底下的丫头来说过了,这会儿老爷应该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吧。”
“那就好。”听说父亲快回来了,夏九栀毫不犹豫地踏进花厅。
听过吴错的话后,九栀想起和江离昧相处的每一刻,都如芒刺在背。这人心思实在太过深沉可怖。
江离昧正神态散漫地坐在圈椅里,见九栀进来,问她:“去哪儿了,这么久。我一直在等你回来。”
“去帮陶嬷嬷做了点事。”九栀干脆利落地答道,佯装着平时的模样,不让他察觉异样。
江离昧没戳穿她的谎言,两人如今的关系,有些微妙。
明明他们即将成为这世上关系最亲密的人,可惜貌合神离。不过他有自信,能让她彻底爱上自己。就像蔚月离不开他一样。
两人在花厅聊了会儿,夏博彦就回来了。
“父亲。”
“夏伯伯。”
听到这声“夏伯伯”,夏博彦就猜到了几分。
“怎么,小九答应你了?”他在主位坐下,开门见山地问。
“是,小九同意了。我就来与您商量一下,也是征求您的同意。“江离昧噙着笑,微微颔首,说话滴水不漏。
夏博彦看向夏九栀,目光柔和,“想清楚了吗?”
九栀点点头,“嗯。”想了想又道,“但女儿擅自向凌王索要了一件东西,希望父亲不要生我的气。”
“女儿终究还是大了啊,一切由你自己定夺就行。”夏博彦感慨。
“夏伯伯,除了聘礼。我还向父皇奏请,派徭役至山城修路。路会在封山之前建好,我会踏着这条路来娶小九。”
“哦?”夏博彦有些惊讶,这就是她向凌王索取的东西吗?他心里叹息,这孩子啊,还是和她娘一样。
“既然小九属意你,当父亲的自然答应。但是,凌王,我膝下就这么一个女儿,从小到大,没受过半点委屈。我将她托付给你,你务必要好好待她。”夏博彦看着九栀,话却是对江离昧说的。他相信女儿做的决定。
“那父亲早些休息吧,我和凌王先出去了。”看着头发半白的夏博彦,想到不久后就要离开,九栀心中万般不舍,行至门口,又回首看了一眼,见夏博彦正微笑着看她。
九栀忍着就要夺眶而出的泪,快步离去。
夏博彦回到书斋,推开紧闭的窗牖,远眺鹿呦山。因没歇息好而布满血丝的眼睛在此时泛红,眼底带着担忧。他长长太息。
“去叫解无忧,让她明日一早来趟城主府。”须臾之后,夏博彦揉揉额角,吩咐下去。
·
九栀把江离昧送到林兰别苑门口。彼时天已经快黑了,她递给他一盏点着烛火的六角灯,“我就不送了。殿下答应我的事,回去先准备起来吧。”
“我答应你的,定然会做到,你放心就好。”江离昧笑道,他很喜欢她轻声细语说话的样子。尤其是在银粟山城朔风刺骨的冬日,更加想拥她入怀。
他心里想着,也照做了,试图在她光洁的额头上落下一个吻。
九栀不着痕迹地避开,盈盈的笑意比夜晚的灯火还要绚烂,她道:“殿下,我等你娶我。”
江离昧亦笑了,“好。”
目送他离开,九栀的眼神渐渐冰冷。她收拾好心绪回到越桃阁,卧在榻上静心揣摩吴错所言。
瞥眼瞧见旁边忙前忙后的冬绥,她忽然出声:“冬绥,若我再去东努,可能不会像上次那么简单了。”
冬绥不解,歪着头问:“小姐说的是凌王吗?”
九栀点了点头,随即又自己否掉:“不仅仅是他。”
“小姐,有些话我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见她欲言又止,九栀用香匙往香炉里添了点香,慢慢道:“说吧,我俩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冬绥神色认真:“我觉得小姐最近几天有点不一样。不知道该怎么说,小姐好像心事很重的样子,变得很深沉。唔——,说不上来。”
九栀被她煞有介事的模样逗乐了,心中的疲惫扫去不少,笑道:“想什么呢,傻丫头。”
“冬绥,你好奇我娘的事么?”她忽然道。
“我没见过夫人,但是小姐好奇,我就好奇。”冬绥说,“小姐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没什么,我在想,我娘会不会有什么事瞒着我爹?”她托腮,若有所思。
冬绥听闻,惊愕地捂住小嘴,瞪大眼睛,“小姐你的意思是——”
“瞎想什么呢!不早了,熄灯休息吧。”九栀瞧她又要胡思乱想,啐道。
闻言,冬绥敛了笑,利索地伺候她宽衣歇下。
冬绥去休息了,室内安静,袅袅沉香浸透了越桃阁。九栀靠着十香浣花软枕,翻来覆去睡不着。于是披上外衣,缓缓走到书桌前。
铺开纸张,她思索了很久,终借着烛光,提笔在纸上一笔一画地描摹起来。
***
济苍医馆。
翌日一早,题文修刚把医馆的门打开,就见解无忧从后院走出来,要往外面去。
“诶!昨晚你醉醺醺地回来那么迟,现在这么早你又要去哪?”题文修拖住他的袖子喊,“医馆的活你可别想跑!”
他压根不真指望解无忧能帮自己干什么活,不过是怕他感情受伤做傻事。昨晚上题文修躺在床上,子时都未就寝,一直在等解无忧,半夜听见动静跑出去一看,果然事情不大妙。
题文修着实佩服这人,昨晚喝得酩酊大醉,今晨又像没事人一样,当真海量。
“没事,夏伯伯让我去趟城主府。”解无忧回应。说罢,拿起悬挂在门边的酒壶和早食出门。
之前解无忧每次回来,题文修都会解下他的酒壶,去隔壁酒铺子罐满酒,挂在门背后。解无忧久而久之也习惯了。
题文修摇头,唏嘘道:“唉!爱情真叫人捉摸不透。”
“啪!”题文修脑袋上挨了一巴掌。
“说得好像你挺了解似的?”瓷心站在他背后,冷不丁地道。从题文修受伤起,瓷心几乎每天早上都会带早食来医馆看他。
“嘿嘿,不了解不了解。了解的话,就不会每天惹心心生气了。”题文修后背僵直,好在脑袋活络,马上就接话。
“你说小九怎么想的?怎么就突然同意了?”题文修冲她嘀咕。
瓷心柳叶似的黛眉皱成一团,杏眼里也是满满的不解之色,沉吟了会儿:“过会我们去问问不就知道了。”
·
天不亮的时候,小厨房里就传来碧梗粥的香气。
九栀颈间系着襻膊,在厨房里做早晨的吃食。粥熬得软烂香糯,配上几碟爽口的小菜,被她一一放进雕花食盒里。收拾完,一手拎食盒,一手撑着伞,走向城主府。
她从城主府后门进去的,府里当值的人皆认识她,见到她都会躬身叫声“小姐”。九栀轻车熟路地来到群贤院,走到拐角处,听见前面有人说话。她下意识停下脚步,探身瞧了眼。不远处的男子身长玉立,剑眉星目,竟是解无忧。
她心里不知怎么跳得厉害,也不敢过去。只见解无忧和下人说过几句话后,推开了群贤院的门。
九栀悄悄的跟在后面,鬼使神差地将窗户推开一条缝。向里面看去。
“夏伯伯。”解无忧躬身作揖。
“无忧,坐。”夏博彦今日面色和悦。
眼前的男子,清风霁月,萧萧肃肃,爽朗清举,和小时候判若两人。他缓声问:“小九的事情,你知道了吧。”
解无忧微微一滞,而后颔首:“嗯,她同我说过了。”
“她为何会同意这门婚事,想必你也是知道原因的。”夏博彦语气很笃定。
他一直留意着解无忧的神情。见他不语,继续道:“夏伯伯今天找你来,是有一个请求。夏伯伯知道这么做很过分,但仍想请你答应。”
“夏伯伯,我答应你。”解无忧开口。
他能猜到夏博彦找自己来的目的。之所以找自己,一是出于信任,更多的是不得已之选。
夏博彦有些讶于他的反应,语气缓和,徐徐道:“无忧,如果小九有什么意外,你一定要去帮她。”声音透着苍老和疲惫,还有无能为力。
“我无法出面阻止……如果我出面,可能会牵扯到山城的百姓。”
“夏伯伯。”解无忧说:“这些事哪怕你不说,我也会去做。我曾对小九说过,只要她有一丝后悔,就即刻带她走。这些话,我会一直记得。”
九栀站在窗边,眼眸低垂,心中五味杂陈。
谢谢支持,么么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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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死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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