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毒辣,仿佛能看见漂浮雾气。方砚知本不想让沈舒年跟着自己出来奔波,然而沈舒年倒是个倔脾气,说什么也要和他一同去长安镇。
桐油虽不是什么稀罕物,但是安庆村多以种田为生,村民世世代代靠山吃山,却多是松树,没有桐树。所以桐油只能到长安镇上买,小摊小贩聚集于此,各种物品琳琅满目,正好可以填补制墨时的材料空缺。
这太阳晒得方砚知眼前发昏,他揉着太阳穴,缓解日晒带来的阵阵头晕。
“怎么就不愿意在家里待着,等我回来呢?这天这么热,你要是中暑了,我可管不了你。”
听到方砚知的抱怨,沈舒年笑了一声,没有搭腔。他好像感受不到周围温度一般,看起来自在得很。方砚知已经热得满头大汗,他还是一副翩翩君子不染凡尘的模样。
沈舒年递给方砚知一块丝帕,示意他擦一擦额头上的汗。方砚知先是垂眸看了一眼帕子,又抬眼看着和他仿佛不在一个季节的沈舒年,忿忿不平着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沈舒年滴汗未出,他却热得快要虚脱,实在是匪夷所思。
他毫不客气地从沈舒年手上一把把帕子薅了过来,撂下一句轻飘飘的“谢谢”。沈舒年耸着肩膀,不打算和这个一点就炸的人形炮仗一般见识。
方砚知展开帕子,看着上面绣着的兰花纹样,立即来了精神。他伸手按住沈舒年的肩膀,帮他停下脚步,把帕子往他眼前凑,笑出了一脸明晃晃的不怀好意。
“唷,这个绣法够精巧的,谁给你绣的?”方砚知含着笑,戏谑地打趣沈舒年,“不会是哪家姑娘喜欢你,但是不好意思当面宣之于口,所以用这帕子表白心意吧。”
听到这样揶揄的话,沈舒年皱起了眉头,旋即又舒展开来。他的声音听起来仍旧是一如既往的平缓友善,却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
“这可是纯纯说笑了,别在大庭广众下说这样的话,平白无故毁人清誉。”
他手上使劲儿,把肩上方砚知搭着的手打落下去,发出清脆一声巴掌响。方砚知没预料到他的突然发难,痛感来得猝不及防,闷哼一声收回手。
沈舒年看也不看,见摆脱了人,快步向前走去,想要赶快结束这场无聊的对话。
还真打啊。
沈舒年这一下打得结结实实,力道雄厚,方砚知还没反应过来,手上就开始泛出了红痕。他捂着手,刚想和沈舒年好好理论一番,就看人已经大步向前去了。
没想到真把人给惹急了,方砚知那总是挂在脸上的笑意僵住了。他敛起嘴角,不自在地摩挲着自己的手腕,看沈舒年没有半分停下脚步等他的意思,只得认命,加紧追了上去。
方砚知赶至和沈舒年并肩,仰长着脑袋偷偷去瞧他脸上神色。见人眼帘微低,鼻梁高挺,唇角抿得极紧,一脸冷漠。
方砚知服了软,小心翼翼地试探道:“真生气了啊?”
“岂敢。”
沈舒年冷哼一声,开口就是敬语:“我怎么敢生方公子的气,方公子是做大事的人,自然看不上沈某这一点随身物品。”
沈舒年脾气很好,不光长得一张十里八乡媒婆争先恐后说亲的脸,身姿更是挺拔潇洒。
他脸上总是挂着如沐春风般的笑意,让人忍不住心生亲近。一双眼睛如雾如梦,似笑非笑地盯着人看,颇为深情。他一般不怎么生气,但是方砚知知道,这种人一旦发怒起来,可是十头牛都劝不回来。
沈舒年生气时不至于撒泼打滚大喊大叫,但是这种阴阳怪气的架势,方砚知也着实招架不住。
一时半会儿哄不住人,方砚知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发挥自己的死皮赖脸**。他拉住沈舒年的袖子,不让他走快,一边不要脸地摇摆着沈舒年的衣袖,一边放轻了声音讨好道:“我错了,你别生气。”
沈舒年面无表情,他先是尝试着挽救自己的袖子,然而他越拉扯,方砚知就拽得越紧。几番争取下来,沈舒年率先败下阵来,生怕二人之间力道一个没注意,给他当街扯出了个断袖。
“成何体统,你给我松开!”
见方砚知不肯松手,沈舒年摆出一副严厉姿态来呵斥他。发现这招也对方砚知没用后,沈舒年揉了揉眉心,有些无奈地说道:“你扯着我的袖子不肯松手,是在对我撒娇吗?”
“那我对你撒娇的话,你肯原谅我吗?”
方砚知睁大眼睛,努力装出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来,然而本人实在过于恶劣,看起来有一种蹩脚的友善。
沈舒年本来只是有些不忿,看到方砚知这般模样,那些浅薄的怒气早已消失殆尽。他被方砚知逗笑了,旋即意识到自己应该保持冷漠,才止住唇角笑意。
虽然他的笑容一瞬即逝,然而方砚知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的情绪变化。他拽住沈舒年的手加大了气力,声音尾调上扬:“你笑了,你笑了就是不生气了。”
“好,你先松开我。”沈舒年注意到身边来来往往的行人频频侧目的眼神,大多带着探究和疑惑,觉得自己和方砚知好像两个贡人赏玩的器物。
听到沈舒年松口,方砚知也不好意思继续赖着人。他松开了沈舒年的袖子,然而长时间的捏揉,袖子上早已经布满了层层叠叠的褶皱,看起来不太雅观。
沈舒年不悦地瞧了一眼衣袖,他啧叹一声,抬起一边的眉尾,想要方砚知给个解释。方砚知傻笑着,打算蒙混过关,只是简单地拍了拍他的袖子,权当抚平姿态。
沈舒年压住心上烦躁,将怨气随着叹气排除,给自己做了好几遍心理建设后才肯重新搭理方砚知。袖子褶皱一时半会儿消不下去,沈舒年只得往自己身后藏。
见方砚知笑得没心没肺,沈舒年没忍住笑骂道:“也不知刚才是谁扯着我的衣袖不松手,众目睽睽之下哭着喊着要我原谅他,没想到这么快就原形毕露了。”
方砚知抓了抓脑后头发,站在沈舒年身边,又有了恃宠而骄的底气。他毫不愧疚自己毁了沈舒年一身衣裳,大言不惭地道:“沈公子宽宏大量,不和我这般小人物计较,不然我怕是要伤了心了。”
他挽住沈舒年的胳膊,帮助他遮住袖子上的痕迹,嘴上还念念有词道:“等我们成功做出墨块来,到时候一定供不应求。不说成为一方首富,肯定也能衣食无忧,届时我一定会加倍地赔你衣服的。”
“你倒是自信,不怕这就是一场亏本买卖?”
“我自有分寸。”方砚知收起了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少见地认真起来。
按常人审美来说,方砚知称得上一句俊俏儒雅,是十里八乡挑不出的好样貌。在这安庆村一窝子风吹日晒的糙汉里,没有卖过力气,又是个不可多得的细皮嫩肉。
然而原主有赌瘾,品行不端。除了阿飞这个淳朴热情的大傻子愿意和他亲近以外,其余农户都对原主避如蛇蝎,生怕被他找上门来借钱。
自从方砚知穿越到这具身体里后,自然也带了自己那无所事事的散漫态度,看起来总是懒散,不肯好好站着,一天到晚没个正形。
再好看的皮囊在这一块块庄稼地里,都是毫无用武之地。像安庆村这样贫瘠落后的小村落,农户常常攒不住银子,要是恰逢干旱冰雪等天灾降临,庄稼收成不好,更是入不敷出。
所以即使方砚知长得再怎么标志好看,也没有人能好好欣赏。在安庆村里,就算来个天仙,怕也是要先学会如何种地来养活自己。
沈舒年看方砚知少有的认真模样,有些新奇,没有出声打破氛围。他双手环抱站在一旁,欣赏方砚知难得的真情流露。
“先不说我家学渊博,祖祖辈辈都浸淫这一门手艺。再就是我当然自有打算,即使最后失败了,所有材料心血都付诸东流,我也能够用剩下的钱找到一份活计,绝不会让你跟着我饿着肚子。”
方砚知看向沈舒年的眼睛,二人差不多高,沈舒年能在他的眼睛里面看到自己怔愣的倒影。
方砚知这一番话听得沈舒年有些感动,不过他还是很快收住了自己泛滥的心绪,嘴上依旧得理不饶人:“还想着我呢,到时候若是失败了,你的仇家债主接连不断找上门来,我们怕是要江湖逃亡,过不了一天安生日子。”
方砚知有些奇怪,他随手在街边小贩处买了一包盐渍豆子,拆开口后先是递给了沈舒年。
沈舒年不太喜欢这种零嘴,方砚知也没在意,边走边将豆子往自己嘴里扔:“到时候那些人要是找上门来,你就直接跑。就连我和你在一起生活了十天半个月,都不知道你的底细,那些追债的想必也不会为难你,你又不需要和我躲躲藏藏的。”
沈舒年好长一段时间没有说话,方砚知一包豆子都吃完了,才听到他快要消散在风里的话语。
“要是真的失败了,我绝不会让那些人伤害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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