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闹市区?人头?
于骁一愣,浑身的血直冲脑门儿,太阳穴突突地跳,他一把揪住丁振钢,拉到面前。
“上哪儿打听的?”
于骁是个进入工作状态很快的人,工作和生活几乎是两套皮,即便私底下跟办公室的人关系都很不错,现在也有几分压迫感。丁振钢才转正,对于骁又爱又怕,一说话就舌头打结。
“我……我蹲坑,李、李李李、李副跟张局打电话,听、听到的。”
“慢慢说。”江行之拍上丁振钢的肩膀,眼神示意于骁松手。
“城北那个科技园,都开始出现尸臭了,好多人围着拍照。”
科技园、上班族、人头,每一个词都在暗示这件事会传得多快。
“骁哥。”万铮哭丧着脸蹭过来:“又上热搜,张局又要开会批斗人了。”
“外勤组注意!”老李推门而入:“瞪羚产业园南侧,东升路西段一百二十米处,即刻出警。”
“是!”
办公室里的倦意一扫而尽,个个儿都收拾好了装备,最掉链子的万铮也在于骁的死亡注视下抖着手放好了对讲机。
江行之是整个办公室里最大的闲人,慢悠悠地靠在那实木桌子上,像趴在树枝上的大蛇,眼神阴冷懒散,把外勤组的几个人都观察了个遍。
“李副,我呢?”江行之的声音在老李身后炸开,像在质问。
老李错愕,露出一副“我很难办”的表情。
“江队,你刚到江城,这次案件……”
“这次的案件我带于骁。”江行之打断道,语气从容轻快,但又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刚好,我熟悉下环境。”
老李比他意料中好说话,点点头:“那就听江队长指挥。”
于骁刚出办公室门两步,耳尖听到江行之最后一句话,立马杀了个回马枪,紧紧抱住江行之结实的手臂。
“对对,带我好,我特别喜欢江队,一见如故!”
说完,对着江行之露出个笑,带着他迅速逃离现场,大步流星地赶往储物室。于骁拧开门把江行之推进去,半个脑袋钻进衣柜里找出一件灰色短袖扔给他,毫不见外。
“你这多热啊,换我的短袖。”
江行之眼底的惊讶一闪而过,也不多挑拣,动作麻利地脱下长袖制式衬衫,换上于骁那件灰色速干衣。
江行之骨架不小,宽肩窄腰,肌肉匀称,偏低的体脂让他的肌肉线条看起来格外精悍漂亮,连皮肤下青蓝色的血管都像装饰。
警裤挡住了于骁的视线,只让他看到窄瘦有力的腰,还留给他一个关于两条长腿的想象:回头跟万铮打赌,江队肯定只练上半身。
“别看了,走吧,坐我的车。”
.
瞪羚产业园。
这里是城北区唯一称得上欣欣向荣的一片地。早年建钢厂多选址城北,这里也富过,后来产业转型失败,其他区乘风直上,这里似乎被留在了过去的时代,老旧、破败,像一位老人卧床不起。
直到近些年,文明城区创建工作有了点成效,城北区南部的一块地洗干净了脸,建成产业园,租给有理想的创业青年,这片城区才终于长出了新喙。
黑亮的牧马人拐进东升路,气势顿减,每移动一米都格外艰难。早高峰的车辆像流沙,将高大的越野车完全包裹,加塞的电瓶车更是将这份拥堵推向极致。
“要不下车走两步吧江队,就百来米,这边一直都堵。”
“这能开门吗。”江行之拧开保温杯,品茶似的咂两口放回去:“坐好。”
于骁轻轻一挑眉毛,江行之这人说话简直淡得没味儿,说这话都平静得像参禅悟道。
发动机的轰鸣像是最后一次提醒,越野车半边车身冲上人行道,如一支响箭,叫嚣着划开拥堵,稳稳地甩进两车之间的树荫。
“我去……”于骁被突如其来的倾斜震得小心脏一跳,看一眼保温杯,又看一眼江行之精致的侧脸,又看一眼保温杯,嘴不受控制地蹦出一句话:
“姜还是老的辣。”
发现人头的地点是产业园南侧小广场,园区的开放式入口,广场往内是独栋小别墅和小楼,往外是一条街的餐饮店。附近人流量大,为了不影响市民正常出行,警戒线只有一层,线内是勘察人员,线外是上班路过的小年轻。老李站在线外向报案人了解情况,旁边的是扶着丁振钢呕吐的万铮。东大桥派出所的人杵在阴凉处,要不是浅蓝色执勤服加以辅助,江行之几乎没办法从行为上分辨他们和吃瓜群众。
即便是没穿警服,江行之在人群里也格外出挑。王所长先看见江行之,眼睛一亮,再看见穿夏季执勤服的于骁,更加确定江行之的身份,忙叫警员备上一副鞋套手套,给他开出一条道。
江行之的名声他也略有耳闻。
王所长刚要撩起警戒线,江行之自己身子一矮钻了进去。
“谢谢,不用。”
“死者……死者是一名壮年男性,角膜上可见扩大的白色小斑点,初步推断死亡时间不到十小时。颈部伤口为切创,刃缘平直整齐,深达颈骨。”法医跟着江行之绕着喷泉走了半圈,喋喋不休。“颈骨是被掰断的,但头颅表面未见挫伤、擦伤,至于死因还不好说,要找到身体进一步确认。”
见江行之停在喷泉北侧,王所长上前补充道:“这是我们来了就有的。”
斑驳的血迹延续了约50厘米,边缘相互粘连,已经干涸,表面浮着被血浸过的碎渣。
“这一块也要提取。”江行之蹲下来,顺手接过于骁递过来的茶色太阳镜戴上:“碎渣的边缘尖锐,凹凸不平,不像砂砾。”
叭叭!
警车特有的鸣笛声成功吸引了江行之的注意。
崭新锃亮的警车拐进小广场,驾驶位的车窗降下来,探出只戴银色卡地亚手表的胳膊,比了个手势。派出所的民警当即心领神会,钻进所里的破面包车,从树荫下挪出来,给这辆警车让位。
王所长眼里的光顿时没了,笑意在脸上堆出一堆难看的褶子。
“江队长,我先去看看。”
江行之点点头,摆摆手让他去。
车后座下来个中年男人,一米七几,微胖,淡眉小眼大鼻头,脸像上过油的发泡面团,汗津津油亮亮。
正是城北区公安局的副局长,孟涛。
“孟局。”王所长笑得比哭的还难看,呲着大牙跟孟涛握完手,又找开车的孙队握手。
孟涛的手松松地一握,又背到身后,顶着他微凸的啤酒肚,像只散步的鸡,昂首挺胸又散漫地迈进现场。
“嗯?”孟涛被警戒线拦了一道,很不高兴,拖长声音质问,吓得王所长连连擦汗,把警戒线撩起来。
一套动作下来,行云流水,看得于骁没忍住爆了个粗口。
“艹。”
“于公子——于同志。”孟涛背着手溜达过来,被江行之抢了话头。
“于骁。”
“到!”
江行之没给孟涛搭讪的机会,一张嘴跟机关枪的似的。
“尽快确认死者身份,增派人手寻找身体,对了,去看看小丁怎么样了。”
“是!”
江行之目送于骁小跑着到老李那边,这才扭过头理会孟涛:“原来是孟局,我是江行之,刚来江城。”
“早有耳闻,江队长。”孟涛准备握手走过场,江行之一手捧记录本,举起戴手套的右手。
“不好意思啊孟局,不方便。”
孟涛面子上挂不住,清了清嗓子走了。
江行之虽到这个省才几个月,在公安系统里却很有名。名校毕业,战功赫赫,工作认真严谨,形象气质好,年纪轻轻的就提了正处,可谓前途无量。孟涛对他这个人的气性打听得多,江行之对工作高度负责,不爱施压,口碑很好,手底下的人都主动打起十二分精神干活儿。系统外难免有几个心虚的人,都说还好江行之没去纪委,不然日子就难熬了,倒也是个刚正不阿的人——不过用他孟涛的话讲,那叫“不会来事儿”。
“孙队。”人油味儿跟着孟涛远了,江行之叫住跟在后头的孙队长:“这里监控摄像头多,尽快全部调取,24小时破案不算难事。”
孙队长一听,如同五雷轰顶。
“江、江队。”
“怎么了?”
“情况没那么乐观。”孙队长全然没了刚才要人挪车的气势。
“怎么个不乐观法。”江行之驻足,转过身问道。
孙队长躲闪不及,撞在他身上又弹出去半个身位。江行之比孙队长高出去半个头,压迫感无声无息地从那张平静的脸上散出来。
“噢——明白了。”他拖长声音,轻快地替孙队长回答了这个问题:“周边监控损坏率高,所以能调取的监控不多,是不是?”
孙队长心都要蹦出嗓子眼儿了,连忙答道:“是,是。”
江行之不慌不忙,接着补全他要说的话,声音甚至算得上温柔。
“不过监控已经在协调全部换新,只是还在走手续,要年底或者明年才能动工,没错吧?”
孙队长汗如雨下,浅蓝色警服背后洇开一大团汗湿。这江行之是人是鬼,怎么把自己的说辞全说出来了。
“是、是这样的。”孙队长也是个老油条,很快调整好心态,皱出一张苦瓜脸开始卖惨:“哎呀江队,时间紧任务重,天气又热……”
江行之笑意一收,语气骤然冷下去几个度:“那我管不着。”
“主要是基层的同志……”孙队长手脚发抖,使出全身力最后一搏。他听过江行之是个很体谅下属的人,不至于这个时候给手底下的警员施压。
“办不到?”
“我们一定尽力!”孙队长眼见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抬头挺胸收腹,立正敬礼,正准备开溜,又让江行之叫住。
“卡地亚手表还是下班戴比较好,戴着出任务不合适,要是磨损过多,影响回收价。”
孙队长脸色“唰”地惨白,立马用右手死死捂住左手腕,连连应好。
于骁刚安抚完丁振钢,站在转角的便利店门口往嘴里灌冰水。空气中飘着让人难以忽略的尸臭和呕吐物的气味,在无风的夏日里格外折磨人。
高温预警一条接一条,从38度跳到最高气温41度,烈日下,浅灰色砖块铺的斑驳地面越发惨白,有种不真实的梦境感,连人影都变得像鬼影。
“于哥。”一声试探的呼唤传进于骁的耳朵,声音温润又乖巧。
于骁觉得自己八成热出幻觉了。
“于哥,我们应该再谈谈。”白瘦的手搭上于骁的肩膀。
于骁脑子里被烈日烤松的弦骤然绷紧!
别吧……别这么个不合适的时候来吧。于骁往日再怎么蛮横成习惯,也琢磨着这两天该收敛一点,凸显自己的优良品德,至少摸明白新队长的性子再闹腾。
“乔彦,我不想谈。”
“我觉得应该谈谈!”乔彦忽然间怒不可遏,压着声音咬牙切齿:“我觉得还没结束。”
“乔彦。”于骁转过去面对着这个叫乔彦的人——他那已经分手半年多、外貌乖巧如同小白兔的前任。
最不合适的场合,最难缠的前任。
“半年前跟我承诺的就此两清呢?”
“我只是觉得……”乔彦攥住于骁的衣领。
“行了你别妨碍公务。”
感情这东西,本就“剪不断,理还乱”,早点放下对谁都好。于骁自己是问心无愧,只是乔彦不这样认为,时不时出现缠着,想要一个说法或者一个机会。正当于骁的血压高得要冲爆脑门儿的时候,便利店的播报声机械地响起:“欢迎光临。”
万铮从透明门帘那一侧钻过来,手上一包湿巾,怀里四五瓶矿泉水,一脸懵。
救星,救星啊!
顷刻间,万铮的身影光芒万丈!
于骁赶紧给万铮递了个眼色,万铮似懂非懂,点点头,钻回去,从便利店另一个门出去了。
不是……不是这个意思。
于骁一边在脑子里把家里记得名字的祖宗求了个遍,一边把乔彦的手指一根根地掰开。他的性取向没有公开,也不方便公开,要是乔彦闹大了,谁都不好过。
“那你再拥抱我一次吧。”乔彦松开手说:“最后一次。”
于骁沉默着,视线乱飘,最终停在江行之的背影上。
如果这个时候江行之能把他叫走,他愿意消停几天配合江行之燃好上任三把火。
警用对讲机红灯闪烁,杂音后响起了江行之的声音。
“于骁,立即归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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