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这么严重!
但即便如此严重,朱炬也没有退让半步。
因为他知道这件事还牵扯到另一场朱雀内部的骨肉之争,他不能让小十二一开始就输了筹码,沦为被放弃的那一个。绝不!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这日晚间,南山红木林竟又传来塌方的消息。
南山原本是一座死火山,所有恶灵都被镇压在山下,依靠阳离神火封住火山口,使之无法脱身。而东方大陆的青木便是维持阳离神火的关键火源。
但是山口被封住了,部分恶灵却试图从其他地方突围,这就导致南山时有塌方发生。
后来,大约六亿万年以前,第四代朱雀神帝朱爀和天机门遥尊的法祖袭明,一起彻底解决了这一问题。
他们在山上遍植青木,引阳离神火入青木根系,在山上形成了一张布局严密的缚灵地网,从此再也没有恶灵能冲破火网逃出南山。
而被阳离神火煅烧的青木,经过亿万年的淬炼,根冠也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变成了现在如晶石般坚硬、挺拔、近乎透明的红木。
红木林出现塌方,意味着有地底恶灵正试图冲破缚灵火网,逃出生天。
朱炬立即赶往南山,来到塌方地点,发现还是之前被破坏过的地方。新修补的青木遗迹尚在,但是折损的树干多达二百株,整体被拦腰折断,在密林中形成一块巨大的圆形缺口。
如此可怕的破坏力,似乎不像内部的恶灵所为,倒好像某个明目张胆的不可抗力。
而能造成这种破坏的,他目前只能想到一人。
突然,一阵乱入的鼾声扰乱了他的思绪。朱炬昂首一瞧,九长老朱燝正倒挂在不远处的树枝上,双手和散发一起下垂,鼾声如雷。形状像极了吊死鬼。
朱炬赶紧飞身过去,闻到他身上刺鼻的酒气,险些晕厥,当即把悬于他手腕上摇摇晃晃的酒葫芦塞上盖子,封住浓烈四溢的酒气。
“九长老!九长老!”试图唤醒他,询问事故来由。
但朱燝已经彻彻底底的醉死过去,怎么推都不醒。
自朱炬负伤后,九长老便被派往南山协助朱熠一起守山,结果他一大半时间耗都在山林间醉生梦死,朱炬所托非人,心中万分后悔。
突然,地面开始颤动、开裂,在裂纹的中央形成一道火红的光圈,就像即将破土而出的金蝉,把地面都拱出了一座小山包。
是恶灵!它们果然发现了漏洞,肆机破网而出了。
朱炬神色惊变,立即飞到山包上空,从乾坤袖中掷出一株带根的青木,以阳离之火引燃,将其栽进山包。同时,引导周围的红木,与青木根须相连,形成密密匝匝的火网,将地底之物奋力镇压了下去。
做完这些,他已经满头大汗。
然,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刚压下的山包,忽然向四周发散开来,如同沸腾的水泡,在红木林的缺口上此起彼伏。朱炬本身有伤,疲于应对,不消一刻便气力不支。
幸好,朱熠和朱炯及时赶来,将各自带来的青木密密匝匝地植在缺口,以阳离之火连接根系,这才将这批异动的恶灵狠狠压制了下去。
但是此番消耗,已将为数不多的青木库存见底。朱炬先问朱炯:“还剩多少?”
朱炯忧虑:“不足百株,下次再有恶灵出没,恐不能应对。”
又问朱熠:“你呢?”
朱熠淡声道:“我这里尚存千株,但若置换全部生斑红木,恐不足数。”
红木长出黑斑,意味着衰老、得病或者死亡,再也维持不了缚灵神阵多久。朱熠每天的任务之一,就是把那些衰老长斑的红木一一替换下来,换成年轻健壮的新鲜青木。
但由于这批红木太久没有置换,得病、衰老的有太多,就算把现有库存的青木全部用上,也是远远不够的。
朱炬沉声嘱咐朱熠:“先紧着那些生斑严重的替掉,预留出应急的五百株,剩下的我来想办法。”
还能有什么办法呢?没有青木火源,别说缚灵地网了,就连他自己都是自身难保。
朱炯本想劝谏,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地噎了回去。
“父亲你看!”原来,他在缺口边缘发现了一只巨大脚印,虽然边际被人为破坏过,但前端利爪扎出的五个趾洞,还是不小心泄露了主人的身份。
朱炯在地上略一丈量,朱炬已经明白了所有。
他捂着胸口,压下胃里那股翻涌的猩意,“玄武有什么动向?”
朱熠看着脚印也是万分不理解,但仍实言相告:“自大长老来过后,她便一直在原处沉睡。”
“从没离开过?”
“从没离开过。”朱熠似乎相当确定。
朱炬明显不信,便亲自来到玄武所在处查看。果见一只黑咕隆咚的大龟,趴在半山腰处,一动不动。状如山巅的穹顶,几乎挡住了天边的圆月。
这时,一阵疾风迎面刮来,带来一股浓烈的似曾相识的酒气,朱炬凤眼一沉,心中积怒,“果然是她!”掌心掣出一道白光,竟要将玄武毙命。
朱熠急忙阻拦:“父亲且慢!”
朱炬怕闹出大动静,将玄武惊醒,只得以雀灵密语与之对话,“别拦我,这只不知天高地厚的玄武,留着迟早是祸害,不如我先结果了她!”
朱熠同样以雀灵密语相劝:“父亲难道相信真是玄武破坏了地网?”
朱炬:“除了她,还有谁?”
朱熠谨慎地摇摇头:“父亲如果信我,就听我一言。玄武没必要破坏南山地网来报复我们,这得不偿失。她身上的酒气,是我给浇上去的,为了给她伤口消毒,我借用了九长老的酒葫芦,不信,你可以去问九长老。还有,脚印这种东西,任何人都可以仿造。退一万步讲,玄武搞出这么大阵仗破坏地网,偏偏最后又掩盖自己的脚印,还没有盖全,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这话倒是说到了点子上。这只天不怕地不怕的玄武,连撞破荧惑城墙都是明着来的,这种欲遮还掩的偷摸行径,不像是她的作风。
但不是她,又会是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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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炯来到和鸣堂前,下定了决心,就算顶着被老父亲责骂,也要劝他三思后行。
刚准备敲门,见一道白光从堂前斜射飞出,瞬间消失在了黑夜中。
虽然那光影很淡,又刻意隐藏身份,但朱炯还是凭多年经验判断,那是他鬼鬼祟祟的老父亲。
深更半夜,他这是要去往何处?
朱炯疑心,连忙收声,尾随跟上。追到青龙客舍时,光影消失不见。
朱炯怕被玄鸟发现,就化成一只白蛾子,落在客舍瓦顶。展开灵力触角,左右四顾。没发现老父亲,倒是被他发现了仓皇进舍的青龙三太子。
“三哥,你去哪儿了?我到处找不见你,还以为……”
“嘘——”青枥并没有发现瓦顶有人,警觉地关上窗子,随后迅速脱下青龙外衫,将其抛在地上,以明火点燃。
“喔,好大的酒味儿……”青栈扇扇脸前的空气,好奇问:“三哥,你出去喝酒了?”
青枥一直目睹那青衫彻底烧着,这才出声回应:“没有,不要告诉任何人,我今晚出去了。”
推开窗子,想让酒味散尽。但不知这是什么酒,竟然有如此浓烈的气味,而且经久不散。六太子都快被熏晕了,想问又不敢问。
而此刻,瓦顶上的朱炯却大为震惊,难道南山地网是被青龙破坏的?他们究竟有什么企图?
这时,原先灼于衣物上的明火骤然熄灭。
三太子戒心大增,终于察觉到房顶细微的动静,“嘘,屋外有人!”
朱炯以为自己暴露了,正要换个地方隐藏,这时,一道白光骤然掠过他,落入了客舍之中。
转过身来,正是父亲朱炬。
朱炯暗惊,本以为自己够隐蔽了,没想到强中更有强中手。这下有好戏看了。
青枥见到朱炬的那刻,表情极不自然。但多年养成的习惯,还是让他假装镇定,恭敬地行礼,“见过城主。不知城主深夜到访……”
话音未落,朱炬的利爪就已经扼住了他的咽喉,只要大拇指稍一用力,便能刺破他的喉咙,让他这数十万年的仙体化为废尸。
“城主手下留情。”青枥已知瞒不过了。
便将自己夜闯南山的经过说出,但是坚决不肯承认是自己破坏了缚灵地网。
“晚辈只是想收集玄武体内,被大长老打散的青龙鳞片,可能与我的家人有关,并没有去过塌方的地方,更何谈破坏。”
朱炬并未松手,反而加重了力道,“三太子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那地上的脚印扎地之深,除了玄武,恐怕只有青龙的利爪才能伪造吧?”
这也是他为什么忽然怀疑青龙,暗中查访。
“何况,龙三太子身上的酒气,没去过塌方之处,做什么急着烧衣服呢?”
忽然,他听到一阵滋滋响声,眼珠往侧方一滚,满脸震惊。
青龙六太子竟背对他,往尚未烧尽的青衫上,撒起尿来。
龙的尿骚气迅速盖过了满屋的酒气。六太子打了个颤,回过头来,狡黠道:“烧衣服怎么了?衣服不合身,打算换一件,难道城主连这都要管?”
目睹他公然毁尸灭迹,朱炬抽了抽眼角,俨然怒不可竭。迅速击开四面的窗子,让尿气飞散。
屋顶的朱炯捏着鼻子,几乎要当场作呕,真没想到这六太子的骚操作这么多。
没了这些证据,即便闹到大长老面前,他也会认定朱炬在刻意诬陷。
青枥怕他激怒之下转头对付青栈,连忙告罪:“舍弟莽撞,还望城主恕罪。但是,您真的误会我了。”
直觉喉间的禁锢松了松,朱炬冷笑一声,“不管三太子是什么目的,我都不会把女儿嫁给你。也请三太子趁早死了这条心。如果还有下次,就不会像今日这么好过关了!言尽于此,请三太子好自为之。”
警告结束,转身而去。
青枥这才确信,他本意并不是来取自己性命,只是来威胁他的。
他咳嗽一声,对着那背影不以为然道:“但你,真能左右她的命运吗?”
朱炬一顿,从他的话里听出了一丝不同寻常。
青枥忆起那道如屋脊般博大艳丽的朱雀火影,那是从朱炫灵台中激发出来的,聪明如他,怎会不知其中的含义?
生来就被上天选中的人,朱炬又怎能轻易左右她的命运。
不惧地与他对视:“城主如今离皇凤就差一步,离死亡也就差一步。进则有可能获得千万年的寿命,退则一定会堕入万丈深渊。城主难道还有别的选择吗?”
“我青龙神木,可以让南山之火长燃不熄。也能为城主进阶提供一大助力,两族合作不好吗?为什么要剑拔弩张呢?”
所以,这才是他破坏地网的目的,他就是要明明白白地让狡凤知道,没了东方青木,整个南大陆都将毁于一旦。而联姻,就是他们唯一的选择。
朱炬瞳孔微缩,半晌没有说话。突然,他隔空抓起青枥掉在地上的竹箫,泄愤似的,用力往膝盖抈了下去。
但尴尬的是,那竹箫非但没断,反而硌得荧惑城主膝盖剧痛。
一向逞强的朱炬当然不会表现出来,强掩着疼痛,改将竹箫狠狠掷回了地上,发出“梆”的一声脆响。
很是气急败坏了。
门砰的摔上,朱炯追上拂袖而走的老父亲,“父亲,这青龙三太子所言并非没有道理,如今天垣大陆的诅咒解除,噬神的反噬也不复存在。如果此时青龙族能提供青木的话,父亲说不定真能借助阳离之火,冲破皇凤玄关,再得千万年的寿命。”
朱炬目露寒光,“所以,你究竟想说什么?拿你妹妹的婚姻,来给你老子续命?我告诉你,今日哪怕求婚的是六太子,你老子或许都能答应,唯独这青枥,绝对不行,他是痴心妄想!”
朱炯不知父亲对青龙三太子哪来的偏见,但今日之事,不宜再争。得给老爹留下揉搓膝盖的时间,他的牙都咬得咯吱咯吱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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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炬走后,青龙六太子虚惊一场,迅速关好门窗,返回客舍,“三哥,你真的去了南山吗?”
青枥也暗自长吁一口气,不在意地摸摸脖颈间的指印,“去了。”
从袖里捏出一枚完整的青龙鳞片,证实他的确去南山捡拾青龙碎片了。
“那……”
“但那脚印真不是我踩的,它原先就在那里了。当我看到塌方和脚印时,心中比你还要震惊。那是两个青龙趾印。”
“青龙趾印?怎么可能?”青栈满脸不可思议。
“是青龙脚印,我绝对没有看错!”
青枥精疲力尽地躺在床上,把鳞片扣在胸前,慢慢调整呼吸。
“可是,南大陆现在除了我们,哪还有第三条青龙?”
青枥神容已经恢复如常,“所以当时,我害怕极了,我知道这趾印如果被人发现,一定会被人误会,到时候我们就是有理也说不清了。所以,我想把它拂去,但是,拂了一半,耳边却传来一阵打雷似的鼾声,有人往这边来了。情急慌乱之下,我只能在原脚印旁边又踩了三个趾印,伪装成玄武的爪印,然后飞快逃走。这也是刚才我为什么不愿意承认去过塌方。我知道这样嫁祸别人不对,但当时,没有别的办法。”
青栈表示理解,安慰他:“你做得对,如果换了是我,我也会这么做。等查出凶手,再帮玄武澄清就是了。反正,那些老鸟也拿她没辙。”
这时,青枥忽然扭头,直勾勾盯着青栈:“今晚,你去过哪里?”
六太子一愣,“三哥,你不会怀疑是我吧?我可没那么大的胆子,也没那么大本事!”
青枥松了口气:“你急什么?跟你开个玩笑罢了。话说回来,这位青龙族的‘前辈’算是帮了我们一个大忙。经此一事,就算朱炬不愿意联姻,也由不得他了。”
青栈有点不明白,“三哥,咱们此番是奉父命前来退婚的,如今反倒成了求婚,父亲那里会不会……”
青枥意味深长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父亲得知真相,肯定会同意我的,我自有分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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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愿意嫁给龙三太子!”小十二听说了昨晚之事,一早就来到和鸣堂,要主动为全族献身。
“胡闹!婚姻之事岂是儿戏?那龙三太子压根就不是什么好人!”
“他是个好人!”
小十二列出了一大堆青枥待人友善的证据,试图说服老父亲,但都被朱炬当成缺心眼,给驳了回来。
城主夫人左右为难,怕她涉世未深,耐心地给她讲解:“离儿,嫁人不是上学堂,时间到了还能准点下课。它是要和夫君一辈子呆在一起,吃饭,喝水,聊天,睡觉,不离不弃。如果这个人不是你喜欢的人,你接下来的人生会很漫长,很空虚,很苦闷,很无聊。就算这样,你也愿意嫁吗?”
得到的回答仍然是,“我愿意!”而且反向劝说起了爹娘,“我没觉得嫁人有什么不好,嫁人又不是上断头台,也不会少块肉,我还会是我,和从前没什么两样。父亲其实大可不必阻拦,毕竟儿女大了,女大不中留么!”
朱炬没想到小女儿如此牙尖嘴利,被气了个倒仰,“女大不中留,是你能说的吗?”
但即便如此,他也没松口。铁了心的要阻止这场联姻,“你现在就去房里呆着,接任大典前不许出门。”
“呆就呆。”朱炫要是肯听他的话,就不是朱炫了。
荧惑城众兄弟姐妹见小十二一连数日从房里逃出来,和青龙三太子厮混在一起,便纷纷揣测她是不是喜欢上青龙三太子了。
但朱炘一句大实话却又让他们忧虑万分:“屁的喜欢,我看她压根就没搞懂嫁人和不嫁人的区别。在她眼里,一辈子和青龙三太子呆在一起,和与我们呆在一起几乎没什么不同,大家都是兄弟姐妹。”
众人恍然大悟,深以为然。
只有二殿下朱熠深知内情,并且觉得有必要再次提醒二人,“你们决定好了吗?这一刀下去可就没有回头路了!”
“尤其是你小十二,”她又用朱雀密语同小十二讲:“这件事原本就和你不相关,你跟着瞎凑什么热闹?”
“怎么和我不相关呢?我上山采木的时候,看到好多红木已经有了黑斑,如果再不拯救它们就来不及了。身为朱雀后人,有义务为鸟族的存续贡献自己的力量不是吗?二姐来南山守林,不也是为此吗?”
“你又知道了?”朱熠顿噎,有时真不知她家小十二是单纯还是通透。
在众多兄弟姐妹里,只有她最了解自己的心意。连长老们都认定她性格孤僻不肯随流,才把她放逐在深山里守林,只有她懂自己是为什么操碎了心。
“而且,还能顺便给不知名阁下弄一套防身鳞甲,我还赚了呢!”
朱熠无奈至极,明明是大龟赚了,你跟着赚什么赚呀?真是天生缺少一根筋。
“我决定好了,别说是挖几块鳞根,就算把我的龙丹献给少城主,青枥也心甘情愿,二殿下动刀吧!”
青枥目光灼灼地转向朱炫,嘴唇微弯,志在必得。但是过于殷勤的讨好,只会暴露内在的野心。
朱熠视而不见,淡声回应:“挖鳞根前我会先给你涂上麻沸散,为保你万全,移鳞术将分七期进行。每期间隔三日,作为适应,期间如果三太子有任何不适,可以随时停止!”
青枥神色坦然,“我信得过二殿下的医术。”说罢,纵身一跃,变换出巨大的青龙本体,躬身匍匐在朱炫的脚下。
鳞次栉比的盾形鳞甲在日光的照射下,呈现出一种年轻、雄健、充满荷尔蒙的草青色。
三趾的龙爪扎地很深,龙角、龙须皆昂扬向上,姿态甚美。
如果单论皮相,这龙三太子的确算得上出类拔萃。
但朱熠却不喜他看小十二的目光,这让他看起来像一个贪婪的捕食者。
青枥有意向小十二展示它青龙的英姿,仰天发出一声震吼,接着溜了溜他的龙须,“至少,我可以在此地多留二十一天了。”
垂下龙头,似乎还想向小十二**,但二殿下没给他这个机会,手起刀落,迅速剜走了他背脊上一块带鳞根的龙鳞,将其移植到大龟的腹口。
“喔喔喔……”
挖鳞根毕竟还是痛的,就算撒上麻沸散,也不能抵消三太子的疼意。
但若能以此博得朱炫姐妹的好感,他受的这些苦也值得了。
等他风淡云轻地回到客舍,立马便露出痛苦的本相,扶着腰身:“老六,快帮我,再撒上层麻沸散……”
青栈一边帮他撒药,一边愤愤不平地吐槽,“三哥,我真不明白你。怎么会对那小丫头那么上心?就算这少城主的确挺招人喜欢,但也不至于让三哥如此屈尊纡贵,又献龙鳞,又献鳞根,这也太舔了。她算什么排面?”
青枥咬牙忍着,却又从袖中取出那枚带鳞根的青龙鳞片,心里暗惊,他今日只是剜出了十块鳞根,就已经生不如死。而这枚鳞片主人,却硬生生的剜出了六百片,她究竟经历了什么?竟要忍受如此切肤之痛?
送走脸色苍白的青龙三太子后,朱熠顺势坐在了大龟甲背上赏景。不一会儿,山门口折回一道白光,二殿下不出所料地给她让了个位置,“回来了?小‘女大不中留’。”
“……”
朱炫脸一红,在青龙三太子面前,她都不曾变色过,却因二姐一句调侃,就浑身不自在起来。
“怎么了,你自己说得,姐姐就说不得?”
朱熠“嗤”一声,一把拿捏到她,像狮子狗似的揉搓了一圈,“真不知道怎么说你才好。你这个小机灵鬼,这样做真的值得吗?”
“当然,”朱炫放松地枕在二姐的腿上,双手抱腹望着天空,“如果联姻,就能给南山带来救命的红木,就算出嫁一万次我也愿意。比起和青龙三太子在一起,我更希望爹爹能永远陪在我们身边。”
“但你为什么不直接跟父亲母亲说呢?”
“如果说了,爹爹就更不会同意我嫁人了。”
朱熠叹了口气,她想阻止小十二,却又理解她的苦心。眼见朱炬头上的白发日益增多,他们每个人都深知,父亲所剩的时间已经不多。
每个人其实都想做点什么,每个人却又无能为力。
“对了,为什么我每次来看不知名阁下,她都在睡觉呢?”小十二岔开话题,转个身趴在大龟背上,两手张开抱着冰凉的龟壳,心里有点空落落的。
朱熠笑道:“玄武本身就嗜睡,加上她受伤严重,睡觉有助于调养身体,恢复能量。简而言之,她睡得越沉,就表示恢复得越快。”
“真的吗?”小十二昂起下巴,满心欢喜地抚摸着甲背,迫不及待地等着她醒来的那一天,“不知名阁下,你要快快好起来,说不定,还能赶上我的接任大典呢!”
朱熠调侃:“赶上接任大典做什么?抢亲吗?”
小十二耳颊灼热,扭头嘀咕道:“……也不是不可以。”
“哟,耳根怎么还红了啊?整日听你唠叨,把大龟描绘得天上有地下无的,我倒想看看,这只大龟究竟有什么魔力,能把我们小十二迷得晕头转向。”
“真的,真的,我没有骗你,不知名阁下,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女孩子。”
“噗!神马?这只玄武是雌的?”
朱熠缓了半天,才知道自己先入为主了。回想起来,这些天她确实没问过大龟的性别,默认这只极具破坏力的大龟是雄的。听小十二讲大龟如何如何美,如何如何漂亮时,她还疑惑,一个男孩子得美成什么样,才能称之为漂亮呢?
如今真相大白,真是够颠覆的。
但奇怪的是,为什么她全程就没感觉违和呢?思来想去,她觉得问题出在小十二这里。
动不动就脸红,不是怦然心动是什么?结果误导了她,她有点不太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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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少城主接任大典,确定在南帝宫举行。
大长老已经决定要在典礼上宣布青龙朱雀两族联姻的消息。在他的一言九鼎下,众人皆不知,朱炬的反抗还有什么意义。
然而,就在大典召开前一晚,朱炬的坚持终于等来了强有力的支援。两个姗姗来迟的白虎族少年,向朱雀提供了一个至为关键的信息。
奉了父命赶来参加大典,却因琐事被绊住,迟了三天才到的白虎族四大王白镜,少年老成道:
“晚辈认为此事不妥,倒不是反对两族联姻,而是怀疑青龙此行另有目的。”
“据晚辈所知,青龙一族一直志在恢复当年神格,少城主年纪轻轻,便已晋身六阶皎凤,就算放到当年的神族,也是不可多得的奇才。如果能与朱雀联姻,对青龙族的提升绝对大有裨益。反过来,青龙族却未必付得起少城主的嫁妆。”
他展示了一份东方大陆的调查报告,“据晚辈走访得知,因为缺少玄溟之水的灌溉,青龙大陆境内的青木成株也已所余不多。即便朱雀与青龙联姻,也得不到理想中的报酬。”
“而且,青龙族先前已婉拒联姻,二子来南大陆后,忽又改变口风,前后态度转变之大,未尝不值得深思。”
深思什么,他没有明说。但青龙白虎二族向来不睦,天垣之战时曾短暂联姻结盟,一致对外,战后没几年,又因其他琐事,导致联盟破裂,互相诋毁。因此他说什么,旁人都不会觉得奇怪。
而且,青龙族好淫的确是出了名的,经白虎四大王这一暗示,立马就有人联想到,青龙两位太子是在见过少城主容貌后,垂涎她的美色,才改变态度急于求婚。
这番陈词真是有理有据,又包含阴阳怪气。正是朱炬想说又不敢说的,但由白虎一族说出来却莫名有信服力的多。
朱炬把这话带到大长老面前说,没想到却遭到大长老的严厉斥责。
“白虎算什么东西,惯会使虚情假意那一套。青龙想要恢复神格,他们白虎就不想吗?他们比任何人都想,却又不敢正大光明来取!这才是真正的虚伪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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典礼终究还是如期在南帝宫举行。
朱炬尽管心里一百个不愿意,面对众多前来观礼的宾客,也只能咬牙忍耐,争取做到表面上的和顺。但私下里已经做好了破釜沉舟的打算。
青龙、白虎同派代表出席,这是自天垣之战后南大陆难得一见的盛况。更令人意外的是,天狗也破天荒地被邀请入荧惑城进行现场直播。
天狗是守垣人唯一允许进入南大陆的仙族,其中的监视作用不言而喻。如果不给他们光明正大窥私的机会,少不得还要在别的方面吃亏,老鸟们审时度势的眼光还是很准的。
天狗主编13000为此决定亲自到访。
“娘亲,你和爹爹就没有打算再生一个吗?”
一大清早,朱炫就被众兄弟姐妹按在妆台前收拾打扮,眼皮耷拉着,可怜兮兮地向朱炆求助。
在朱雀一族,向来有幼子守巢的传统。即由排行最小的后代负责传家。这是因为当年外敌入侵时,家里的父亲母亲哥哥姐姐通常都要出去打仗,就把最小的留下来看家,渐渐形成了定规。
现任城主朱炬就是当年兄弟姐妹中年纪最小的,而轮到朱炫,她又是兄弟姐妹中排行最小的,理所当然要扛起守家的责任。
“你就别指望了!父亲母亲即便再生一个,也生不出你这样的小机灵鬼了!你就老老实实当你的少城主吧!没有讨价还价的地方!”五姐朱炘笑个不停。
正午,大典正式开始。
朱炫披着一身白羽化成的飘逸斗篷,按照事先排演的步骤,由南帝宫的大门一步一步走上陛阶,迈入大殿,来到火神座的下方。
火神座是朱雀神帝的象征,位于大殿正南一个半人高的漆金圆台上。即便已空置了三百万年,在朱雀族内仍有至高无上的权威。
长老们已经在火神座两旁肃立。南大陆六大城的城主都在现场观礼。
那精灵似的白衣少女,踏着庄重的步伐缓行到了圆台下,就在火神座前单膝下跪,接受现任城主朱炬亲手给她戴上的白羽红焰凤冠,正式加冕为荧惑城的少城主。
就算隔着天狗的镜头,天垣大陆的观众们也能感受到在场鸟民们发自内心的欢呼雀跃。
这万年难得一见的接任大典对朱雀一族是盛世,但在三百万年以前,对天垣大陆何尝不是盛世呢?
这些朱雀后裔们,也曾受过世人的瞻仰膜拜,也曾出过无数慷慨赴死的英雄。却因为三百万年前的一念之差,从此和天地正义划开了鸿沟。不得不令人扼腕。
“咦?怎么她手上会拿一把梳子和一把剪子?这是做什么用的?”
揣锐门的小徒,望着天幕中的新任少城主,左手执梳,右手执剪,均是十分好奇。
鱼木掌门捋须自得道:“那是朱雀一族的圣物,理魄梳和裁神剪。相传,朱雀族的先祖十分爱美,为了时常打理自己的羽毛,身上常携一把梳子和一把剪子,后来梳子和剪子就成为朱雀一族权利的象征。上一任朱雀神帝朱煌,手中便握有理魄梳和裁神剪两大神兵利器,威震天下,这‘理魄’和‘裁神’二字,还是我们揣锐门的开派老祖长保式神给题上去的呢?”
“真的假的?难道这两把神兵利器,也是我们揣锐门打造的吗?”
鱼木掌门一滞:“这倒不是,听说这二者都是取天降陨石,在阳离山上锻造了九九八十一万年才打造而成。长保老祖曾帮忙修复过,有幸被邀请在上面题字。”
“原来如此,那这位少城主拿到了理魄梳和裁神剪,就能对所有朱雀族人发号施令了吗?”
“不能。先不说她这理魄梳和裁神剪,只是仿造的赝品,真品已于三百多万年前下落不明。就说这位少城主,只是荧惑城的少城主。南大陆共有七大城池,荧惑、朝阳、天目、雀嘴、月鹿、羽膈、天车,都尊朱雀神帝为共主。荧惑只是七大城之一,地位稍高一点,但和其他六城并没有从属关系,所以,她无法对其他城池发号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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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回来,那万众瞩目的少女城主,已经绕着荧惑城盘旋三圈,接受了城内所有鸟民们的竞相祝贺。而此时,大典上的另一关键角色青龙三太子,仍旧迟迟没有到场。
这让有心在大典上宣布两族联姻的大长老朱焐,也没了说话的由头。
倒是荧惑城城主朱炬,静静看着这一切,仍然稳坐钓鱼台。
六太子青栈久等三哥不至,也不禁有些担忧,早上时他就感觉三哥气色不太好,好像生了病似的,眼眶发黑,脸色憔悴。不知是不是剜除鳞根导致心脉受损。
他还劝他不要参加大典,好好卧床休息,但他却坚持一定要来。
兄弟二人在客舍分手后,他便再也没有见过青枥,莫非他出了什么事?
就在这时,一道凄厉咆哮的龙吟,震得整个南帝宫都跟着抖了抖。
青栈听出是三哥青枥的声音,大惊失色,奔出殿门,化成一道青影循声而去,“三哥!!!”
声音是从巢宫方向传过来的,朱雀族人们警觉地对视一眼,连忙也追了出去。
而这时,朱炬却急于寻找朱烁的身影,这位新任的玄鸟首领,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奉命要将青龙三太子引向别处,无法参加接任大典。
忽然,他在巢宫的尖顶上方,看到了朱烁的项上人头,神色巨震,顿觉不妙。
巢宫位于南帝宫的东面,是历代先神帝存放雀卵的地方,有先神帝的阵法保护,外人一向不得擅入。
青栈看到青枥时,他的龙身竟被数根尖锐的朱雀翎扎在巢宫正门外的影壁上,中脊断折,像一根绳索一样颓然挂在影壁上,全身上下无数个血洞,抽搐了一会儿,就哀哀不动了。
而在他的身下,那支如影随形的绿色竹箫也破碎成了好几块。
“三哥——!!!”
巨大的悲痛让六太子的声音变了形,嘶哑着扑到了青枥的面前,狠狠拔下那根扎在他中脊上的红色雀翎,将他的龙身托抱在怀里。因为臂力有限,他的姿态有些踉跄,直接被带倒跪在了地上,想要替三太子堵住还在呲血的伤口。
“三哥,你醒醒,三哥,你要坚持住!”
这时,一道青色的烟影从青龙三太子的龙身上缓缓地浮起。众人皆知,那是青龙的魂魄,一旦散掉就完全没救了。
六太子方寸全失,竟然不管不顾地迎头往上,将那缕青烟收进了自己的灵台中,结了道锁魂令,暂时储存。但是龙身中脊已断,已经没有办法再补救了。
六太子眼眶含泪,咬牙切齿地回头瞪着赶来的朱雀族人,眸中青火滋生。
这一幕也被天狗直播到了天垣大陆,众人都怀疑这目眦欲裂的少年要蹿起来杀人了。
他紧紧攥着那支染血的红色雀翎,用力掷在黄袍老者的脚下,声嘶力竭道:
“老贼,你有什么话好说!!!今天你们要是不给我三哥的死一个交代,我青龙一族誓不干休!!!”
“还用交代什么?青龙擅闯巢宫,被先神帝的阵法反噬。死得其所。”
朱炬狠狠岔了一口气,还以为以大长老的脾气要说死有余辜呢,虽然死得其所也并不好听。
青龙少年勃然大怒,“我三哥已经死了,你还敢在这里污蔑他清白,今天我要不拼着性命为他讨回公道,我就枉为青龙族人!!!”
说完他竟化身成一条十数丈长的青龙,腾空而起,对着下界众人怒吼一声,弓起脖颈,朝那黄袍老者俯冲而去。那凶猛搏杀的姿态,似要与他同归于尽。
然而那老者凤眸一抬,只是轻轻震起一道黄光,就将这二爪青龙轻拂了出去。
“砰!”
青栈重重的撞向影壁,摔在那死不瞑目的龙尸跟前。变回了人身,在地上痛苦地挣扎扭曲着。
小十二看到这一幕,有些不忍,本能地跑过去扶起他,“六太子,你怎么样了?”
谁知却被青栈掐住了手腕,一把推在地上。
“滚开,别碰我!!!”
朱炯眉头一蹙,忍着怒火,把小十二拉回来。这下青龙族和朱雀族婚没结成,倒结下梁子了。
这事儿实在是诡异,好端端的青龙三太子来巢宫干什么?据说巢宫里放着先神帝临终前留下的四枚雀卵,难道这青龙竟想偷走朱雀神帝的雀卵?
不怪大长老把话说的这么难听。一旦吞食掉先神帝的雀卵,凡人能够直接成神,而神,怕是就能恢复他们梦寐以求的神格了!这青龙三太子如此年轻,如果对此有想头,倒也算情理之中。
“或许当中有什么误会!”天狗13000尽量保持中立,但其实已经不自觉倾向了朱雀的立场。
倒不是出于对朱雀的信任,而是双方强弱实在太过悬殊,朱雀没必要杀死一只对自己没有害处的青龙。而神帝雀卵的诱惑又实在太强,少年抵抗不住是大概率事件。
何况青龙的确触发了朱雀神帝用来守护巢宫的阵法,这点无法抵赖。就连白虎族的两位少年都无话可说。
然而众人没想到,此时此刻站在青龙三太子立场毅然决然为他发声的人竟会是荧惑城的少城主。
朱炫道:“我相信青龙三太子一定不会擅闯巢宫的。他是一个顶好的人,为了给别人疗伤,宁愿忍着剧痛,挖掉自己的龙鳞。他迄今所做的一切都是光明无私的。我相信他绝不是坏人!”
六太子伏在地上,攥着拳头滚下泪来。
然而她的这番大义陈词,就像她本身所处的阵营一样根本无人采信。
当年的朱雀神帝朱煌,何尝不是一个光明无私之神,然而在天垣之战中,恰恰是她违背了盟约。将光明无私的牌坊砸得粉碎。而今又从她后人口中听到这四个字,当真是绝好的讽刺了。
“小十二说的没错,青龙三太子的确没有擅闯巢宫。擅闯巢宫的另有其人!”
这时又一道白光落在了影壁下方,是二殿下朱熠,她千里迢迢从南山赶回来解释原委,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
与此同时,另一道靛青色的光影悄没声息地落在了小十二的身后,在她慷慨陈词后,悄悄地揪了下她白冠后面的翎羽,引得她回头。
“嗯?不知名阁下!你的伤好啦?”
“嗯。”
小十二又惊又喜,望着那双天际似的幽玄旷远的眼睛,充满勃勃生机,好像有一肚子话想跟她说,又不知先说哪个。
怕大长老发现她,匆忙撑开羽翅,小声道:“不知名阁下,你快藏到我的翅膀后面来!”
她一瞬间的表情好像在说,大可不必,我才不怕他。但不知为什么又很配合的躲在了她的凤羽下,脸轻轻贴着她背上柔软的羽毛,好像很好玩似的,拿指头拨了拨。
小十二立即感觉一阵麻痒,差点笑出声来。但她知道这时候发笑是不合时宜的,只能拼命忍着,但心里却掩不住的高兴,她也说不清是为什么。原本她应该表现得很悲伤的,但是看到不知名阁下,她就是打心眼里开心雀跃。
她故意板着面孔回头来,凶巴巴道:“不许淘气,不然我就不理你了。”看到玄武无辜地眨眨眼,她又舍不得,忙安抚她:“我跟你说着玩的,我不会不理你,但你也不要搞怪。”
不知名阁下好像明白了她的意思,之后便一直乖乖地站在她的身后,不再捣乱。小十二几次回过头来,都能看到她那双幽玄澄净的眼睛,逆着光的时候,像海浪一样温柔,一直在紧紧注视着自己,一眨不眨。
不知道怎的,她心里就像镶了一面小鼓,咚咚咚的敲个不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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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巢宫龙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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