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正值晌午,聚集了善州大部分文人墨客的热闹诗会上,元攸带着元倾到了一处隐蔽的死角。
墨砚早已等在那里,将怀里抱着的那套衣裙递给元倾,“三姑娘换上这个,一会儿从西角门出去,不会有人拦你的。”
元倾却死死拽着姐姐的衣角,眼底通红,泪水止不住地在眶里打转儿。
“阿姐,你亲自送我离开,回府后该怎么办?父王肯定会迁怒于你,我……”
这话她路上已念叨了许多遍,可想来想去都没有一个能保证元攸不受牵连的办法。
元倾怪自己没用,愧对于阿姐的好,这会儿甚至哽咽到说不出后面的话。
元攸却只笑着捏了下她的脸蛋儿,柔声哄着:“我没事。父王和王妃向来待我宽厚,必不会苛责。”
她顿了下,接着道:“若是我们的计划成功,我便可以名正言顺地去京州城找你,若是不成,你记得偷偷去见兄长,让他寄封家书回来替你报平安。父王若知道你安然无恙,我自然也就无妨了。”
这话说得轻巧,可大临国土广阔,善州离京尚远,她哪怕是快马加鞭也要七八日才能到。
再找到兄长寄信回来,怕是要半月有余。
“阿姐……”
“好了,你还想不想救你的殿下了?”元攸轻轻抹掉她小脸上的泪痕,她家小阿倾身子最是娇气,可不能这么哭下去,“如今虽只是削爵囚.禁,命却还在。但你若再耽搁下去,怕是他连命也不保了。”
这话倒十分受用。
元倾吸了吸鼻子,一双小鹿眼含着泪,目光却又十分坚毅,“阿姐,我一定早日查出真相回善州……到时候将你受过的责罚都统统还回来!不,要加倍!”
元攸哪舍得让妹妹再受一遍苦,可这会儿不答应她怕是不会走,便连连点头应下:“好好好,快走吧,晚上会有人去接应你。”
“好……阿姐,等我回来。”
……
元攸算的没错,王府不敢轻举妄动,只找了个府上遭贼的借口让人加强了进出城门的管控。
但这个时候元倾已经被人护送出城了。
绥远王是武将出身,所以他们元家的子女自小便要跟着父亲学习骑射。
元倾虽然年龄最小,却是最有天赋,前两年正是她疯玩的时候,那时一旦上马,便是整片草原也不够她跑的。
也就是及笄后,才安分地在府里当上了乖巧的三姑娘。
此刻,夜色笼罩着荒凉的山路,鸟兽虫鸣不绝于耳,那抹娇小的身影跨在马上竟是毫无违和之感。
额前的碎发被风吹散,露出光洁的额头,她蹙起眉微眯着眸子,让视线保持清晰,那张紧绷着的小脸便多了几分飒爽凌厉。
耳畔是凛冽的风,眼前的路仿佛没有尽头。
元倾跑了一夜又一夜,终于赶到了京州城附近的小镇。
她稍作休息,将马儿卖给客栈,又雇了辆车朝着京州而行。
大临朝初建时空有财力,兵力不足,故将最为重要的京州建了两座城门以作防御。
入第一道门便至京郊,尚且地势复杂人烟稀少,只沿着官道有寥寥几家店面。
走上近百里后才得见第二道城门,城门附近开始有平民百姓大量聚集,是一片又一片低矮的土房。
而这道门之后才是真正的京州城,闹市车马,酒肆勾栏,风花雪月。其中最令人向往的无非是那坐落在最中央、由琉璃瓦与金石台堆砌而成的皇城宫殿。
蔺晗之便是从奢华至极的东宫,被扔到了京郊密林里的一座荒凉府邸。
“老伯,我去京郊。”元倾说话时带着点软乎乎的西边腔调。
车夫显然有些惊讶,他操着一口不太地道的官话,语气里流露出些许关心:“这几日京州不太平,都是出城的多进城的少,入第一道城门便要查路引。小娘子大老远过来是为了投奔亲戚?”
她竟忘了还要查路引。
元倾眼珠轻转,掩着口鼻轻咳两声,作病弱状,“算是吧,来看病。”
“小娘子也病了?”车夫似是叹了口气,“我瞧着小娘子同我女儿差不多年岁,她亦是身子弱,每逢这个时候都会害一场病。”
她本是想装病博同情,没想到还真遇上了能共情之人。
元倾心中暗喜,又虚弱道:“老伯,我出门时走得急,忘了带路引,劳烦您一会儿进城门查验时说我是您女儿,咳咳……咱们价钱好商量。”
大抵是觉得她一个柔弱小姑娘实在可怜,车夫答应得十分痛快。
只是他们进城时已是傍晚,待找到京郊那片密林附近,远山早将那颗红彤彤的太阳吞入腹中,只剩了漆黑的夜幕被乌云拖着往下坠。
“又要下雨了。”车夫利落地跳下马车,仰头望了望几乎快要压到脸上的乌云。
他帮元倾开了车门,又仔细扒撒干净衣袖上的灰尘,伸出胳膊让元倾扶着下来。
她早在上车前买了新衣裳。自小被娇生惯养到底还是让她身子有些娇气,穿不惯那些,虽只买了件成衣,却也挑的是较好的料子。
更何况她也不希望自己与蔺晗之重逢时,是顶着一身被风沙尘土刮得破烂的粗布麻衣。
方才过了城门口的盘问,她便在车里悄悄换上新衣,此刻百褶裙下的月白色莲纹绣鞋稳稳踩在地面,元倾不由皱了皱眉头。
京郊的环境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差,面前是一条幽深的小路,周遭是高耸入云的密林,被这样黑压压的天色衬得更是平白多了几分阴森可怖……
怎么会有人把自己的亲儿子关在这种地方啊!
她越发替蔺晗之委屈。
元倾多付了一块碎银子向车夫老伯道谢,说自己在此处等人来接。
待到马车远了,她才小心翼翼地打量了周围,忽然明白了皇帝将蔺晗之关在这里算计。
好好的昭狱不下,非要将人软禁在皇城边缘,这种破地方哪有什么人愿意过来,不是摆明了在等“同党”来救人么?
好在她只是个柔弱女子,身无长物,在京中又是生面孔,即便靠近了宅子也不会引起什么怀疑,顶多会让人觉得她是爱慕废太子而过来看望心上人的傻姑娘。
……
她是不是骂自己傻了?
元倾摇摇头,望着面前伸手不见五指的密林小路深吸一口气。
天边似乎酝酿着雷鸣,不时有轰隆隆的闷响传来。
京州夜晚比善州暖和些,只可惜此刻周身的黑暗与头顶风吹树枝而发出的怪异声响,让元倾脊背都浮了层薄汗,衣服紧紧贴着皮肤,十分难受。
堪称身与心的双重折磨。
她小心翼翼躲开脚边的灌木丛,仔细辨认着方向。
却见眼前倏地有道白光劈下,将周遭的一切都照亮。
仅那一瞬,元倾看到了正前方那座荒凉破败的府邸,大门和围墙被铁链环绕,在密林之中像极了鬼魅的居所。
“咔嚓——”声音紧随其后,元倾没来得及反应,身体已然一个趔趄,险些跌倒在地。
她慌乱中朝前踉跄几步,来不及多想便已脸色惨白着扑到那座老宅的屋檐下,死死抱住门边的柱子。
电闪雷鸣之下,仿佛整座京州城都在跟着颤抖,她紧紧闭着眼睛不敢去看周围。
若非是知道蔺晗之就被关在这里,她是断然不可能靠近这座宅子的,实在太吓人了,她的三魂七魄都要被吓丢了!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佛祖保佑,我除了上次许愿失灵还没做过坏事啊……”
“别吓我啊呜呜呜……”
几声闷雷打过,雨点哗啦啦地从天空落下,重重砸在地面上,越来越多。
雨势一发不可收拾,几乎将她走过来的那条小路给淹没。
元倾颤颤巍巍半晌,听得没了雷声,总算敢将眼睛睁开一条缝去看周遭。
这里几乎没有光,她便又费力地瞪大了双眼,却仍看不清东西,只听到耳边喧嚣的雨声,和树枝被吹着唰唰直晃的动静。
眼前的路似乎已在大雨的冲刷下变成了一条泥泞的河。
倏地有风改变方向刮过来,带着雨点一起闯到屋檐下。
元倾慌忙后退几步,单薄的脊背几乎贴上那宅子有些破败的大门。
那套新买的衣裙早被折腾得没了模样,好在天色很暗,她瞧不见自己埋汰的样子,便姑且认为依旧整洁干净。
元倾下意识地攥住袖口,纤纤玉指握成了两个有些干瘪的小馒头。
“哗啦……哗啦……”
雨声里猛然掺进了什么奇怪的声音,像是破铜烂铁被扔在地面拖拽着,从背后传来,一下又一下,由远及近。
直到几乎贴上元倾的背,戛然而止。
她手脚一凉,忽然觉得自己今晚应是凶多吉少了。
可死也要死个明白吧?
元倾大着胆子一点一点地转过身去,她早被吓得身体僵硬,这会儿腿都发软,有些站不住,晃晃悠悠看过去。
门外围着两圈有她腰那么粗的铁链,此刻宽大的门缝里有一团黑影提着盏不算明亮的灯笼。
微弱的光能驱赶的黑暗有限,元倾看不到那团影子有没有脚,只能感觉到他比自己高出很多,漆黑一片中似乎还有一双眼睛正死死盯着自己!
她被吓得几乎忘记了呼吸,正不知所措便有一道闪电从天边劈下,瞬间分出无数枝杈,照得周遭猛地亮如白昼。
这回元倾看清了,站在门口的是个瘦高的男子。
那人皮肤苍白如纸,五官轮廓清晰且熟悉,一双墨色的狐狸眼眼尾上挑眼底通红,如妖孽一般。
他目光阴鸷毫无温度,此刻像是恨不得要将她整个吞噬!
“咔嚓——”一声紧随其后。
元倾几乎同时跌坐在地面,声音都哽咽到打抖,“还、还是来晚了吗……怎么人都变成鬼了呀……”
那人在黑暗中皱起眉头,正疑惑对方何处此言,便见那个被自己吓倒的小姑娘猛吸了口气,两眼一翻白——
昏死过去了。
蔺汉纸缓缓打出一个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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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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