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时令新鲜蔬菜还是挺多的,供应的很足。
宁翘先前刚进府的时候,佟佳氏使绊子,从针线房那里给了她难堪,她用了些法子给化解了。
叫后院上上下下都见了她的手段,所以后院膳房里倒是没有出手难为她什么。
每日都是照着侍妾的份例给她预备的膳食,烟雨去提膳回来,也没有什么不好的,偶尔也能点点膳,日子还是过得挺滋润的。
可到底侍妾的身份低了些,每日的份例都是有限的,能点的东西还是不多的。这吃食上头多少还是拘谨了些。
多尔衮这话的意思,那就是叫她放开了点的。
那宁翘可就不客气了。
宁翘说:“奴才想要烤鳌花鱼,想要烤羊肉,就是那种羊肉腿,想要烤的脆脆的但是里面嫩嫩的,稍微带一点点辣的那种。”
膳食单子上列了好几种新鲜的夏河鱼。宁翘早惦记这个了,看见羊腿就想吃烤肉,干脆就提出来了。
青菜配菜主食的,宁翘都没说,就特特交代了一定要烤羊肉烤鱼还要烤牛肉。
周得胜在旁边听着咂舌,这可是盛夏八月里,盛京热的晚些,正是快要进伏天的日子了,这会儿吃烤羊肉?真是没听说过。
还以为主子爷肯定是不乐意的,结果转眼一瞧,主子爷眼睛都亮了。
“吃烤羊肉?好啊。”多尔衮添了几样配菜,点了他自个儿爱吃的酱香牛肉,才把单子递给周得胜,“剩下的叫膳房看着添吧。”
他也有点想念那一口了。
没想到这个丫头在吃上,口味倒是同他一致的。
周得胜哪敢劝呢?周得胜压根不敢劝啊。拿着点膳单子就去了,横竖叫膳房的人操心去吧。
膳房太监郭喜接了这单子,倒是愣了片刻。
“周哥哥,这前儿才将烤具都收起来了,预备着立冬再拿出来的,怎么这会儿又要上烤羊肉了?”
周得胜笑道:“你们膳食单子上进了新鲜羊肉牛肉,还不许主子爷要了?”
郭喜忙道:“奴才不敢。奴才就是想哥哥提点一句,主子爷向来饮食有节,再喜欢,这夏日里要羊肉也是有限的。今儿这敞开了吃,还要用烤的,奴才这儿的新鲜羊肉自然是足足的,但也想有个数儿,究竟该怎么侍奉呢?”
周得胜又笑:“你素日周到殷勤,难道没瞧见上头说的?要外头脆脆的,里头嫩嫩的,只要一点点辣就足够了。往日里主子爷要的都是蒙油烘烤的,辣头太足了。今儿尝个新鲜的,这不是身边儿有人侍奉着么。”
身边有人侍奉着。
郭喜还能不知道?今儿可是把那位宁侍妾请到前头来了。
针线房里一出事,后头主子们手才动一动,就叫赵嬷嬷捡了个便宜,如今手艺精进,正院东院都抢着用人,又和宁侍妾交好,还入了主子爷的眼,这谁不羡慕这个巧宗儿呢?
偏偏他没有一双巧手,只会收拾膳食。
可膳食收拾好了,未必没有进项啊。今儿不就是在宁姑娘跟前露脸的机会么?难得主子爷心情好,他自要好好的拿出本事来侍奉主子了。
郭喜要大干一场,连忙吩咐徒弟们开库房,把收起来的烤具全都拿出来用。
既然都烤上羊肉了,也就不拘什么别的了,清淡的汤料送上去做了些阳春面,又弄了一碗辣条十足的油泼面,吊上些青菜。
预备的小料齐全好看,送上去一桌琳琅满目的好看又好吃。
这会儿尚未入关,可没有后头入关后那么多的规矩,把人生生拘束着不得自在。
身边有人侍膳,但也不是只许用一点,多尔衮是新封的睿亲王,炙手可热的人物,他说要吃,难道奴才们还能不给他吃么?
这烤肉就不能叫旁人动手,得自己吃着才痛快。
吃到后来,多尔衮把人都叫出去候着了,他同宁翘两个人几乎吃掉了大半,瞧着身边眼睛亮晶晶的小丫头,多尔衮勾唇笑起来。
“赏。”这一顿痛快。他和小丫头都吃的挺高兴的。郭喜有心了,做得好自然是该赏的。
用完了午膳,瞧了瞧外头的日头,多尔衮牵着宁翘的手,问她:“你是不是要回去了?”
宁翘和他吃了一顿饭,胆子都变大了,俏皮反问道:“主子爷想奴才回去么?”
笑得还挺调皮的。
多尔衮笑道:“本王尚还要见几个人,有些事情要处置。一两个时辰就没事了。你若不想回去,晚上就在这陪着本王。”
宁翘毫不犹豫的答应了:“好呀。”
都接她过来了。她这会儿要是走了,那晚上还不知道便宜谁了呢。
隔壁屋里外间也有炕,里头也有床榻,在那儿休息休息,一两个时辰很快就过去了。
宁翘回那边屋里的时候,果然就看见先前叫烟雨没撤下去的茶水和糕点还在。
那茶水已经彻底冷了。糕点早放的失去了香味,看上去就很难看,哪有方才那一顿膳食有滋有味呢。
宁翘也不管这些,知道烟雨方才在茶房里好好用过了午膳的,她现在也机灵些了,没和思敏思青在一起吃,去跟底下的小丫头们一起吃的。
虽然说吃的差一点,但是小丫头们不敢太过分,烟雨就没有受什么委屈。
这里的茶水和糕点没有撤下去,那边就没再送来了。
宁翘意料之中的事,听完烟雨去打听来的消息,更坐实了心里头的想法,思敏思青这两个丫头,还真是心大了啊。
瞧不起她侍妾的身份,可也不瞧一瞧,她是伺候多尔衮的人,是多尔衮的女人,而她们呢,现在还只是多尔衮的丫头罢了。
她偏不将这些茶水点心撤下去,就要叫多尔衮看一看。连底下的奴才们都这样踩她,看看多尔衮是个什么反应。究竟会不会为她做主呢。
天气也不冷,宁翘就在外头炕上歇下了。这屋里没什么书看,只好歇一歇养养精神了。
多尔衮忙完了,踩着将将落下去的一点日头踏入了房中。
正好看见宁翘睡眼惺忪的坐在外间榻上,还在醒神呢,傻乎乎的很可爱,一双眼里拢着秋水横波,漂亮的像宝石。
坐过去,小丫头看见他了,要起身行礼,叫多尔衮给摁住了。
都搂上了,还折腾什么,抱着再说吧。
瞧着怀里的人望着小案几上的茶盏发呆,多尔衮笑了一声:“要喝茶?”
宁翘轻轻哼了一声:“奴才不要。这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送来的。”
嗯?
多尔衮伸手碰了碰茶盏,又借着窗前天光看了看那糕点,这脸色就沉下去了:“周得胜!”
周得胜才进来,还没站稳,一个茶盏就碎在他脚边了,茶水溅了一裤腿,周得胜吓得连忙跪下去,却听见主子爷轻声哄着怀里的宁侍妾。
宁翘其实也没吓着,就是下意识的抖了一下,多尔衮哄了她就安静下来了。
就听见多尔衮斥道:“狗奴才!伺候的什么!”
冰凉的茶水沁到裤腿里头,周得胜恨不得把底下的奴才们一口咬碎,这是哪个不长眼的,倒是连累了他在这里受苦挨骂。
这位好歹叫到前院来了,在后头都能呛侧福晋的人物,前院还敢有人这么明目张胆的踩,这是不要命了吗!
周得胜领命去查,衣裳都来不及换,查清楚后,带着白着脸的冬卉思敏思青三个人来了。
一块儿跪在多尔衮面前,好似都在发抖。
宁翘就听见多尔衮问她:“你来的时候,没瞧见她们?她们没来侍奉你?”
宁翘轻柔一笑:“奴才是周卫公公领来的。思敏思青两位姑娘奉茶,奴才不渴,也没有用。就那么放着了。奴才后来睡着了,也不知道两位姑娘有没有来换过。醒来时瞧见似乎还是那个样子。”
多尔衮又不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人,他这些年南征北战的,最苦的时候,那干粮有味道还不是全给吃了。
还能看不出那茶水和点心都放了一日,还是隔夜的?
他再问周得胜,和宁翘的话是一个样的。周得胜都查清楚了,就是思敏思青没有来换过,就只送了早间那么一回。
可见早上送来的,就是不好的。
这丫头没用,她不是不知道,是心知肚明,却也没在用午膳的时候跟自己告状。
哪怕是现在,自己这么盯着她看,她笑了一会儿就不笑了,一双干干净净的眼眸望着他,让多尔衮莫名觉得心里有点不舒服。
当初是谁说的,再有这样的委屈就不生受了?一定会和他说的。
怎么奴才们轻慢她,她就不说了?
“一人杖二十。不许用药,不许休息。继续伺候。”
“冬卉罚俸一年。思敏思青,罚俸两年。”
行杖比打板子稍微狠一点,伤筋动骨的会很痛,还不许用药休息,那就是很重的责罚了。
要继续伺候,往后为这个伤病了死了,那就是挪出去的命。
三个人都是旗下的奴才,要这么戴罪挪出去了,一家子的体面都没了,从此之后,就没了在旗下的立足之地了,被旗主厌弃的奴才,会生不如死的凄惨。
周得胜亲自监督行杖。前院没差事的奴才们集体观看。
缘由都没有遮掩,就是不敬主子,不守规矩。
“为什么不和本王说?”外头三个人堵了嘴,远远的拉出去打,现场看特别震撼,他们这儿是听不见任何声音的,屋里安安静静的。
宁翘依偎在多尔衮怀里:“因为主子爷过来的话,会看见的呀。”
多尔衮勾了勾她的下巴,叫她看着自己:“所以就摆在这里,为了叫本王看见?”
宁翘眼里映着多尔衮的身影:“奴才什么都没有,只有主子爷能为奴才做主。主子爷愿意替奴才做主,是奴才的荣幸。主子爷眼里,要是什么都容得下,就不是奴才欢喜的主子爷了。”
多尔衮嗤笑一声,眸中却有笑意:“年纪不大,小心思倒是不少。”
“奴才的小心思都用在主子爷身上啦。”她就是存了心要撩人的。柔软的脸蛋在多尔衮的掌心蹭了蹭。
啧。瞧瞧这张嘴,怎么这么会哄人。
多尔衮翻了个身把人压住,掌心一团火,一下子就烧了下去。
前院的动静,很快就传到了后头。
收着烤具的库房在郭喜的大张旗鼓之下开了,前头膳房烤肉的动静还是挺大的,肉倒是用的不甚多,可是式样多,自然是要热火朝天的忙活一阵的。
前头的风转瞬就到了后头,紧随而至的,还有黄昏时处置了前院三个头等丫头的事。
谁不知道冬卉思敏思青在多尔衮跟前的体面?
这都是打小跟起来的,在主子爷跟前挂上号的人物,轻易不能得罪。
就是侍奉上的疏忽,主子爷却破例为宁侍妾开了库房,还将三个丫头狠狠杖责了一顿。还不许用药不许休息,这可是大大的给宁侍妾做脸了。
上回侧福晋在花园里罚站的事儿没过去多久,主子爷在听了侧福晋告状后去了宁侍妾屋里,结果就宿在了宁侍妾屋里。
这是摆明了相信宁侍妾,为宁侍妾撑腰站在宁侍妾这边的意思。
这回呢,甚至将三个大丫头都给责罚了。
叫人不得不正式邀月堂的这位宁侍妾了。
许多人敏锐的感觉到,这府里的平衡被打破了。
这是要变天了吗?
从前府上最得宠的便是侧福晋佟佳氏。
福晋与主子爷多年夫妻关系和谐,但主子爷并不偏宠福晋。对府里的蒙古庶福晋和侍妾们,保障她们的生活,但并不宠爱她们。
可现在呢?横空出世一个宁侍妾。
以侍妾的身份,竟也生生杀出一条路来。
进府这几个月里,就硬是让主子爷为她诸多破例。
难道她这是要得宠了吗?难道侧福晋是要失宠了吗?
主子爷难道就这么对侧福晋放了手,就喜欢上这一位了?
不单福晋这里这样想。这后宅里头,不知多少人是这样想的。
几个蒙古庶福晋们,心里所思所想的,也没有很露出来。府里谁得宠都好,大约她们几个蒙古出身的庶福晋,是难得宠了。
前几年或许还心存幻想,可在府里磨了这些年了,心气儿早就磨平了。可是这一位,又能得宠多久呢?
要不然,趁着佟佳氏或者将要失宠,趁着宁氏还未站稳脚跟的时候,是不是福晋,是不是她们,还能再做些什么?
按说皇上与王爷是兄弟,怎么皇上就能那样疼宠爱恋博尔济吉特氏出身的宸妃娘娘,怎么王爷偏就对她们姐妹用不上真爱呵护呢?
宁翘第二日起身的时候,她的衣裳已经从邀月堂那边送来了。
多尔衮昨儿惩治一番,没有人敢再为难烟雨,自然也不敢再给她什么脸色看,至少面儿上,一切都是规规矩矩的。
她这里起身更衣,烟雨在身边伺候着,冬卉思敏思青三个带着伤,撑着伤伺候她,宁翘一句都不多问,只管叫她们该如何便如何。
这三个丫头真绷起来,宁翘也看不出什么深浅来,可她不管那些,但凡一点侍奉不周到,她总有法子再叫多尔衮知道的。
她们总得认清自己的身份。
就像宁翘自个儿,总记着她只是个侍妾的。
要是不认清自个儿的身份,在这样的王府里,是活不下去的。
多尔衮早起就出门去了,宁翘走的时候他都不在府里。
就是半梦半醒的时候被他捏着鼻子闹了一回,说她睡相不好老抱着他,害得她差点起不来。
烟雨扶着宁翘出来,刚出二门口,就瞧见佟佳氏的丫头永宁站在那儿。
周卫在同永宁说话,周卫与永宁说话的姿态,比跟宁翘说话的姿态可低多了。
两个人都看见宁翘出来了,周卫给宁翘礼了礼,到底她也是多尔衮的女人,身份再低也不能怠慢。
永宁的礼数就敷衍多了。
行过礼也不管她,继续和周卫说话。
宁翘也没有停留,他们说话声音不大,走过去的时候还不说话了,宁翘也没听见什么,等走远了些悄悄回头看一眼,两个人已经分开了。
宁翘想,佟佳氏这是坐不住了么?
她进府也有几个月了,进府后多尔衮出门,之后多尔衮回府,就只在她这里宿过几回,都没去福晋或者佟佳氏那里过。
佟佳氏肯定坐不住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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