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屋洞外,一片梅林无梅可赏,无花堪折,梅花早已谢,盛夏时节结了很多青梅。
“错过花期真是可惜,摘些青梅酿酒,也是美事一桩。”余皎皎从树上跳下摘了一篮青梅,酿完酒又端来一叠白玉米糕。
镇元子与白泽神君对弈耍赖,趁白泽神君吃糕,悄悄弃了对方几颗白子,扔进池塘。
白泽神君不语,瞪了一个眼神,棋子又乖乖一个个飞回到棋盘。
镇元子讪讪地打哈哈,随意摸一颗酸梅啃了一口,酸的呲牙咧嘴,余皎皎递上白玉米糕,镇元子捋着胡须:“还是有小鲛鲛好啊,总算收了个贴心的徒儿,这几日没白忙一场。”
“前几日还小鲛人,现在有糕吃,就唤人家小鲛鲛,老不修,你也不怕被人笑话。”白泽神君双指执白子大杀四方,连收黑子一大片。
“贫道的徒儿,想怎么叫关你何事,有本事你也收一个徒弟啊,”镇元子盯着棋盘气的眉毛倒竖,喝了一大口葫芦里的青梅酒舒坦了,眉眼嬉笑,“没事,那就叫皎皎,皎皎没想到你鲛人本体品相生的美,厨艺也灵,还会酿酒,为师最爱杯中物,以后贫道有口福了,妙哉妙哉。”
“皎皎,你也不差多一个师傅,反正那个臭老道,短短几十年的寿命,往后千百年有为师罩你。”白泽神君悠然品茶,嘴角含笑,按下镇元子悔棋的手,几招之内又狠杀黑子十几目。“臭棋篓子,棋下得烂,棋品还差。”
“你杀我棋可以,抢我徒儿不行!”镇元子拂尘一挥,棋盘恢复如初。“再来!”
“我不跟你下,徒儿你来。”白泽神君只品茶,按棋不动。
“我?我没下过棋,二位师傅继续下,我先去酿酒。”余皎皎端着青梅,找个借口脚下开溜,转身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不知晚生是否有幸,与白泽神君对弈一局。”身着灰白旧布衣乌木簪的无渊,作了一揖。
“你怎么有空来了,不是上京献宝建功立业去了?”镇元子输了棋正窝火,不客气地把火撒在无渊身上,又揪住余皎皎的一根小辫子,将她按在棋盘旁边,塞了一把扇子煮茶。“为师吃多了,去山下消食一番,回来为师给你带些蜂蜜糖藕,千万,别苦着自己。”
卫庄对下棋一窍不通,跟着镇元子下山找酒喝。
他家公子一向温和敦厚,偏偏每遇见余姑娘,三言两语都能将他激得半晌缓不过气。反正余姑娘在这里,他家公子哪里也不会去。
“白泽神君请。”无渊不在意镇元子的意有所指,黑子先下。
余皎皎一言不发,扇扇煮茶。
东升西落,江畔千帆竞过,流云飞逝,斗转星移,这盘棋一路从清晨,杀到黑夜。
“承让。”无渊谦虚地拱手施礼。
“皎皎,为师先去寻你大师傅,天黑了还没回,估计不是喝醉,就是又迷路了。”白泽神君拦下欲走的余皎皎,拿出一枚八卦铜镜,“有事随时跟为师联系。”
梅林,无渊站在月光下,凝望着余皎皎的背影。
“皎皎,我好高兴,你活下来了。”无渊拉住余皎皎的手,没有捉住,只捉住一角纤薄衣袖。
“多谢沈府的草药,也多谢无渊公子的筹谋,才取得仙草,救我一命。”余皎皎垂眸,轻轻抽出衣袖,声音冷清。
他们之间隔着一张棋盘,黑子与白子,纷纷落下,散落一地混在一起。
他处心积虑想下一盘棋,无奈她不是局中人。
她是他掌心握不住的纱。
“那日,你曾来过对吗?”无渊卑微地恳求,深邃眼眸噙着泪水,拿出手帕中的鲛珠,“你看到的一切都是情非得已,请你原谅我,那日我感觉到你在我身边,可我看不见你,翻遍了院子的每个角落,终于,发现这颗鲛珠。”
“是,我去过将军府。不过,我现在有些后悔去过。”
“我怕旁人发现鲛珠,追查到你鲛人的身份,会对你不利,就帮你小心收起来了。”无渊将鲛珠递给这几日让他辗转反侧,止不住彻夜思念的人。
“往后我们若是在一起,你恐怕有无数个担心。”余皎皎并没有伸手接过鲛珠。
“对不起,是我说错话了,皎皎,你不要生气,我不是那个意思。”
“这鲛珠虽然不一定能入沈公子的眼,但也算物以稀为贵,价值连城,毕竟相识一场,就算是我给你们的新婚贺礼。”余皎皎转身就走。
无渊情急之下,从背后抱住她。
她猛然被拥进宽厚的怀抱,她的背撞进他的胸膛。炽热的心跳,隔着单薄布衣,清晰可闻,无渊身上那件灰白旧衣是从前她在渔村借他的那一套旧衣服,鼻尖萦绕着他身上熟悉的嘉兰木香,淡淡的海盐味和皂角香掺杂在其中。
熟悉的气息让浑身紧绷僵住的她,渐渐松弛下来。
余皎皎无可奈何,叹了口气,用力掰无渊的手指,奈何那双手像铁通一般箍得很紧,手的主人倔强执拗,让她动弹不得。
无渊低下头,缓缓弯下身子,把头靠在她的颈窝,滚烫的泪在余皎皎的颈窝,积了一汪名为情深似海的潭,那双眼眸深不见底的黑暗仿佛要拉着她下坠,仿佛要把她与他一起溺死在他的深情里。
“无渊公子,我和你之间没有未来,你该放下的。”余皎皎试着劝慰他,对方的禁锢毫不松动。
“我的确伤心过,退却过,犹豫过,但心悦一人,岂是说放下就可以放下的?我做不到。”
“日子久了,或许可以。”余皎皎故作轻松,但一字一句说出来,却是这么难。
“我的母亲,曾在一个雨夜,被妖怪杀死,那时我年幼无法反抗,眼睁睁看着母亲流泪闭上眼。我曾发誓,与世间所有的妖为敌,也不与任何女子亲近,因为,我害怕守护不了心爱的人。”
无渊脸色沉下来,压抑着怒气,握紧余皎皎的手臂。
她衣袖垂下,光洁如玉的手臂,不再有他曾经留下的一丝伤痕。
“我们之间的点点滴滴,历历在目,几经生死,我们早就纠缠在一起,你怎么能放得下?”
“我想试着放下,这次是我,下次可能是你,未来会面对更大的磨难,或许是上天在警告我。放手吧。对我们都好。”
“我不惧世人目光,不顾门第家世,不问你的出身,只因你救了我,我义无反顾地,想为了你,重活一次,结果竟爱上一只妖,可悲的是,我竟然守不住自己的心。”
“那是你的错觉,只是感激,不是爱。”余皎皎原本冷若冰霜的心,被妖这个字深深刺痛,推开他出言讥讽。
“我抛弃所有的原则,你却一直在拒绝我,你一句话,就要我放下。拒人于千里之外,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我在你眼里,到底是什么?”
余皎皎拿起属于自己的那颗鲛珠,指尖一捏,碎成粉末。
“一切过往如梦幻泡影,有如此珠,不堪一击。”
无渊难以置信地看着余皎皎。
余皎皎将指尖咬破,点在无渊的眉心,“既然你不肯忘,那我帮你。”
余皎皎原本灵力低微,现如今服下三味仙草,灵海功力突破,可以使用鲛人族的秘术,让人遗忘脑海里关于她的事,抹去鲛人相关的一切记忆。
这个术法,曾经保护了她的族人几千万年。
无渊闭上眼,沉沉睡去,余皎皎将他扶在巨石山,让他枕着自己的膝,围着茶炉,不至于太冷。
明天天亮,他就会忘记一切。
明早她再安心随师傅们离去,云游四海,去过从前梦想逍遥快活的日子。
夜色像砚台上浓的化不开的墨,余皎皎轻柔拨弄着无渊额间的发丝,她如此狠心斩断青丝,他如果知道,该恨她的吧。
就这样沉沉睡去,忘了她也好。
“你这妖怪,对无渊施了什么妖术?”
倏然之间,一道鞭子打在余皎皎脚边的巨石上。
“你不过是遇见他早一点,我要与你,公平竞争!”紫衣女子站在梅林之下,皮鞭指着余皎皎。
余皎皎起身,将无渊放在巨石上。
此人正是将军孙女吴沁,她一路尾随无渊来到梅林,刚才的一幕,她全部看见了,无渊一直不肯成婚,心里念念不忘的人,竟然是个妖。
吴沁又一记皮鞭挥下,余皎皎徒手抓住皮鞭,手上勒出血痕,血染皮鞭,但余皎皎仍暗自用力,一点一点将皮鞭往自己的方向收。
吴沁原本自恃武艺高强,没想到余皎皎的力气如此之大。
“买个肉包子都讲究先来后到,何况情爱一事,我是比你抢先占了机缘,但若你更早遇见他,你敢笃定他一定会先爱上你吗?”
“他为我穿了喜袍,因为他不肯娶你这个妖怪,这还不能说明无渊他爱的是我吗?”
余皎皎沉默,渐渐放下皮鞭。
“今日,只要我赢了,你就离开无渊!”吴沁不由分说,与余皎皎打斗起来。
吴沁趁机一鞭子落下,余皎皎看着鞭子要落到无渊身上,余皎皎用身体去挡,鞭子啪的一声响亮地挥在她后背,留下一道血痕。
“你为何不躲?反而护着他?”吴沁疑惑不解,她以为刚才妖怪在施**咒魅惑无渊,没料到这妖怪竟居然还有几分真心。
“连鞭子都掌握不好方向,看来你武功差强人意,一点也没继承老将军的风范。”
吴沁本来还有一点愧疚,一听这话被激得怒气袭上心头,怒气全发泄在鞭子上。
余皎皎也不用法器,赤手空拳跟她过招,只躲避不出击,吴沁索性也把鞭子扔了,手掌为刀,以全拳为剑,余皎皎以退为进慢慢消磨对方的一掌一式,这样的打发对吴沁来说更是羞辱。
“他来找我,脱下喜袍,你还觉得他爱你?傻不傻?镇海将军的孙女,这点脑子都没有吗?”
三十余招之后,余皎皎双指并拢,指在吴沁咽喉处,吴沁气喘吁吁仰头瞪着神色如常的余皎皎。
“我输了。”吴沁颜面上有些过不去,心里有些不服气,但终究技不如人,对方是妖,竟然不用妖力,单凭体术与她搏斗就简简单单赢了她。
吴沁拾起鞭子,二话不说转身离开。
“喂,你把他带回去。”余皎皎在她身后喊。
“这男人让给你了。”
“不是,明明是你找我打了一架,口口声声要抢人,现在莫名其妙又走人,你们将军府的人都很闲吗?”
“他既然心心念念都是你,这样的人,我不屑要。”
“呵,我也不要。”
余皎皎一脸无奈,念了个决,召唤流萤,去给卫庄送信,让他来捡他家公子回去,余皎皎拾起棋盘上的棋子,也转身走了。
两个女子朝反方向离去,只剩无渊一人躺在梅林。
卫庄收到流萤的消息,想着让公子好好哄哄余姑娘,他躲在酒馆喝酒,明日一早再去接人。
晨曦初照,山涧鸟叫虫鸣,当第一缕阳光漫过阔叶层林透着明朗绿色的繁枝茂叶,光照在无渊脸上的时候,他睁开眼,独自一人躺在深山之中的巨石上。
他大声呼喊,无人回应。
洞穴空无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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