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高亢,薰风习习入轩窗。
一名鬓畔簪苕华的少女正半倚靠黄花梨木圈椅上,纤长眼睫微微垂下,神态专注地盯住手中丝线,银针穿过,团扇扇面留下一个突兀的小疙瘩。
绣砸了。
她不免失了耐性,秀长的眉毛微蹙,颇为懊恼地把团扇往案上一撂。
从小到大元筱的女红都十分差劲,毕竟她身出将门,乃是家中嫡女,父亲母亲从不在意她是否会针线活,自然也不会专门请人教她。
如今她即将出嫁,想要为自己亲手绣一柄喜扇都无能为力。
不过她的心上人应当不会介怀。
她爱慕已久的男人是当今圣上的第四子,景王顾长安,就在一个月前他已向圣上请求赐婚,为他们二人赐婚。
思及至此,元筱的唇角不自觉上扬,明媚娇艳的脸颊浮起淡淡的笑意,一笑灿若春光,美得不可方物。
“咚咚——”敲门声响起。
元筱疑惑问:“何人?”
“是我。”低沉的嗓音从门外传来,纵使带着几分森然寒意,元筱仍旧听出这是景王顾长安的声音。
她兴冲冲打开房门,抬眼望见朝思暮想的男人正站在门前,顿时眼睛一亮,顾长安不等她开口便踏进屋中,转身闭紧房门。
“殿下怎么来了?”元筱本以为要到大婚之日才能见到他。
顾长安目光扫过案几之上绣坏的团扇,喉间溢出一声嗤笑:“元大小姐还真是半分长进都没有,笨拙得可怜。”
冷漠的音调不似玩笑,元筱忽而有些茫然,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问:“殿下何意……?”
“本王说你笨啊。”景王顾长安冷冽的瞳眸直直望向她,令人毛骨悚然。
元筱脸色霎时变得苍白无比。
一向待她温厚的顾长安怎么会说出如此冷漠的话?
“本王哄你跟我那好皇兄和离,你还真就以命相胁,不是笨是什么?”顾长安伸手捏住元筱的下颌,嗓音阴冷如毒蛇,“本王倒是真的想娶你,元大小姐脑子虽然笨,脸却绝世无双。”
“只是可惜啊——”
元筱望着眼前熟悉的面孔,恋慕许久的心上人,嘴中竟吐出陌生轻蔑的话语,身体几乎支撑不住要滑倒。
她颤抖着嘴唇:“可惜什么……”
哪怕景王真的只是喜欢她的脸,曾经的示好都是虚情假意,如今即将成亲,为何突然不装了?他一定还有别的阴谋!
“可惜那日我向父皇求娶你之时,父皇说娶元家女者,终生不得继位。”
元筱心中咯噔一声,心脏如坠冰窟。
原来如此。
“顾长策娶你之时父皇亦是如此说的。”顾长安冷笑,“为你这么一个除了脸一无所有的女人,顾长策连唾手可得的皇位都可以放弃,真是跟你挺般配的。”
“愚蠢至极。”
元筱骤然红了眼,想要掐住对方脖子,无奈力量悬殊,反被推倒在冰凉地面,脸颊沾满灰尘。昔日养尊处优的大小姐哪里遭过如此对待,一时急火攻心,冲人威胁道:“顾长安你疯了!”
“你敢如此戏耍于我,等我父亲回京,他定然不会放过你的!”
他们元家世代忠良,祖先曾为大雍开国大将,雍国一半疆土都是靠他们元家人守住的。顾长安居然仗着自己是皇子敢跑来她家中挑衅,简直吃了熊心豹子胆!
顾长安恍若未闻,拿出预备已久的麻绳将她手脚捆了个严严实实,元筱惊慌失色:“顾长安,你还想绑我不——唔!”
她话未说完,嘴便被布条堵住,只能无助地发出闷哼声。
从未有过的恐慌席卷心头。
对方用麻绳将她捆得死紧,纵使她有天大的力气也挣脱不开。顾长安慢悠悠走到书案前,端起一盏灯油,撒酒般浇在她艳丽的罗裙之上,晕染成瞩目的深色。
在男人白日点燃一根灯烛之时,她确信顾长安是真的想杀人灭口。
忽明忽暗的火光照耀男人阴沉的面庞,她拼了命想要发出呼救的声音,无论是谁,谁能来救救她!
许是她的求助意图太过明显,顾长安大发慈悲打碎她的希望:“不会有人来救你的,你的婢女们被支开了,将军和夫人远在秦雪山,哦对了,还有我的好皇兄,他被你伤透心后自请就藩,半个月前就已离开金陵城。”
“没人会来救你。”
“赐婚圣旨已下,为夺皇位,只能委屈你去死了。”
“最重要的是,哪怕我得不到你,我也不会让顾长策称心如意,若是他知道你死了,你猜那场面该有多精彩?”顾长安的笑容变得扭曲。
元筱绝望的泪花从眼角滚落。
他俯身在她耳畔留下一句话,元筱闻言目眦尽裂,泼天恨意瞬时充斥眼眸。
怎么敢,他怎么敢!
“后会无期,元姐姐。”
“轰”满屋被点燃,熊熊火光四起,滚滚浓烟憋得人喘不过气,元筱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黑烟中始作俑者离去的背影。
顾长安十分谨慎,最后离去之时,在她裙摆添了一把火,确保哪怕屋子烧不尽,也能将她化为灰烬。
滴满灯油的裙衫刹那间窜升巨大的火苗。
烈火灼肤,痛不欲生。
剧烈挣扎无果,渐渐失去气息。
她好不甘心……
风吹入室,火势滔天,一切爱恨被焚烧殆尽。
……
“啪!”
手掌好痛。
元筱下意识望向自己的手心,白皙肌肤浮起浅淡的粉色,指尖残留一丝刺痛,如同刚刚拍过什么东西。
发生何事,她不是早已葬身火海?
“一巴掌犹嫌不够,王妃是打算继续?”清冽微沉的熟悉嗓音从头顶传来。
这个声音——
元筱浑身一激灵,诧异抬眸。
站于她面前的男人高大挺拔,一身绛红锦绣喜服,与她记忆中的模样稍显年轻几分。
他头束琉璃白玉金冠,凤眼狭长微微眯起,瞳孔一瞬不瞬盯住她,如同笼中野兽蓄势待发。半披散的墨发衬得皮肤如瓷,偏偏左脸颊落了指印红痕,与他强势的气场格格不入。
她曾经的夫君燕王顾长策。
元筱懵然不已,一阵头晕目眩。
待到神思缓过来,她观察周遭环境,满屋彩缎红绸,张灯结彩,墙面中央张贴一幅金纸裁剪而成的“囍”字,烛台之上袅袅燃烧成双成对的龙凤花烛,再低头瞅瞅自己,亦是一袭喜庆婚服。
满目喜庆,恍若隔世。
此情此景,曾经经历过。
这分明是她与顾长策的洞房花烛夜。
元筱怀疑自己在做梦,果断往手臂掐了一把,细嫩的皮肉顿时红了大片,昭示着根本不是梦。
她好像在死后重生了。
“苦肉计不是这般用的。”顾长策攥住她的手腕,眸光沉沉望着掐红的一小块肌肤。
元筱纵使记性再差也记得清前世的新婚夜,她逼问对方为何执意娶她,与顾长策僵持到半夜,最终一怒之下把人撵出了房门。
但她没有打过他。
指尖残存的痛感提醒她那一巴掌有多重,她怎么会下如此重手?
“你方才说什么……?”
顾长策重复道:“本王说苦肉计不是——”
“不是。”元筱打断对方的话,“上一句。”
不知怎的,顾长策轻笑出声,语调透着令人捉摸不透的凛然:“本王会杀了顾长安。”
杀了顾长安。
难怪一无所知的她会动手打人,曾经她那么天真执着于景王顾长安,容不得旁人说他半点不好,顾长策在强娶后还说要杀了她的心上人,所以她才会……
她简直是个蠢货!
元筱痛恨自己前世识人不清,落得惨死的下场。
既然重活一回,她定然不会再被景王那条毒蛇蒙蔽,如此说来,她与顾长策的目的倒是一致,不仅他想杀他,她也想。
当今圣上最宠爱的两个皇子便是三皇子燕王与四皇子景王,凭她一人之力想要报复顾长安难如登天,倘若借燕王之手,胜算会大大提高。
如今她已得知顾长策为娶她付出的代价,实在不忍再利用他。
娶元家女者终生不得继位,明宣帝当真心狠,而燕王为了娶她过门,居然真的退出了皇权争斗!
难怪前世顾长策逐渐收敛锋芒,无心于争权夺位,原来一切都是为了她。
元筱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吸引了眼前的天之骄子,竟使他放弃至尊之位,只求与她相守。
值得吗?
“怎么不说话,怕我真的杀了你的意中人?”顾长策伸手用手背轻抚她脸颊,沾染凉意指节缓缓摩擦,动作既轻柔又折磨,“嗯?”
元筱甚少听到顾长策用这种半含威胁的语气对她讲话,前世他会耐心等她,甚至承诺只要她不愿,他不会碰她半分。
二人成婚两载,顾长策对她可谓纵容到极致。
他今日受了什么刺激……好像有点凶。
“你疼不疼?”元筱后悔怎么不能再早来半刻,打出去的巴掌无法收回,这可如何是好。
顾长策凤眸微抬,不以为意:“不疼。”
元筱的心仍旧悬着,她想要报复景王绝非易事,利用顾长策又实在狼心狗肺,对方已为她付出太多,她甚至拿不出东西来回报——
就在她懊恼之际,心头突然划过一丝灵光,顾长策最想要的无非是她这个人,若是她此后真心与他做一对寻常夫妻,算不算是补偿?
似乎可行。
元筱向来是想到什么做什么,在想通的当下便朝前一步,玉臂主动环住男人的脖颈,用生疏的语调学着撒娇:“那殿下疼不疼我?”
一贯张扬的少女难得软下口吻。
如此猝不及防的态度转变令顾长策不禁失笑,他伸出手掌将投怀送抱的少女搂紧,感受到她的身躯微颤,继而擦着她的耳廓低沉道:“不使苦肉计,改用美人计了?”
男人身上散发若有若无的海棠清香,贴近之时尤为鲜明。
元筱意识到自己鲁莽,心思回转,停顿片刻问:“殿下为何偏要娶我?”
前世她也曾问过同样的话,那时的顾长策生怕吓到她,小心翼翼表明心意:只因心悦夫人已久。
她等待顾长策再度把这句话说出口,如此一来她便能顺着台阶下,假意被打动,顺理成章说自己愿意给他一次机会,改变前世不欢而散的结局。
屏息敛声等候。
良久,顾长策撩起眼睫,眉宇间流露出浓烈的威压,声线从容不迫:“本王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想娶便娶,无需缘由。”
张狂至极。
正要故作感动的元筱登时愣住:“诶?”
开新文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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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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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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