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半个时辰,外面亮了许多。
轻飘飘的雪花纷飞落下,落在肩上,刺骨严寒。照亮男人冷硬俊美的面容,分明位居下首,眉目冷淡从容,显现睥睨之色。
宗凌道:“臣随便逛逛。”
好一个随便逛逛!
皇帝挑唇,快步走下台阶,将手搭在宗凌的肩膀上,笑容薄凉:“冷宫里只有朕的废妃,宗爱卿是对她感兴趣,莫非你们对朕有什么隐瞒?”
宗凌侧目,眸色沉稳,缓缓道:“一个废妃,也值得陛下抛妻弃子,在除夕之夜前来此处?”
皇帝意味深长地望向宗凌道:“朕是念旧之人,宗凌,你岂会不知?”
宗凌寸步不让:“是吗?”
曾经的少年如今长大成人,满嘴兄弟情分,却是帝王与权臣之间不动声色地试探,在荒凉冷宫之外彼此焦灼,威压逼人。
房梁之上,崔秀萱轻轻揭开了房顶瓦片。
冷风迎面浇来,几篇冰凉的雪花吹落在她的睫毛上。
居然下雪了。
地面上早已铺上一层薄薄的雪,光秃秃的树杈上也托住了轻飘飘的霜花,眼前已然是一片冰雪世界。
如果现在要逃,一定会留下脚印。
这时,下边传来宗凌的声音,“里面连灯烛也没有,陛下的念旧,我倒看不太出来。”
皇帝道:“她已睡下了。朕预备过完年就接她出冷宫,你觉得如何?”
宗凌道:“我进去看看。”
崔秀萱脸色一变,快速翻身出去,踩着屋顶瓦片一路疾驰,飞身到距离屋顶最近的树杈之上。
“哗”!雪花簌簌落下。
非常轻微的声响,宗凌却微微勾唇,轻笑一声。
“臣不打扰了。”他躬身作揖,转身就往冷宫右侧,也就是崔秀萱离开的方向跑去。
入目的是一连串脚印,纤细轻盈——这是一个女人。
宗凌立刻抬腿追上去,冷宫地形简单,他很快追到脚印消失的地方。
是一处假山。
而那脚印的主人却消失了。
假山结构大气简洁,绝无可藏匿的地方,那女人故意将脚印停在此处,就是为了混淆视听。
宗凌蹲下身子,捏起一撮脚印周围的雪霜,又抬头观察假山周围。
大树环绕,树后面是一汪结了冰的湖水。
随即,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往一旁的大树走去。
假山周围都是树,如果说那个人来到此处后,跳上假山,然后借机又跳到树上,这样的话,也不会留下脚印。
不过正值寒冬,树杈没有树叶的遮挡,不便藏人。树上也无人影,她没有选择躲在树上。
宗凌拧眉。
很快,他视线一转,望向大树旁边的兆兴湖。
这种屋子里必须烧炭才能维持正常体温的季节,湖面结了一层薄薄的冰,温度低得可怕,若是有流浪猫不慎落入水中,只有一个结局,就是冻死。
宗凌抬腿往兆兴湖走去,在湖水边缘单膝蹲下,沉冷目光落在湖面之上。
湖面很平静,如果有人藏在里面,一定正在水里与他对视,不敢轻举妄动,时刻准备逃走。
只是这湖水太冷,再多藏一会儿,就该冻死了。
霜花悠然落下,融化在湖面上,缓缓凝固,结冰。
崔秀萱浑身都藏在湖水之下,仰头看着宗凌那张冷酷的脸。
她的膝盖之下已经失去知觉了,像蚂蚁在啃食她的肉。
他什么时候走?脑袋突突得疼,有虫子在里面钻似的,头昏脑胀。
湖水的温度比她想象中低很多,可是当时她已经听见身后宗凌的脚步声,而眼前除了树就是湖,没有别的选择,只能藏入水底。
好在她身强体魄,能够抵御严寒,尚有意识。
但身体终究是肉长的,继续浸泡其中,总有冻麻废掉的那一刻。
她会死的。
崔秀萱艰难地憋气,试图悄无声息地游走。而下一刻,宗凌冷冷注视着湖面,伸出一只手,钻入湖水之中。
崔秀萱大惊失色,脑瓜子更是发胀,冰冷的躯体回光返照般,发热发烫。
就在这时,不远处突然扑通一声,“不好了,大皇子落水了!”
很快周围是此起彼伏的呼救声,“快救人啊,大皇子落水了!”
水面立刻掀起波澜,一个个侍从女使跳入湖水之中,惊慌失措地救人。
崔秀萱憋气,摆动双腿,往事发点游去,迅速隐匿入混乱的局势之中。
宗凌挑眉,收回了手臂。
崔秀萱钻出水面,浑身湿透,摆头寻找小孩儿。
“救命,救救我,咳咳……”
她循声游过去,大皇子扑腾着小手,绝望地沉入湖底。
崔秀萱抓住他两只胳膊,往岸上游。小孩儿牢牢抓着她,紧闭双眼,浑身都在发抖。
她一上岸,便双腿发软,跪在地面上。
头疼欲裂,有气无力道:“人在这里……”
眼前迷蒙一片,灯火忽明忽暗,崔秀萱隐约瞧见一人朝她走来,松一口气,抬手将小孩交给对方。
而下一秒,耳边传来宗凌冷漠的声音:“你怎么会在这里?”
崔秀萱一僵,睁开双眼。宗凌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盯着她。
“我、我……”崔秀萱张了张嘴。
宗凌道:“你父亲呢?我方才并未看见你下水,你为何会出现在水里?”
崔秀萱头昏脑胀,身躯一会儿冷一会儿热,完全想不到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侍从女使都上了岸,却不敢靠近抱着小孩的崔秀萱。包括一脸惊疑不定的罗贵妃。
“我不敢去,你去把大皇子抱过来……”
“得了吧,我一过去,定远侯指定就给我抹脖子。”
“他们夫妻俩怎么了?方才不是挺恩爱的,一会儿的功夫就吵起来了。”
“看来定远侯这种高岭之花,只可远观不可亵玩,无心无情,谁吃得住这种男人啊,啧啧!”
皇帝不在这里,没有人敢去触怒明显心情不悦的宗凌。
崔秀萱抱着怀里虚弱的小孩,感受到他身体的颤动,才察觉到她自己的躯体也在发抖。
她浑身湿透,头发粘在鬓角上,明亮朦胧的宫灯照亮她苍白的面容,无力的身躯,跌坐在地上,仰头看着宫灯的光辉里,男人隐晦不明的脸。
宗凌眸色沉沉,垂眸睥睨着她,毫无温度,仿佛在看一个死人,迸发出一股杀意。
崔秀萱一个寒颤,毫不怀疑,只要他想,下一刻就会掐死她。
“宗凌,你别这么和她说话!”皇后突然出声,上前去拉宗凌的胳膊。
宗凌没理她。
皇后道:“大家都看着呢,你非要让她颜面尽失吗?”
“她是你的妻子啊。而且她脸色很差,应该是着凉了,你非要在这个时候对她犯难?”
宗凌抽回手臂,冷冷道:“用不着你管。”
而就是这么一下,不知是受到宗凌的推力,亦或是皇后脚滑,她整个人失去重心,扑通一声落入水中。
崔秀萱双目瞪圆,下一刻,视线中一个身影闪过,在一阵骚乱中,宗凌也跳进水里,动作利落地游向皇后,将她从水里捞出来。
众人看向崔秀萱的视线瞬间带着些许怜悯。
一个是不留情面地质问,一个则是毫不迟疑地跳水救人。
而在宗凌下水后,罗贵妃迅速跑过来,将大皇子抱走,抽泣道:“啸儿,你睁开眼看看娘亲!”
前胸少了个挡风之物,崔秀萱打了个寒战,双臂环胸,动作迟缓僵硬地站起来,腿仍旧是软的。
冷风吹向她发烫的脸,思绪清醒了一些。
这时,宗凌抱着皇后上岸了。
“秦书雪?”他拍了拍皇后的脸,沉声道,“你醒醒。”
皇后虚弱地睁开双眼,随后紧紧抱住宗凌的脖颈,脸也贴上去。
她想,可真卑鄙啊。
对于皇帝李从南,她早已失望透顶。
起初新婚,青梅竹马的二人自是如胶似漆。可不过一年的功夫,李从南就迎娶了一个平民之女罗氏,宠爱有加。
她的院子渐渐萧条冷清,李从南登基之后,她更是只剩下皇后的虚名。
看着罗贵妃与皇帝一家三口的温馨画面,她有时也会想,当初她嫁的人是宗凌,会不会不一样?
今日看见宗凌对柳姝姗在烟火之下互相依偎的背影,她也暗自祝福,可方才瞧见宗凌对柳姝姗冷漠如斯地责问,她又生出见不得光的妄想。
宗凌对她,也许还残存几分发小旧情?
她太渴望被爱了,如果宗凌与妻子感情不和睦,那她为何不能试一试呢?
“我好冷……”她望着宗凌,轻声道。
宗凌侧目,看向后方站着的女使,“拿件披风过来。”
“是。”
说完这话,宗凌松开手,欲将皇后放下。
然而,皇后却牢牢抱住他的脖颈,双眼紧闭,似乎失去了意识。
宗凌动作一顿。
其余人站在一旁,一直在观察他们两个人。一个权臣,一个皇后,此刻湿身贴在一起,无论是身份还是动作,都散发着一股暧昧的氛围。
下一刻,宗凌嗓音冷漠:“松手。”
语气中若有若无的压迫感,让皇后浑身一颤,她立刻松开手,站在宗凌身侧,接过女使递来的披风,怯怯地望着他。
崔秀萱也得到了一件披风,她晕乎乎地站在人群里。
其他人的视线盘旋在他们三人之间,兴奋,怜悯,嘲笑,皆有之。
一时之间这么多人落水,兆兴湖边拥挤地不行,隔着人来人往,崔秀萱的视线落在宗凌的背影之上。
皇帝也赶到了此地,他直直走到大皇子身侧,捏了捏他肉嘟嘟的脸,一脸担忧,“太医,快来看看我儿,似乎有些发热。”
“是。”
变故就在这一刻,空中突然飞来一支箭羽,穿过人群,往宗凌的方向飞去。
“啊!”人群里传来一声尖叫,“有刺客,保护陛下!”
崔秀萱双眸瞪圆,望向这支箭羽。
她叹息一声,几乎立刻判断出来,这种雕虫小技,根本伤不到宗凌。
正思忖着,下一刻,她的背后突然传来一股推力,整个人无法控制地扑向宗凌。
箭羽直直指向她的心脏。
这一刻,崔秀萱都忘记了呼吸。
她几乎立刻就猜到是谁干的,心中难以置信,凄荒不已。
而宗凌快速扣住她的腰,往旁边一躲,可惜箭羽还是划破崔秀萱的胳膊,擦出一道血痕。
一整晚的跌宕起伏,崔秀萱的脑袋越来越烫,思绪越发模糊,倒在宗凌怀里。
她无力地抬头。
宗凌正垂眸望向她,眼神出奇地炙热,呼吸也比往日更加沉重,双手轻轻抱着她,似乎怕她碎了。
崔秀萱缓缓闭上双眼,失去了所有的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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