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怀安端着空碗晃了两下，将攀附在碗壁的残滴聚集在一起，流进嘴里，见青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这才微微皱眉：“莫非还要喝？”
“你下回不用去抓药了，季家养了这么多年也不见得根治。我到时候问阿毛爹要几副野偏方，说不准还好得快些。”说罢，他走近将手中的空碗用滚水冲洗了遍，规矩地落入橱柜间。
孟珏知道季怀安这是安慰自己话术，却笑不起来。他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人，依旧是一副不怕死的模样，可又惜命得很，真是奇怪。
“你什么时候去买了糖豆？”季怀安从橱柜间取出一包黄纸，从里头挑了颗大的往嘴里送去，咔哧咔哧作响，吐槽道：“太甜了，留给娃娃们去吃。”
孟珏：“......”
蜜饯太贵，他便用糖豆代替，担心季怀安嘴挑不肯吃，现瞧着眼前此景，看来是他多虑了。还有蜜饯可比糖豆甜多了。
青年倒吸了一口气，故作坦然地说道：“你在季府的时候，没有蜜饯是喝不下药的。抓了五副中药，还可以喝十次。”
季怀安自动忽略了前一句话，低声问道：“这药可以退掉吗？”
孟珏没有回答，目光凝注，从面色上不难看出青年此刻内心十分复杂。
季怀安见状，误以为佛了好意，贴心解释道：“我这身子就是无底洞，多少金银都填不满。现在要用钱的地方多了去了，没必要花在看不到结果的事上。”
季怀安是实话实说。
孟珏“嗯”了一声，没打算再同他说话。
却抵不住季怀安找他说话，朝自己笑了笑，“多谢你的一番好意，我心领了。”
“没事，”孟珏说完便偏过头去，自己连夜去县里抓药的举措就像一拳打到了棉花上，面对疾病缠身的季怀安感到深深无力。
以往，他叫唤自己可不会这么恭敬，更别提这种“多谢好意”平等相待的话。
自从季怀安被丢弃到雨花村后，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无论旁人恶言以对，还是善意寒暄，他总是不卑不亢地笑着，该有的礼数一个不少，无懈可击。
一天平淡地过去了。季怀安专门挑了一个孟珏在家的日子，召开的家长会，将他以一个新的身份介绍给村民们。
傍晚，季怀安惬意地享受着散学后的半刻宁静，直至第一个家长到来，戛然而止。
寒暄过后，家长们陆陆续续地都到了。
季怀安简单地阐述着学习进度和未来规划，三言两语带过感谢信任之词，把重点放在了家长和孩子的沟通上。这些日子发生的重重，都让他意识到这个问题的重要性。
所幸来参加的家长会的村民大部分愿意花心思在孩子身上的。遗孤何玉兰也不例外。
但这小姑娘的性子软弱，胆小怕事，在班上毫无存在感。外村人觉得是她克死了自己父母，都不愿让她做童养媳，去县上做丫鬟手脚也不利索，只会败事。
外人都说她叔婶顾及一份情面，好活不死地养着。在季怀安看来，不是这样的。听何玉兰谈起叔婶，语气间满是喜悦，说读书是她自己的想法，叔婶虽不懂，却也支持，还如约参加家长会。
她长大了不想嫁人，想留在叔婶身边孝敬他们。
季怀安将每个孩子都从不同角度表扬了一番，顺带指出孩子感兴趣的地方，让家长有话题可以和孩子多沟通，多鼓励少责骂。
家长会来了不少孩子，齐蹲在窗前门口，聚精会神地听着，比自己上课还认真。
半个时辰过去了，季怀安的水杯已见底，家长会也接近尾声。
“各位父老乡亲，谢谢大家今日前来。”他说完，便朝村民鞠了一躬。
何福家是对自家孩子科举上心的，何叔在县里做事，何婶不时就同他交流着孩子的学习，可今日却有些异样。
她朝季怀安走来，面色犹豫地说道：“季先生，正巧我找你也有事要说。多谢你这些日子何福的关照了，孩子他爹准备让他去县里读书，我想着还是同你讲一声好。”
事情来得太突然，季怀安恍惚片刻立即回过神来，勉力浅笑着回应道：“好的，何婶。何福知道这件事吗？”
何福性子温顺，礼貌待人，也愿意在读书上下功夫。每天总是最早到教室，自觉温习，也是散学后主动留下来的常客，季怀安同他交流解惑时常忘了时间，嘴还特甜，夫子好，先生早。
季怀安打心底喜欢这个学生，若以后课程多起来了，可以从学生中选几个助手，而何福不失为班长的最佳人选之一。
何婶迟疑了会，摇头道：“这事我还没同何福讲，这孩子自小在雨花村长大，别看他平日里不怎么喜欢讲话，但同村里的孩子情谊很深。”
与其说还没有告诉何福，不如说不知道以什么样的方式告诉何福。
季怀安十分能理解何福爹娘这种行为，想尽法子要给自家孩子提供更好的教育条件。
科举是这个时代的产物，他作为一个从现代穿越过来的人，十二年都在备考高考，只参加了县试府试。经验自然不及亲自从科举往上爬，选择留在学堂教书的夫子经验多。
他之前去县上赶集的时候，也曾留意过县里的学堂书院，无论从基础设施，还是教学体系都是比他创办的私塾要完善得多。
“何婶，孩子去县上读书的时间赶吗？”季怀安口舌有点干，手握在杯柄上才意识到最后一口已经入喉，掂了掂竟然还挺重，他用余光扫了一眼杯里，水波轻晃。
何婶讪讪笑道：“不赶不赶，孩子爹从日从县里回来才告诉我此事，约莫着还要五六日。”
季怀安端起杯子饮了一口，温声道：“过两日我给孩子们准备了一场小试，若此时将这件事告诉何福，我怕他会分心。待考完后，您再告诉他成吗？何福要去县里念书了，班里的其他娃娃自然也舍不得。我答应过要带孩子们一同去玩，正合适让何福好好告个别。”
“好，好，那就劳烦先生了。”何婶听闻，心中一块石头着了地，同他道别回了家。
堂前，季怀安熟练地用木柴在灶口里搭建起三角锥体，折了一把干草用火折子点燃塞了进去，用小火开始煨药。
早死早超生，多苦几天等药喝完就完事，他安慰自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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