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花村虽小,该有的人间烟火气却一点不少,每家每户烧起火来准备午膳,白烟从屋顶腾空升起,混淆在云间,远方时而传来一声狗吠鸡鸣。
季怀安洗了条茄子打算煲肉吃,刚切好,就听见门外窸窣脚步声。
“怎么今日回来的这早?”他淡然地望了孟珏一眼,手里的活没有停下。
青年农作了数月,比初见时黝黑了不少,小麦色的皮肤凸显健康之美,肌肉轮廓分明,清瘦不失矫健。
他走进来,顺手将另外半边门敞开,凉风吹散厨房呛人的烟气,“今日田里的杂草不多,除完就回来了。”
说完,孟珏已洗净双手,拿起砧板上的刀将肉切成条状。
季怀安从院子里扯了几根小葱回来,唤道:“把肉切碎一点,煲着茄子好吃。”
这房子荒废了好些年,早就无人认领,墙角青苔翠绿,院子杂草横生,季怀安清理偏房的时候,顺带将其打理了遍,翻种了些葱蒜紫苏薄荷。
待油热后,肉沫先下锅,他抡起锅铲翻炒了片刻,又将茄子倒进去,添了些水,撒上些香料焖煮。
趁着这时,孟珏也把红苋菜洗好了,两人井然有序地做着一顿饭。
用完午膳后,季怀安搬了把靠椅出来,坐在院子里翻阅着九章算术,一旁是张小木板凳,上面放着水杯,杯里漂浮着两片翠色薄荷。
九章算术讲的是些简单的数学题,大抵是初中水平,难的是怎么以孩子们熟悉的事物入手,讲述给他们理解。季怀安端起水杯饮了两口,脑海里浮现出这个知识的切入点。
微风缠绵着些闷热,宣告着夏天的到来。孟珏平淡的声音从屋内传来,“你这些泡水的丝瓜种子都生根了,要种下去吗?”
季怀安这才想起前些日子泡在水里的丝瓜籽还没播种,赶忙应道:“要的!”
在书的右下轻折了个小角再合起,起身把书扔在了凳子上,才急急朝里走去,“我都忘了,别把这些籽给闷坏了。”
走近,闻到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霉臭味,粗眼望去,又没有泡坏很多,季怀安仔细地将发芽的种子摆在一边,生根的种子放在半湿的麻布上,不禁气馁道:“等会孩子们就要来上课了,这会能种多少算多少吧,也不知道能不能种出来。”
孟珏走到角落扛起锄头,才转身问道:“你打算种在哪?我下午无事。”
“就种在院子里,贴着墙角倒时候开花也好看。”
孟珏用锄头在墙角抛出几个浅坑来,季怀安弓着腰将发芽种子埋下,宽袖不好干活,他把袖子翻了又翻摞在小臂上。
这段时间季怀安没有半刻钟是停下来的,竟忙得连瓜籽都忘了种。
“孟珏,”季怀安突然喊了一声。
青年侧眸望着他,单手撑着锄头木柄,满是疑惑的姿态。
季怀安摇了摇头,双手轻拍着,抖落掌上的泥土,突然意识到晚上他给孟珏答疑的时候,青年的困惑之处大径相似,并非是孟珏不懂,而是找不到合适的词来表达自己的想法,只能在他的指引下,三词两句断续地吐出。
瓶颈期只能自己修炼领悟,他的帮助在此时是微乎其微的,若孟珏习惯了依靠他来答疑解惑,说不准便会永远卡在这里,止步不前。
“孟珏,你要不来试试给孩子们上课?”
青年身形一怔,不待他回应,听见一声童稚从远处飘来,“夫子。”
孩子们陆陆续续地来上课了,季怀安微笑颔首,对学生说道:“先去温习今日要学的,我等会就来。”
季怀安在院子水缸里舀了一瓢水,洗净双手,拾起落在凳子上的水杯和九章算术,伫立在原地温声说道:“晚上给你答疑的时候,你自己可能意识到这些问题的共性,讲课和听课不同,试试将这些东西简单化,简单到娃娃也能听懂,说不定你哪天就无师自通了。”
“嗯”孟珏下意识地应道,没有做多多余的回应。
季怀安眉眼低垂,笑道:“等会种完丝瓜,可以先来听听我的课,你先不必急着答应。”说完,便朝着偏房走去。
孟珏点头,一丝不苟地将每株瓜籽种下,认识他的娃娃路过时同他问好,孟珏不时便要停下手中的锄头回应,直到听到清冷端正的声音从偏房传来,童稚群声紧随其后,季怀安在教他们读诗,锄头才开始左右飞舞着。
炎日半悬长空,青年额前蒙出细碎汗珠,渗湿的衣料紧贴背脊,吭哧吭哧地将所有的坑都填上,又挑了半桶水给露出绿芽的瓜苗淋上。
完毕,孟珏在偏房外踌躇着,朝里打量了一眼,教室里总共四张桌子,桌子两两相对摆放,将季怀安围在中间,他从未见过这样的私塾布局。
也没有想过上私塾竟然如此简单,只需要一位博学的人便可。
季怀安扭头注意到木楞楞站着的孟珏,朝他微微扬了扬头。
孟珏确认手上没有沾染泥土,将身上的杂尘拂去又整顿了衣服褶皱,才缓步跨进教室。季怀安指了指空的座位,示意孟珏坐那,桌上还摆放着两张写满黑字的手稿,是今日讲课的内容,一笔一划用力均匀,每个都圆润方正,很好辨认。
同他在自己注释本上写的字体略有不同,黑字写得潦草,从横折的形状来看,季怀安喜欢横过后顿一下,再继续折,孟珏以前从未见过他的字迹,也没想到他写字这般好看。
季怀安教的是三字经,读起来朗朗上口,当他路过王亿元时,衣袖被扯了扯,立刻示意俯下身子去听学生讲话,“夫子,他是不是走神了?”
他循着小孩的目光,朝孟珏望去,捕捉住孟珏眸间的一丝慌乱,随之确认代替的是面上浮现的羞愧,倒真像是上课开小差被抓包的模样。
季怀安浅笑,顺势将他介绍给娃娃们,“他叫孟珏,也是咱们的老熟人了,等我们学完三字经后,孟夫子也会代我上几节课,大家也可以提前熟悉一下。”
李以阳皱眉,发问道:“夫子,珏是个什么字,我怎么没见过?”
“珏,两玉相并之行,发出悦耳的声音。”季怀安边解释珏字本义,一边提笔在纸上写出了这个字,托着纸在每个人眼前转了一圈。
小孩们重复着季怀安的话,“珏,孟珏。”顿时,教室里此起彼伏这响着这两个字。
“夫子,娘亲说你和孟珏是一对,你为何名字里没有玉。”
“你怎么能直呼夫子的名呢?”
“他现在同我们一起听课,那也是季夫子的学生,怎么不能唤他名了?”
孟珏的出现就像在湖心掷了块石子,泛起的涟漪一圈圈地荡漾着,孩子们滔滔不绝地将身边的事物同这个字联系起来,逐渐走出课堂。
季怀安给了孟珏一个安心的眼神,收紧声音说道:“好了,你们想知道更多关于珏的东西,可以下课去问孟夫子。大家回过神来,我们现在来学下一篇。”
教室里所有人的目光又重新聚集在季怀安身上,坐在孟珏身旁的小孩按耐不住,悄悄往他那边凑过去想要说悄悄话,季怀安见状肃然咳了两声,“咳咳。”
孟珏和小孩的脸上不由地都浮现出紧张的神情,季怀安扫视了两人一眼,接着讲着课。
这些对孟珏来说已是小儿科,然在自己的见解之上再听一遍季怀安讲解,又有点不同。
“好了,今天的课就上到这。”季怀安又从木桌内屉里拿出一踏稿纸,发到每个人的手上,说道:“这是明日要学的文章,记得温习。有不解的可以单独留下找我,无事的可以回家了。”
小孩们起身,朝季怀安鞠躬告别,在一声声“夫子再见。”中,孟珏才意识到下课了,却仍觉得意犹未尽。
见霍天堵在季怀安身侧,硬是磕磕绊绊地背完了千字文,得到了鼓励才甘愿离去。
季怀安弯腰将零散的稿纸堆叠在一起,嘴角扬起却埋怨道:“以后还是得给孩子们把纸稿定起来,不然这群糊涂鬼老是弄丢。”
这和他印象中的季怀安有着天渊之别,甚至在他所有的认识的人中,也找不出这样一个人。孟珏像是被鞋底里的石子咯了一下,愈发感到不适,口头上应着,“好。”转身哒哒去了灶房。
季怀安舒展着肩背,在院子里走了一圈,见瓜苗上悬挂着水滴在夕晖下闪闪发光,又扯了两片从山里移栽下来的野薄荷叶,洗净,丢在见底的水杯中,才缓缓往屋里走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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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 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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