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三刻,城门口出现了一名病弱的夫子。他在城门口观察载客车队,看哪队更适合前往任教所。
粗略地统计总共有两大类车队,天上跑的和地上追的。
天上跑的队伍里有位老大爷竖了个招牌,“出行从无劣评。”
地上追的亦有人效仿,是个穿着花衣裳的老大娘, “术式飞轮:史上第一快。”
病恹恹的夫子捂住嘴,咳嗽几声。他细细观察那两人,老大爷坐在车架前,嘴里叼了根狗尾巴草。
大娘抱着银白的盘缠,头戴一顶盖住大半张脸的草帽,似乎在小憩。
他走向“史上第一快”的大娘方向。
夫子问大娘,欲色塔走不走。
大娘懒洋洋地放下草帽,“走。”
他上了车,多了一句嘴,“您这个快,是有多快,半个月内能到吗?”
“那——可——不,我——就——没——见——过——比——我——更——快——的。”
是您太慢了,导致周围的一切在您的眼里都是慢动作的吧。丝丝懊悔的情绪漫了心田,夫子起了下车的冲动。
车都上了,再改去乘坐其他车架,总归是不大过意得去。他问拉车的大娘,去往通天塔需得多少银钱。
神州通用货币单位为枚,列有四个档次。分别为日月星辰,即曦和、望舒、银湾、太清。
钱财的数目额度依次递减,采取十进制。一枚曦和约等于十枚望舒、百枚银湾、千枚太清。
“您——等——等——我——算——算——”旁侧原本来要搭乘便车的人,见状,头一扭,毫不迟疑地上了老大爷的车架。
态度果断,姿势决绝,分毫不给他补救的机会。夫子莫名品尝到了一股难以言喻的心酸。
金乌降落,月亮升腾,老大爷的车架都跑没影了,拉车大娘才慢慢吞吞地得出结论,“五——十——六——羲——和——七——十——四——望——舒——八——”
“得。”夫子截断大娘接下来的话,“我给您五十七曦和,不用找了。您载我去欲色塔就成。快些出发罢!”
“好——嘞——多——谢——大——人,您——贵——姓——啊?”
“免贵姓楚。”
“好——嘞,楚——大——人——您——坐——好——欸!”术大娘双手一搭,抡起车架就走。没有技巧,全是蛮力。
几个时辰悠悠而过,地面爬行的蜗牛身下拖行的痕迹都越过他们的乘骑工具,屁股底下的牛车还没滚出去几步路。楚夫子没忍不住道:“大娘,您的伴生灵是树懒吧。”
“诶——您——真——是!神——机——妙——算!”
大娘手里头的汗巾哆哆嗦嗦抽到肩膀,回个头,跟嫦娥奔月一样迟慢,兴许广寒仙子奔月都迅速她几分。
要等后羿七、老八十了,终于想起来回一趟家。吃完饭,抹个嘴,颤颤巍巍地弯弓射箭,都能追得上大娘。
“你——是——怎——么——知——道——的?”
瞧这磨叽的劲头,哪能不知道呢?楚夫子捂住嘴,掩住低低的咳嗽声,“看出来了。”
“您——好——聪——明——啊——”
他就不该多那么一句嘴,楚夫子暗自懊悔,“行了,废话不多说,套好车了,就赶紧上路。”
“客——官——且——放——心,准——包——你——满——意——”
他满不满意不好说,欲色塔的校尉恐怕是要等急了。
楚夫子松动翠碧色的冠缨,上边连接着垂緌的额花,朴素又不失雅致。
他解开簪导,羽冠的琪珠随着车架颠簸,滚出去一颗,圆溜溜的。直到东方肚白,他们二人都还没越过那颗滚走的珠子。
以自己走一步、喘三口的身子走去欲色塔,这会儿该是到了吧。又是一日过去,骑虎难下的楚夫子愁苦地托着腮帮子。
灰雁南飞,衔着书信一声啼鸣,冲过碧云。浪头潮水声声入耳,两岸栽植的五色春花飞入窗棂。凤箫声几人在江淮飘了小半月,终见青草依依的陆地。
只见草丛边停了架飞天,上头打了块一看就很靠得住的招牌,“出行从无劣评。”几人不由得庆幸,这回真是有福了,上一趟车,起码能少一半的脚程。
然,拉车的老爷子通身泛着酸臭不说,一天十二个时辰,他光睡觉就用了大半。
她们起初没发觉,是因为在不知情的状况下,吃了车夫递过来的伙食。
故而连带着她们自个都整日昏昏噩噩,直至车夫行高路远,撞了凸起的山石。
老爷子卡在两只粗实的树杈之内,醉生梦死地笑了几声。
剩余的乘客从高空降落,其应如响的凤霜落张开伴生灵天山鸢尾,玉雕状的草本植物自荒原之上盛放,枝叶葳蕤。
饱满的花萼稳稳当当地一接,众人才勉强落了个安全无虞。
献祭了流瀑的秀发的凤箫声,就差绞了头,上尼姑庵当比丘尼。
她素来不是委屈自己的性子,暴脾气当下就憋不住。顾不得裸露着血肉的指甲,一脚踹中支着车夫的树干。
再猛加几脚,将昏昏欲睡的老爷子从树梢上晃下来。
人一落地,她冲上去就是左右开弓。
疼到龇牙咧嘴的凤箫声,也不理会什么伤人一千,自损八百的酸腐道理,单用十三州辱骂性质的话,问候险些断送了她们一行人的驭车人,“你考拉啊!”
被抽醒的人,瞳孔没完全聚焦,先咧出一个谄媚的笑,“客~官~真~聪~明~”
凤箫声这会也反应过来了。
车夫的伴生灵是考拉,它们行动缓慢,吃的桉树叶对其他动物来说伴有毒素。
契约了考拉的人,制作的、触碰的食物,对其他非与考拉一族签订契约的人来说,自带毒性。
凤箫声拽着他的衣领追问:“那以前呢,以前坐你的车的人,都去哪了?”
尤没清醒的车夫眼皮子向下耷拉,“这~不~到~处~都~是~”
荒川清冷,山脉孤高。一阵寒意自凤箫声脚底窜起,激得她两条胳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敢情这出行从无劣评的活招牌,是指但凡搭乘过的客人,全都死绝了。连尸首都被大自然造物切得七零八碎,啃到尸骨无存,所以从没有乘客能够活到下车,做出有效的评价。
“他们的行李、钱财,都进了你的腰包?”
“那可不,个个都是只大肥羊。偶尔来几只抠搜的。那肉啊!鬣狗都嫌柴。”
只听说过黑店,没听说过黑车的。
车夫整日走南闯北,家属挚友要寻,也找不到有用的线索。
神州九域地大物博,这里一逛逛,那里一去去,兜个三年五载再回来,谁还会记得一个平平无奇的车夫呀。
混账东西,凤箫声一手扼晕了人。
本着她驾驭不来,这混蛋也休想走出这旷野的心思,哐哐几脚踹掉他用来谋财害命的车架。
她们舍下车夫徒步行走,终日餐风饮露。幸而还有一匹腿脚尚好的驴,能叫风霜落抱着孩子在上头歇息。
能就地啃草的毛驴一上地面,当真是不愁吃,不愁喝,过得比灰头土脸的人类还快活。
看得凤箫声牙痒痒,两手揪着它的耳朵一通嘀咕。
给驴带的红萝卜们,在船上就吃光了。凤箫声原来一个娇生惯养的富家千金,连走几步路都要人背。见辛苦照料着孩子的姐姐从头到尾一言不发,便也逐渐收了高傲的脾性。
纵使两只脚底板磨出水泡,流脓磨烂也不吭一声。
凤霜落抱着尚且不足一岁的女娃娃,食不饱、力不足,奶水都稀缺。
白芸夕偶尔跟她换着带孩子。三人相互扶持,徒步走了大半个月,荒山野岭的,倒是真叫她们找着了一座寺庙投宿。
那庙宇坐落在僻静的高山之巅,名曰天阿寺,背倚壮丽恢弘的血色大瀑布,奔腾之势,有如山顶盛产的汗血宝马,至陡峭的悬崖上一跃而下,一匹匹穷追不舍。
此处妖风阵阵,透着股说不出的怪异。一不留神能叫突如其来的怪风,连扇数十个嘴巴子还不止。凤箫声一行带了伴生灵护体,都被怪风吹出了残影,寻常凡人若无人引荐,压根不能在这儿立足。
事若反常,必然有妖。
按照常理,四人进了着荒郊野岭的庙宇,势必要祭了它的五脏庙,被啃得连骨头渣滓都不剩。
可她们要是不进去,以大风狂沙的势头,连坑都不用挖,吹几阵就能就地掩埋。
令人惊奇的是,一进天阿寺,呜咽的怪风就停止了。
一圆头圆脑的小沙弥接待了她们,解释此风原是一个阴阳五行阵,用来抵御外敌,隔绝尘世。
后来年久失修,又找不到合适的阵法师修复,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阵法师?”倒是个罕见的名称。
莫怪乎穷乡僻壤的寺庙找不着,就连在人才济济的三阳费劲搜罗都有极大的几率寻不得。
凤家老爷办理群雄宴前夕,曾有意从五湖四海聚集而来的万千修士里,高薪聘用一位阵法师,用来保障诸位来客的安危。
饶是他动用凤家的门面,下足了功夫搜寻,也揪不出一位体面的修习人。
物以稀为贵,凤箫声定下了接下来的目标。
小沙弥领着凤箫声四人踏进山门。跨过三解脱门,两栋建筑跃入眼帘。钟楼和鼓楼遥遥相对,凤箫声再回看,三个门洞隔绝风沙,巍峨的石门大敞着,阻绝了外头的邪祟妖孽。
是惧怕寺庙的清正严明,还是天阿寺内潜藏着比那些怪异更恐怖的妖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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