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夫人悠然地过问尚在病中的凤家夫人,少不了几句寒暄。
二位不再是亲家的亲家,走了几个过场的客套话,对话停歇。东夫人果断告辞,脚迈出府门,踏上自家车架,儿子坐在轿厢内运功疗伤。
“看你这没出息的样子。”
东夫人点他,“襄王有意,神女无心,况且你还不是王呢,安能有人人都喜欢你的道理。美得你。市面流通的通用货币,上到曦和,下至太清,都有人引认为粗鄙,何况你一个心思比海深的人。”
她揭起卷帘,遥看凤家后院的方向,“旁人不喜欢你,这也是没有法子。天下之事,唯有情爱二字强求不得。”
说到最后,都成了叹息。
“娘亲……”东风放低声语。他身体心灵都受重伤了,娘亲还一个劲地撒盐,有这样当娘的吗?
“我就你这一个儿子,我也不是生来就要当人娘亲的。”东夫人笑他,“而且,即便我松了口,断绝了关系,没了那段姻亲练习,你也打死不放手不是?”
胸膛裹着的纱带溢出了血,衬得少年郎面色愈发苍白。他拧着眉头,挑着几根青筋的神色颇为凝重,人在提着一口气与吁出间,吐出几个字,“不放手。”
“不是置气?”
“不是置气。”
“你心仪她。多久了,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娘亲!”
“得了吧。十杠子砸不出个屁来。你瞒得了你老子,还能瞒得过我?”
东夫人一甩帕子,埋汰她这其他地方争气,偏生在自己婚姻大事上尽犯浑的儿子。
“就凤家那小姑娘,惯能来事的,你前脚被退了婚,后脚,她就能招五、六个上门女婿。以前是你情况好,纵然憋死不表白,叫人家明白你的心意,她也跑不掉。当下,你失却先机,还成日整那一套虚头巴脑的,有什么用?”
马车晃晃悠悠地驶离旧香巷,前往凤家接待客人用的留客天。妇人放下棕黄色的卷帘,飘着药草味主母大院淹没在森森绿植后方,风吹落栀子的花香。
很多事,错过了,延误掉大好时机,就悔之莫及。
她这儿子,哪都好,就是太年轻。
性子随了她年轻时的样子,凡事憋着不肯直说。
她本以为这桩婚姻大成,能了却她年少未完成的心愿,没想到,母情子继,她当年如此,儿子现今也如此,倒像是她活生生亏欠黄家似地。
她这代还不完的债,就由她儿子来还。
天底下哪有那么好的事儿。
黄知善没能稳妥的,她不找她清算旧账。那对方女儿欠下的债务,她可管不了自己的儿子一一讨还。
母债女还,可就怨不得她了。
笃定儿子能再创高就的东夫人言道:“旁的我都不理会,你逮住凤家的二女儿,要如何料理,都随你。只是,她的娘亲黄知善,典雅端庄。人身体弱,常年卧床。”
“她若求到了你这儿,你要把她交给我,不许磕着、碰着,或者拿她出气。”
“否则,我定扒了你的皮。”
头一回见着胳膊肘往外拐的娘亲,东风放惊疑不定,连声应下。
东家母子有商有量,商讨如何瓜分凤家母女事宜,凤府方才冷落了的大堂再度热闹起来,是凤箫声和她的生身父亲争吵了起来。
“你啊你。”凤来义得了便宜,还要训斥自己的孩子,好当着各豪杰跟头,充充颜面,“传出去,人们还以为我凤家没有教养。”
“没有教养,还不是爹爹教出来的!”凤箫声可不吃他这一套。
“雷家那个没用的东西,捡了姐姐这个大宝贝不好好珍惜,竟以她诞下女儿损了身子,无法再为他家增添男丁为由,在外另娶二嫁的商贾之女,抬为平妻。姐姐反对,他竟敢推搡辱骂姐姐。”
“这可是在我们家里,他都胆敢放肆无忌,可见平日里在他雷家,是何等霸道横行!雷大贵此人我已经扣下了,要打要罚,爹爹给个准话,我立马执行!”
她都不晓得一天天的,姐姐怎么能忍得下去!
“尽胡闹,雷大贵三个字可是你能说的,他可是你的姐夫!”凤家老爷冷下脸,觑着自己不知分寸的二女儿。“快把人放了!”
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和,女婿不也没做什么嘛!他哪能把手伸进人家家里,又没有等量的利益交换。再者说,大丈夫三妻四妾实乃寻常。
“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别瞎琢磨些不该管的。万事等金儿回来再说。”
“你怎么不等大姐姐被活活打死了再说呢?”凤箫声心里那个气哟。
本着她自个不痛快,旁人也甭想痛痛快快的念头,人当即叫嚷开,“金儿、金儿!你整日只念叨着你的宝贝儿子!”
“他打架闹事、杖杀无辜,你统统替他打点清理,姐姐她是我们三个孩子里最为懂事的,一件败坏家风的错事也没做过,你何至于将她许配给雷家那个不成器的玩意儿?!”
“就仗着雷家垄断伴生灵市场,连个旁系抱着根大腿肉啃,切下块肉,塞在嘴里尝尝也巴嘎巴嘎香?”
“口无遮拦,你娘是怎么教育你的!”
凤来义一巴掌甩在女儿的脸颊上,径直把女儿扇得摔倒在地。
“先是擅自出面,毁掉东家前家主与你娘亲定下的婚约。然后为了你姐夫与姐姐自个家的事,闹得家宅鸡犬不宁。是我教女不严,宠坏了你,养出你这个不成器的子女。”
“慢慢啊慢慢,我对你失望至极。”
被扇裂的嘴角溢散着铁锈味,少女唇边挂着一抹红。
她不敢置信地仰头,直视她那剥下人皮的父亲。
慈爱向来是凤来义作为一家之主表演的一环,看似无限期提供,实则随时都准备收回。莫怪乎姐姐出嫁前,千叮咛、万嘱咐,叮咛她千万不要同爹爹产生争执,最好连斗嘴也别。
当年姐姐说的,“爹爹对她们再好,也是有标准的。”,她总闹不明白,现时事到临头,大彻大悟。
一旦她们姐妹俩逾越了爹爹内心衡量的刻度,令他期望获取的权益受损,那爹爹就不再是爹爹,而是一个全然陌生的,只懂得巩固自己权力的凤家老爷。
“哈哈哈哈……”
凤箫声嘴里含血,“弟弟闹市跑马,撞烂街头摊贩营生的家当,死伤者不计其数,你没嫌他弄得满城风雨。姐姐在雷家备尝艰苦,母女凄寒无助,我为姐姐打抱不平,就成了家宅不宁?”
那些昔日憋在心头,溃烂发脓的创口,须臾捅破,流出倒人胃口的恶臭。
“从小到大,弟弟要什么没有,进修的丹药、灵玉,爹爹成把、成把地送,一件也不曾有心留给我们姐妹俩过。非得要我主动争抢、讨要,等闲想不起我们俩。等到变换财产,交易货款,倒是记得想起我们两姐妹的好来了?”
“外头的人,还以为凤家内部风光无两,其实风光的,是老早就想着把我们卖出去好换取权势地位的爹爹吧!”
凤来义又是一巴掌,要扇上女儿左脸。行至中途,被明韵阁的玄冥铠甲拦截。
玄冥铠甲是明韵阁创始人向不老鬼母委托制作的抗御法宝,自司空命逝世以后,作为先辈遗产,在历代阁主之间世代相传。发动时有如半透明的海洋布幔,遮盖间,依稀有蓝绿色的水文波动。
明韵阁不善战,以问经卜算闻名于世。对外打出的旗号是,愿献祭此身性命,窥得一线天机。
内门弟子纷纷应了该言,有先天失明的、后天致盲的,是以缺失五感之一,洞察先机的门派。故外出游历的形象均以五色绸缎覆眼。
其间,派系修为越高者,失明程度愈重。能坐到阁主位置的,无一不是盲人。
入派者大多天寿不永,历届弟子没有一个能活得过知命之年,基本集中在三、四十岁就暴毙而亡。
本次启动抗御法宝阻扰凤来义的,是目前炙手可热的竞选阁主的两大候选者之一,公孙太白。
公孙太白与另一位竞争者纪岁,共同担任掌事的少阁主。在几年前左眼完全失去视觉。
另一位少阁主纪岁步入不惑之年,想来也没有几年可活了的。
内行人看门道,外行人看热闹。
按外头的人的话来说,还争什么争。
这个残、那位缺,两人加起来总共也没剩几年。到头来,指不定前脚跟着后脚走,棺材板都钉在一起。
暴行被制止,意识到诸位豪杰在座的凤来义这才收敛脾性,略略拱手,“让诸位见笑了。”
当真是生娃生出个讨债鬼,害他丢了好大的颜面。
“一码事归一码事,你们女儿家整日就知道胡搅蛮缠!在脸上的肿胀未消除之前,就不要出来丢人现眼了。”
讲不过就上手,上不了手就动口,来回赢两次的凤来义,差下人把二女儿带下去,严加看管,拘禁到她晓得反省认错为止。
闻言,群雄宴的女客们齐齐变了脸色。
女使们过来要搀扶二小姐,凤箫声自个麻溜地爬起来,不让她们扶。
“是怕您宠妻爱子的名声破了吧!”
“我是什么人,爹爹早就心里有数,爹爹是什么人,我今儿个才切切实实地看个明彻。是爹爹您命雀儿在我耳边编排东家落魄,要退亲得趁早,时不我待的瞎话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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