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姐姐!醒醒,别睡了,快和我走吧!”
接近五更天,凤霜落迷迷糊糊地感知到有人在推自己。噪音锲而不舍,大有她不答应,就响到天明的架势。
凤霜落乏得厉害,仍旧强打着精神。
她揉揉睡得迷糊的眼,定睛一看,果不其然是她那从不着调的妹妹凤箫声。
“你怎么来了,不待在房中自省?”
凤霜落挪了挪位置,往后靠了靠。她抬手拍拍床铺移出的一段空位,小声呼唤妹妹上床,更深露重,莫要感染了风寒。“爹爹不是关了你禁闭,要你醒悟到自身的过错之前,不许你出门?”
不用想也明了,定是爹爹故意做给东家看的苦肉计。
高高举起,轻轻落下。小惩大诫,既彰显了一家之主的风范,又能训诫了不受掌控的二女儿,留出为凤箫声物色下一个夫家人选的空隙。
“我管他那般多,我逃出来了!”
被拉进被窝的凤箫声,反客为主。
她牵着姐姐的手,强行给人穿襦裙,套鞋子,“快快,我们乘着天未完全亮起,赶紧出了留客天。外头有小夜照应。我们骑马、坐船都行,离这儿远远的,永远都不要再回来!”
“你等会,慢慢。”全程被推着走的凤霜落,急忙喊停,“你究竟在说些什么呀?”
“我说,我们走吧!”
凤箫声拉住姐姐的手,一百二十分诚恳,比铆足了力气,殴打东风放还诚。
“带上柔心,离开凤家,离开雷家,把所有糟心事抛到十里八乡之外。不论是爹爹要把我许配给哪户人家,亦或者雷家那混东西要再娶他个七、八个妾,统统与我们无关!”
到底是个孩子,长不大的孩子。
被拘在一方宅院,按照爹爹的意愿,养出骄纵顽劣的性子,轻易分不出背后隐藏的利害关系。
远比妹妹凤箫声克制、沉着的凤霜落摇头,三言两语,直切要害,“不能这样,慢慢。我们一走,要凤家的脸面何存,置世家威望于何地?”
“白白让前来参加群雄宴的宾客们免费看了一场笑话不说,爹爹必定大动肝火。”
“我们可以一走了之,可娘亲呢?她体弱多病,一年四季卧床的时间段只多不少。我们跑得了,她跑不了。她一个人待在这儿,外头的看客们一人一口唾沫星子,会淹死她的。”
“你晓得,娘亲身体一向不好,离不开医女的悉心照料。”她也是因此学了些医术,可惜未能在娘亲膝前多多尽孝,就要折损在雷家的磋磨之中。
“姐姐!”
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凤箫声急了。
“你总有那么多的挂念,何不为自己挂念挂念?你总是一忍再忍,牙关都咬碎了,争着抢着要往肚里头咽!那姓雷的不知羞耻,面子里子全丢了,脸皮子厚过砌好的城墙。他得寸进尺,你还非得替他捡!”
姐姐是凤家的女儿,这毫无疑问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然,她一旦嫁了人,好似就从此与凤家毫无瓜葛了。谁来了都能轻贱诋毁,捂着鼻子像嫌弃臭茅坑里的秽石。
就连抽空回一趟娘家,都要被街坊领居们在背后指指点点,戳着姐姐的脊梁骨,数落她的罪责。
雷家那破玩意犯的糟心事,更是尽数往姐姐身上推。说甚么妻子不贤,祸害多年。
难不成嫁了人,就能平白改了血缘?姐姐就不是姐姐了,反倒成了雷家的人?
少女愈说愈来气,简直到了怒不可遏的地步。
“要我看,你管那雷大贵的死活!一纸休书,弃了他,何愁天底下没有大好的儿郎依傍。”
真怕了那些流言蜚语,了不起就招个夫婿上门,充下门面。或者养他十七八个面首,依靠凤家的财力,又不是养不起。
这……
凤霜落被妹妹的主意惊呆了。含着愁绪的一双眼眸下撇,忍不住要往上勾。
她到底是疼自家妹妹的,放在外头无异于惊世骇俗的言论,在她看来,只是小孩子不懂事,没受过世事的磋磨说出的玩笑话。
她点点二妹的鼻尖,语气宠溺,“你究竟是从哪里学来的馊主意,还是趁早忘掉为好。”
虚幻的理念是能疗愈身心,却于沉重的现实并无实际的助臂。
凤萧声急了, “爹爹他不顾及你的死活,我顾及!爹爹他不助你逃离火海,我来助!娘亲她若真疼爱你,她会理解我们的!”
凤霜落还要摇头,便听得门外一声脆响。
她脸色微变,还未来得及出声,妹妹袖中的七色彩练已然腾出,气势汹汹地奔到门外,没一会就卷了个人回来,叮当作响的铃铛顺带关上房门。
刚被姊妹从被窝里翻出的妇人,本就被胡咧咧倒腾了一遭。
如云的发鬓尚且散乱,就得知妹妹要带自己连夜奔走这类石破天惊的消息,还在争执间走漏风声,探得情报的还是丈夫专门抬进府邸,用来落她下风的姨娘。
计划赶不上变化,当前百弊丛生,不能预估接下来还会出现啥纰漏。凤霜落只得收起内心的惊疑不定,强自镇静。
她先发制人,“芸夕,你深夜来访,是何缘故?”
闻言,凤箫声定睛一瞧,这不正是姐夫雷大贵闹得四邻皆知,还非得要抬进雷家府门的妾室——白芸夕?
好啊!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正好新仇旧恨一起算,她一并替姐姐讨回公道!省得她愁苦要哪里逮人来发难!
少女果断出手,“管她那般多,来都来了,就甭想着全须全尾地走!我这就拔了她的舌头,剪了她的手,看她还怎样去勾搭姐夫,下你的威风!”
“且慢——”凤霜落当即擒住妹妹手腕。“你究竟是从何处听的小人唆摆,待字闺中就对一素未谋面的弱女子打打杀杀,成何体统。”
“姐姐!”凤箫声急得直跺脚,“她辱你至此,你竟还护着她!”
“错了。”
凤霜落拍拍她的手,安抚性情急躁的妹妹,转身一低臂弯,扶起姿态娇柔的白娘。
“辱没我的,是与我共结秦晋之好的夫婿,爹爹亲自为我指名的郎君,而非他后来纳入门的娇妻美妾。”
女子在世间行事,本就诸多困难。被世俗强加了许多的教条与戒律,远甚于天地间大行方便的儿郎。她对外闯不出名堂,怎能无端再给人家增添不易?
“可是,可是……”
凤箫声委屈巴巴地撞开白娘,换成自个儿揽着姐姐的手臂。“自古以来,男的外头有人,或带进家里,所有人都只指责后来的娘子,对三心二意的郎君宽容有加。”
“难不成,是大家都错了?”
“是啊,那就是从古至今全错了。”风霜落任由妹妹搀着,朝白芸夕投去歉意的目光,为妹妹的冒犯无声致歉。
白娘微笑着,手藏在下方,轻轻向她摆手,示意自己并没有将二小姐的行径放在心上。
凤霜落道:“与我有婚姻关系,立下婚契的,是雷大贵。”
是他,要遵守夫妻之间的法度条规,是他擅自单方面撕毁与她的联结,所作所为,与白娘没有关联。
没有白娘,还会有黄娘、绿娘、赤娘。只要夫君有二心,何愁没路径找。
只要他想找,永远有备用的人选。要怎样的美娇娘没有,同性之间的契兄契弟亦是寻得。
莫非她污秽真心,变作一个由仇恨灌溉的毒妇。
马不停蹄地针对完这一位,再接再厉去斗倒下一位,任凭丑恶的嫉妒爬满她的容颜,日渐在阴森到令人喘不过气的深宅大院里,沦为一个熬心煎油的妒妇不成?
古往今来,郎君将他们的谬误轻轻揭过,有意无意地撺掇着娘子们去争夺撕扯,再反过来轻贱她们的争斗。
他们吃光了锅里的肉,嘴巴一抹,扔出块黏着张薄皮的柴骨头,丢给娘子们夺取、角逐。为吮得上头一丁点肉腥味,互相争吵抢夺,打得头破血流。
在幕后坐山观虎斗完毕,还要高高在上地谴责一句最毒妇人心。
明明男儿之间的斗争不遑多让,享有的富贵权势更是她们力所不及。他们还要为自个披上“无毒不丈夫”的正名,讽刺她们最毒妇人心。
这才是其心可诛。
要透过事物的表面看本质,看那些偶寻艳遇的妇女,哪个不是被发现了,就被宗族舅姥五花大绑,口齿全堵严实了,不问前情因果,连委屈都不让喊,就避开衙门直接沉江浸猪笼。
在女性身上,需要用性命填平的污点,放在男人那,就成了他们设宴摆席的风流谈资。乃至于他们都不用勉开尊口,就有大量的看官自发地说情。
整个社会环境都在帮忙打造原谅男方的戏台,仿佛他不是抛妻弃子的渣滓,而是备受冤屈的英雄。
只有倍受磋磨的两位娘子相互扯头花,他们才会津津乐道,广为告知。诉说娘子军们就爱内斗,等闲上不了台面。
“是姐姐你太仁慈了,就不能两方一齐打吗?”三百六十行,她样样都在行。“痛打落水狗,我能行!”凤箫声觑了眼白娘,白眼要翻到天上去,“你看她!小门小户,不成大器!”
“又在胡说。”
对妹妹素来温厚的凤霜落,头一回板起脸斥她。“家世背景哪是人人得以选择。若人人能够选,谁不想要生作皇亲贵胄,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无需终日为生活奔波劳碌?”
有道是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历朝历代,都会被后来者取而代之。数百年一轮回,谁都逃不过。
生来优渥,就自视不凡者,必当为自己的轻慢付出代价。出身贫寒,为生活之计担任贩夫走卒,不意味着他们天生就是低人一等。没有千万劳苦大众的贡献,再强盛的国家都会土崩瓦解。
“慢慢,假使你设身处地,易地而处,莫非你以白娘的身份、阅历、眼界,就能做得比她更好?”无非是隔岸观火,方便指手画脚罢了。
“你以并非自己赚钱来的优厚家世,去鄙夷人家劳苦大众双手挣出来的银钱,是谁品行高贵,是谁目光短浅,岂不是一目了然?还不快给人家致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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