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哥!救我!”
短促的一声惊叫后,温律似有所感,猛地回头,惊出了一身冷汗。
“温兄?”安裳鲤茫然地看向他,在看清了他惊疑不定的神色后又转过头去:“恰好,马车再往前就走不动了,你醒的正是时候。”
“…好。”
那日瞧见了白箐珩的惨状,又得知了所谓的僵尸害人之事,温律一颗心瞬间高挂了起来,来不及在江南吃完最后一顿饭,便扬鞭启程,匆匆回了宋悦音的住处。
依旧是同那日一样的景象。
营养不良似的枯瘦树木、密密麻麻的蛊虫,还有越往里走便越发显得可怖的枯黄的灌木丛。
但是再往里,就是小小的木屋、被圈起来的肥胖的鸡鸭,和袅袅的炊烟,温情的仿佛像是一个梦。
“宋姑娘,我回来了。”温律笑着推开屋门,宋悦音就那么坐在桌前,笑着看他:“陈古楠他……”
......
朦胧间,陈古楠又一次瞧见了昭凌云。
姑娘就在前面走着,步履匆匆,一头柔顺的长发飞扬着,轻抚着腰间的软鞭,一步一步走到他身边,然后,在他惊喜的目光下,擦身而去。
任凭他怎样叫喊,姑娘都没有回头,只是笑着向远方走去。
怎么回事?
陈古楠慌乱起来,伸出手去,不断追赶着,一下,两下……可怎么都追不上。
她依旧向前,像是永远不知疲倦,陈古楠被扼住的咽喉涩的发苦,几近失声,却还是那样用力地开了口。
“昭凌云!”
她终于转了个身,唇上的一点红胭脂如同那日的鲜血一般。歪了歪头冲着他柔柔的笑。
随后,便如云雾般散去,寂静无声。
“凌云...”
陈古楠忽得坐起,大口大口喘起气来,昭凌云那张殷红的唇和楚袁笙掐在自己下巴上尖利的指甲不断在眼前浮现,陈古楠重重的抹去了额上的汗水,刚抬起头,却发现四周又一次变了模样。
“哦哟,可怜哦~小娃娃,天天待在自己家的旧址,我都怕你晚上睡觉想娘了。”
正思索间,耳边属于楚袁笙的声音便再次响起,眼前一道微弱的烛火亮起,她那张没怎么老去的脸上满是风情,身子瘦削,低垂着眉眼,正耐心地点亮山洞壁上镶嵌着的数盏小灯。
“上次你突然晕倒了。”
楚袁笙不疯起来的时候,是极有耐心的。
她扬起红唇,随意坐下,托着腮看他:“我和他也没想到,那邪术,你居然将它练的那么好,陈家虽寂灭了,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你那样释放五毒,到底惹眼了些,姐姐就和他商量了下,给你换了个地方。”
四周亮了起来,陈古楠深深吸了口气,却只觉一片寒凉,几欲呕吐。
“傻孩子,尸油怎么能一下子吸这么大口呢。”
楚袁笙再次开口,这下,陈古楠终于看清了,周遭密密麻麻,竟全是大睁着双眼的傀儡,双颊深深凹陷下去,有些,甚至露出几颗并不整齐的牙齿,歪歪斜斜站在那里,了无生气。
“呕...”
陈古楠终于是忍不住,狠狠吐了出来,楚袁笙却不再解释,转头便走了出去。
“放我出去!”
密密麻麻的傀儡中,陈古楠忽得发了狠,久未好好进食的孱弱身躯忽的多出了几分力气,他颤颤巍巍地站起,狠狠出拳,死尸没了意识,被他打倒在地,没有半分反应,没有主人催化母蛊,它们就那样安安静静地任陈古楠拳打脚踢,又轻飘飘摔到地下。
“恶心人的东西。”
陈古楠心底的那份恐惧越来越甚,出拳愈加狠厉,似乎只有把他们全部打倒,才能求得一丝心安。
第一日,陈古楠一夜未眠。
第三日,陈古楠一脚踹倒了一个双颊凹陷的老者,失声痛哭。
第二十八日,陈古楠已经像是失了神,一双原本明亮的双眼此时早已变得像死在岸上鱼的双目一般绝望。
第不知道几日时,陈古楠望着悠悠燃烧的烛火,呕出了发苦的胆汁。
昭凌云转身时,那个悠悠的笑意再次浮现在脑海里,陈古楠忽得生出些难言的无力来。
她甚至没被做成傀儡,留不下个完整的尸身。
滔天的恨意和无力感袭来,陈古楠猛地跌倒在地上,周身撒出些黑青色的气息来,洞穴里大大小小的活虫老鼠尽数停下了脚步,几乎只是一瞬,便翻了肚皮,成了这洞穴里的新尸。
“好啊!好!!哈哈哈!!”
忽得,那人再次披着看不清面容的黑袍走来,手中巴掌大小的母蛊很是亢奋,密密麻麻的细腿夸张地颤抖着,甚至让他都感到一阵恶心。
“蛊液果真能刺激五毒的涌动。”陈古楠的神经已经十分麻痹,张了张嘴后,又无力的将它闭上了。
他低下头去,手里的灯贴近陈古楠的脸,他久不见如此亮光,那双猫儿似的眼睛猛地收缩一下,却不见一点情绪。
他是自由的鸟,翱翔的鹰。
可自由的鸟被拔去双翅,翱翔的鹰被磨平利爪。
他已经疯了。
“好孩子,饿了吧。”
他抓起陈古楠的手,见对方并不反抗,便一步一步,带着踉踉跄跄的他走出了山谷。
谷外,是和煦的日光,是温暖的小屋,是散着热气的饭菜。
好香好香。
透油的小笼包,酥脆的葱花饼,咸香的酱肘子,醇厚的梨花白。
陈古楠几步扑过去,随手抓起些什么塞进嘴里,冰凉干瘪的胃瞬间欢呼起来,爆发出一股难言的满足感。
这块难啃的骨头,终于,被他捏碎了揉烂了咽下去。
“这小娃娃这么长时间没吃饭,就吃这么多这么油的东西,要难受的。”
“没关系,他只要活着就行。”
只要是个独一无二的活傀儡就行。
几个月了,陈古楠终于泪流满面地跪在地上,真心实意地听了话。
黑衣人似乎很懂得什么是攻心为上,日日比对着一本本残书,今日加了道家功夫,明日又添了凌云寺的武功,做实验似的,哄着陈古楠去修习。
“非也,古楠,你瞧为师,你的力太重,太散,要把力汇聚到一点。”
“是,师父。”
他看着陈古楠乖巧地修习,笑得春风得意,不住拍着他单薄的肩。
“好孩子,好!好!”
每到这时,陈古楠就挠挠头,精疲力尽惨白的脸上也会不好意思地笑一下。
他又学会新的东西了,在新的师傅手里,在一声一声的夸赞之中。
“幸好那些尸油没完全熏坏他的脑子。”
陈古楠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任凭他把自己带到老巢,练习一项又一项的招数。
直到有一天,陈古楠忽得停下脚步,驻足观望。
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天气渐渐暖了,树上发了点不甚明显的新芽儿,那家人家生了孩子,不知是男是女,脸皱巴巴的,小猴子一样,被满手鲜血的稳婆裹得厚厚的,抱在阳光下,满院等待的宾客为他围成个密不透风的人墙,满脸笑意地盯着这个嚎啕大哭的孩子。
“生了生了,母子平安!”
“姑爷快进去看看自家娘子,旁人随我进那个屋去,别冻着了孩子!”
于是,一窝蜂的人群又欢笑起来,嘻嘻哈哈的,为这个新生命的降生雀跃着,恭喜着。
可为什么他没有?
像是一个诅咒。
他的出生便伴随着一场大火,随后接连而来是,便是一场怪病、数十年的咒骂、挚爱之人的背弃,和情同手足的师妹的死讯。
我是...灾星?
他的笑容一点一点淡下来,却又不受控制般扬起。
好孩子是该笑的。
可是好饿啊,洞穴里密密麻麻大张着嘴的傀儡像是要把他吃掉,到了最后,一双双死不瞑目的眼睛望着他,尖锐的恐惧逐渐麻木,每日醒来时,不知什么时候改变姿势的倒下的傀儡就睡在他的身边,他只要一转头,就能看见那张黑洞洞的嘴。
一片黑暗中,隐隐约约透着点光的烛火发出了森冷的寒气,尸油腥臭的味道竟然出乎意料地让自己分泌出一丝口水。
嫉妒……
好嫉妒。
“古楠,很难过吧。”
忽得,身旁的黑衣人笑着开口,把他拽向了另一个未知的方向。
“这世道就是这样,人和人之间的命数就像是早固定好了般,可你真就甘心吗?你看看我,我原先不也是堂堂正正走在街上的最普通不过的人吗?楚袁笙不也是一个漂漂亮亮盼着情人归家的新妇吗?”
说着,一瓶粘稠到几乎有些发黑的液体被塞进手里,陈古楠微微有些迟钝的大脑忽的意识到了什么,便猛地抬起了头来,却只听到了他含笑的声音。
“你知道的,蛊液可催发五毒,像我教你的那样,把你的气集中起来,到一个点。”
瓶子被打开,陈古楠周身的毒气渐渐逸散,又被拧成一股,逐渐露出了狰狞的獠牙。
是蛇。
远处,是正商量着播种的农人,赶着进山猎虎,背了绣品去卖的新妇,正微笑着,对着暖融融的日头,描绘着大片的好光景。
那人就那样伸出手去,随意指了一人,说出的话却不容置喙。
“乖孩子…去,杀了他。”
......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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